作者:一兮
老头端着碗,念念有词地出了厅屋,一直蹒跚到了院门口才站定。
似乎是他突然提高了嗓门,子休清楚地听到这么一句:“我佛大慈大悲,阿弥陀佛!”
然后,不等子休跟车夫交换诧异的眼神,只见老头手里那只碗突然撒了,或者准确地说是老头有意把碗里的液体倾倒了一地。
虽然光线不足又距离较远,不清楚那液体究竟为何物,但光看这倒法,是像极了给死者敬酒!而子休也终于注意到,院门头两侧分别吊挂着一束草,就像“前世”过端午节悬挂的艾蒿。
这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祈祷仪式。作为“舶来人”,又毫不关心时政,子休对此一无所知,但身为京城府尹张铭启的侍从的车夫却看出了端倪。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老头是日月教的信徒,而且这个祈祷仪式是在为日月教的血祭仪式作开坛准备!
71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血祭(上)
车夫追随张铭启左右多年,能接触到一些古怪离奇的事务不足为奇,何况,日月教十多年前曾“红极一时”,很快,村里的异动就证明了他的猜测没有错,而且,不止白眉老头,整个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是日月教的信徒。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就目睹数户人家有人端着碗走到院门口倾倒,几乎每家每户院门两侧都跟过年贴对联似的悬挂着类似艾蒿的植物。也不知道这大冬天的,他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绿色植物!
人人在家忙碌得像要过节,一直无暇顾及昨夜的逃跑者,又或者是根本不把两人放在眼里,更不认为两人还会再回到村子里,故而,村里几条巷道上,冷清的连条狗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巡逻搜查的人。
子休的疑心因此而越发重了,一切都不太对劲,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两不欲轻举妄动,忍着腿脚酸麻,蹲在灌木丛里,继续监视。
不久,村里果然再次出现了异动。
似乎是祈拜仪式完毕,忙碌了一个早上的村民,纷纷走出家门。有年长的人领头,年轻力壮的男人四人一组,肩上扛着被去毛、扒皮、洗净的猪、狗、羊等牲畜,却似乎并没有卡膛破肚更没有做熟。妇孺随行其后,几乎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杆红色旗幡。暗红的迎风摇曳的色彩在白茫茫一片天地间显得格外刺目,像缓慢流淌的血,加上整个队伍悄无声息地行进着,说不出的诡异。
渐渐的,人群行走的方向明晰了,正是昨夜张铭启、骆花离消失的方向。
意识到这一点,车夫的脸色瞬间变了,难道说血祭的祭品是……
“快跟上!”他顾不上跟“骆夫人”解释自己的怀疑,动作飞快的窜出灌木丛。
虽然担心村民使诈,子休还是跟了上去,毕竟老这么躲藏也不是个办法,既然昨天能逃过一劫,或者今天也会幸运也说不定?不过,这一大帮的人是打算去哪里?这正长怎么感觉像是河伯娶亲?咦……不对!
漫无边际联想到这里,子休才蓦然将村民的异动和师兄的下落不明联系到一块儿,还有车夫的仓皇行动,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你怎么看?”他急不可耐的询问同伴。
“很可能是日月教血祭,张先生、骆公子有危险!”车夫目不转睛地注意前方动向,回答的言简意赅。不过,两人都担心惊动前方的人群,而压低了声音交谈。
“你说大红祭?”子休条件反射地想到“前世”在某史料上见过的关于杀活人祭祀的记载,可是,这些村民也有抬牲口的啊……
“只是推测,看了才知道!”这话其实有自我安慰的成分,车夫很清楚昨晚他俩突然遭人追捕,究其原因,只可能是张先生、骆公子出事了。
“那我师……呃,我家相公不会有事吧?”
“相公?”
“啊!我是说我夫君不会有危险吧?”情绪一时很不对头,子休竟想不起先前是怎么称呼骆花离了。
“……”车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非十拿九稳,他不随意打包票,但却实事求是地安慰道:“血祭仪式持续的时间会很长,我们还有时间!”
“啊?!”从来没有想过师兄会遭遇不测,子休本就悬着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突然明白心惊肉跳是什么感觉了——难道师兄真成了血祭的祭品?不!这怎么可能呢?!师兄那么厉害,随便弄几副药就能撂倒一大片,张铭启更是聪明绝顶,两个人联手怎么可能落到一群疯子手里?!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可是,师兄那里有配过什么迷魂药?师兄要真没事干嘛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夫人别急!吉人自有天相!”车夫终于觉察到“骆夫人”的情绪激动,可是安慰的话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
事情很多时候并不随人乐观的设想方向发展。
两人尾随日月教徒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终于在村后深山坳里一间外表看似平平无奇的民宅前停下。若真计较起来,这屋子建在这般“拐弯抹角”远离人群聚居的地方就已经挺引人猜想的了,而那敞开的后木门则泄露了它的内藏玄机。
两人虽然站的远,但也看清了院子里有仿佛是庙宇内才有的石阶,而看得更清楚的是,宅门口立着的几个穿和尚衣服却没剃头的家伙里,分明有昨夜破门而入追捕他们的男人。
既然此人在此,想必张铭启和骆花离在民宅内的可能性极高!子休和车夫不约而同下了这样的的定论,可问题时:他们要如何进去宅内查探?真探出端倪,凭他二人的力量又能做些什么?
“不管能做什么,干守着、坐等奇迹是不行的!”子休这样告诉自己,迅速将视线转移至民宅前广袤的雪原,平息内心的燥乱,开动脑筋。
事实证明,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子休想到了要如何利用自己包袱里剩下的几样未雨绸缪之物,不过,他需要时间加工:“大叔,我们有多少时间?”
“你有办法?”车夫心生惊讶,这“骆夫人”虽一介女流之辈,却真是不简单!
“不是,”没成功之前,子休不欲夸下海口,“我想上茅房!”
“……”车夫噎住。
“我回村里一趟,来得及吗?”
还会村里?!车夫侧目,下意识地想这“女人”不会是要丢下夫君自己逃命去吧?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对“骆夫人”的赞赏之心顿化作鄙夷,注意力转回日月教徒身上,淡漠道:“快去快回!”
“出事了随机应变!”子休全没在意对方的态度,叮嘱一句,揣紧了包袱,快步跑走。
为什么偏要回村子里,自然有他的理由!至于上茅房,虽不全是借口,但也不仅仅是人有三急!
……
72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血祭(下)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车夫已然冒险潜伏到了宅子侧面的围墙下,却苦于围墙和屋顶复杂的层叠式构造,又每层都有守备者站岗巡视,迟迟不得翻墙而过。
村民们出了家门就几乎没有再吱过一声,待所有人进入宅院,周遭很快又静寂得只剩下零星的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嘎”声响,着实令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人全身发毛、张皇不安,仿佛自己的一切举动早落入对方的掌控之中,那种被监视的感觉,竟不自觉地强烈起来。
车夫没有想到自己的情绪也会有如此备受打压的状态,想来自家主子一不小心着了日月教的道也不是不可能,而对于“骆夫人”的去而归,他是不抱半点希望的。
守在宅外,耐心等待时机,在四周即将陷入万籁俱寂的境地时,宅内竟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他以为是“祭品”出来了,立刻振奋了精神,仰头全神贯注捕捉几个守在屋顶上的“和尚”放松的瞬间,欲伺机下手,不想见到的却是众“和尚”踮起脚尖,扯着脖子,齐齐举目远眺。
正当诧异之时,宅内嘈杂声中一个尖刺的声音清晰的传出来:“着火了!村里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