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川
随侍众人都觉此事大赏皇太子殿下颜面,但太子没有示意也没人敢轻举妄动,一个一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伪装木石泥塑,假装什么也听到。
胤礽听完秀才哀婉悱恻的告白,没有什么表情地上了马车。达春急忙道:“公子……”看了一眼秀才。这人认出了胤礽的身份,虽然只是两年前用的假身份,但听在有心人耳朵里还是平添无数变故。
胤礽隔着帘子淡淡道:“这也用我说?”
达春回身狠狠地作了个下劈的手势,秀才身后一个便衣侍卫一记手刀砍在因着胤礽对自己的告白很冷淡,正伤心欲绝的秀才颈上,秀才眼一翻,无声无息地软倒了下去,侍卫利落地接住他,拖麻袋一样将他拖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达春愤愤看着已经被打晕过去的秀才像死狗一样被拖走,深恨自己刚才那个手势只是劈晕,而不能是劈死。
一行人各就各位,几辆马车辚辚行起。这几辆车外观都很朴素,在繁华富庶的金陵城里并不起眼。
来到一家打前站的侍卫早包下打点好的清净院落住下,胤礽洗漱更衣毕,打探消息的侍卫已经有一波回来了,向胤礽报告现在城中的大致情形。带头闹事的十几名学生已经都被两江总督抓起来了,据说已经用了重刑,现在城中捕快正满城搜捕参与闹事的秀才们,到处人心惶惶。又呈上一份已经被抓的秀才名单。匆忙之间,说是只是大致打探一下,他也准备的很周全。
胤礽玩味道:“两江总督?噶礼?”扫视了一眼那名单,这批秀才无论才学如何,这件事情出来基本上仕途已经无望了。
漫不经心的目光掠过一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凝注——刘兼!后面标注小字,江宁黄石。
心中一跳,黄石,有这么巧吗?
连忙问:“官府给秀才们用了刑,是什么刑?”
“这……”回来禀报消息的侍卫躬身道,“奴才只打听到了一些坊间传言,并无可靠讯息,公子若想知道,奴才再去打探。”
胤礽圆润的指尖从“刘兼”两个小字上划过,迟疑了一下。
见面
黑暗逼仄的牢房逼仄阴湿,散发着难闻的异味,刘兼似醒非醒和挤成一团的同伴们缩在一个角落,抵抗着寒冷,忍受着身体上遭到刑罚之后的疼痛,听着同窗们低低的呻吟,感觉自己似乎在发热,可是身上却偏偏冷的难受,神智在慢慢飘远。
这么深、这么厚重的黑暗,他不会就此死在此地吧!?
这一念一起,忽然清醒了许多。
不,不,决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努力了这么久,再见到他之前,怎么能就这样冤枉的、无声无息死的在这里死去!!
心头不禁浮起些许悔意:为什么,要那么鲁莽……
科举固然是去见他的最名正言顺的途径,可并不是唯一的一条路,为什么要被愤慨烧昏头脑,不计后果的和别的士子们去夫子庙闹,逞一时之快?他又不是真想要什么劳什子功名!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那些官老爷们竟敢这样狠毒!
有些无力的手第无数次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张微有些泛黄的纸展开,黯淡的光线下,纸面上“路瑶”两个圆润秀美的字隐约可见。抚摸了下那字迹,刘兼想到留下这个的人写下这两个字时交代的话暗暗苦笑。
本来是因为骨气,不愿意利用这个做什么,却没想到会落到拿着这个也求救无门的地步。路瑶临去前告诉他若有难处,让他用这两个字向纳兰容若、曹寅、李煦求救都行,如今曹寅和李煦在江南权势熏天,他无论把这张纸递到谁手里都有可能是一条生路,偏偏奄奄一息地落到这个密不透风的黑牢里等死,一点消息都传递不出去!
一个同伴看到他又拿出这张纸傻看,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嘲讽道:“意之……又,拿出这张破纸看哪,上面那个名字,是,哪家美若天仙的闺秀,让你这般,快死了都不能忘?”
