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川
这一番扰攘惊动了胤礽,他回过头来,只见木质楼梯上徐徐走上来一个斯文的少年公子来,正是去年的新科探花郎沈廷文。沈廷文看见当楼梯坐着的青年男子,一怔,旋即了然的看了眼窗外,脸上露出惊喜来,正要说话,一展眼又看见胤礽,眼睛更是一亮,撇下男子走过来,作势要行君臣大礼。胤礽止住,他便揖了一揖,道:“……二公子。”胤礽点了点头道:“沈大人来避雨?”沈廷文眉眼天生的含情带笑,说道:“正是,不意在此巧遇公子。”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被他说出许多言之不尽的韵味来。
真素……天·生·诱·受!胤礽感概,想必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合该被男人好好疼疼,面上却保持清淡状看了一眼青年男子,道:“那是贵友么?不打扰你们,我只是在这里歇歇脚,片刻就走。”这句话其实是逐客令的意思,非常符合高洁的太子殿下的形象,沈廷文明显对胤礽很有意思,却识趣地不多作纠缠,行了个礼道:“那在下改日再去拜访二公子。”
这么眉眼通挑,有前途。胤礽又点了点头,沈廷文便再行了个礼,恭敬而不失风度地退开,回到青年男子桌边。胤礽继续望向窗外扮忧郁高贵,眼睛余光却密切注意沈廷文和青年男子,这一对外表好配啊,有米有j情?
然而让胤礽失望的是,沈廷文坐下后并不说话,而是还保持着一个相对恭敬的坐姿,胤礽知道这是在表示对自己这一国太子的尊重之意,而青年男子依旧倚着窗口喝酒,并不理会。胤礽明白有自己这么一盏锃光瓦亮的大灯泡在情形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心中甚是遗憾,微蹙了眉头收回目光,看看侍卫们都吃的差不多了,带着侍从们走下楼去。
胤礽下楼时沈廷文恭敬地站起来行礼目送,胤礽也不失礼貌地又对他点点头。
看着侍从撑起伞,服侍微服的太子殿下登上来接的华美马车,一行人在烟雨中渐渐走远,沈廷文缓缓坐下,靠着椅背叹息一声,慢慢撑开了手中的折扇喃喃自言自语道:“这一张小脸,不知道笑起来是何等活色生香模样。”声音小的只有同桌坐的这人能听见,洁白的扇面上一株墨兰枝叶曼妙。
青年男子仍然不理会他,举杯饮尽一盅酒。
沈廷文也不介意,瞄了眼窗外的高墙,又道:“金秋九月,当饮桂花酿才是,陈兄这坛梨花白未免不合节令。”青年男子懒散地道:“你话怎么还是这么多?”沈廷文刷地阖上扇子,在手心一敲,无辜地道:“咦,我的话还算多吗?”青年男子又不理会他了,他枯坐一会儿,只好道:“陈兄坐了多久了?看见想看到的没?”
青年男子摇了摇酒坛,不答反问:“阿文,你今年几岁了?”沈廷文呆了下,道:“十八,怎么?”青年男子又倒了一杯酒,举到唇边,叹息道:“十八……”沈廷文忍不住道:“