刘兼白他一眼,低声道:“你才快死了呢。
那人冷笑道:“你还想着出去?徐大老爷给咱们扣的帽子是谋反!谋反!株连九族的罪名,能不连累到家人都谢天谢地了,你还想着出去?哼哼……”嘲讽刘兼似乎让他精神了一点。
刘兼看着那两个字,轻声像回答他的话又像在对自己说:“我决不能死在这里。”
那人嗤地一声:“这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么?”
刘兼又小心翼翼地将纸张重新叠好,放回怀里,没有理会那人。
那人见此情形,面上嘲讽之色更浓,正要再说些什么,两个提着纸灯笼的狱卒忽然摇摇摆摆走了过来,哗啦啦摇着手上的镣铐,吆喝道:“刘兼!青门刘兼!是哪一个?快过来!”
众囚犯都悚然转头看向他们。
今年江南这场乡试,正副主考官串通当地官员,明码标价的出卖举人功名,他们这十几个人气不过,带头抬财神到夫子庙游行示威,反被抓进牢里,扣上了谋反的大帽子,江宁知府徐廉徐大老爷接受上官示意,从他们被抓进来开始就想尽法子给他们上酷刑,想逼迫他们承认这个罪名,并逼问他们同党。但谋反是什么罪名,众士子心里都是清楚的,承认了就绝对是此生翻身无望了,还不单是一个人的事,九族都要被牵连,因此一个个虽然都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还是咬紧牙关决不放松。
这是大老爷又来逼供了?刘兼也戒备地看着他们。
这个牢房里管的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且大都不剩几口气了,两个狱卒并不如何戒备,自顾自打开牢门,举着灯笼往众人脸上照去,刘兼见躲不过,摇晃了下勉励站起来,说道:“是我,怎么?”
两人灯笼在他脸上照了一圈,道:“大人要见你,跟我们来吧。”三下五除二给他戴上枷,拉了出去,又锁上牢门。
那枷又沉又重,刘兼本来便虚弱的很,被它一压差点压栽倒,锁门的狱卒嗤笑一声,不屑地道:“真是文弱书生,快点走了!”说着一推,将他踉踉跄跄推走了,刘兼临走前只来得及跟同伴们交换了个眼色,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刘兼抿着嘴唇勉力拖着身子摇摇晃晃往前走,满心讽刺,徐大老爷这是又要开始上工了?
转了个弯,一间燃灯的小室出现在眼前。两个狱卒取下他脖子上的枷锁。
刘兼顿了下,走进去,看到小室中放置着一盏灯的桌子边侧首坐着的那人,几疑为一梦。
“阿……阿瑶?”他摇晃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道。
胤礽回过头来,站起来看着他,见他被折磨的都快不成人形,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踏前一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徐廉这个狗奴才胆敢如此!!”
刘兼身体微微颤抖,因为激动也因为冷,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反手抓住了胤礽的手,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瞬不瞬盯着他,道:“真的是你,我是在做梦吗?”
胤礽握了一下他的手臂,看了下他破烂肮脏血迹斑斑,还异常单薄的囚服,解下斗篷裹到他身上。
犹带着体温的斗篷裹住身体,刘兼晃了一晃,忽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手却还是死死抓住胤礽的手不松开。
再醒来时刘兼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在黑暗湿冷的牢房,他躺在一张柔软温暖的苏式雕花两进床上,鹅黄色绣双鱼双鸟的精美床帐勾起了一半,正对着半开的窗子,窗外树上几只不知什么鸟儿鸣声清丽,阳光灿亮。
刘兼脑子空白了一刻,忽然猛地一挺身想坐起来,起到一半却又因为一身的伤痛又跌了回去,叫道:“阿瑶!”声音嘶哑干涩。
外间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小厮听到动静,急忙奔了进来,见他睁开了眼,喜道:“公子,你醒了?”又连忙对外间喊道,“快去禀报主子刘公子醒了!”
刘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了一下,才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那小厮笑答道:“奴才是救公子的人的仆人,名叫林方,公子叫奴才小林子就行。”
“救我的人?”刘兼重复了一遍,“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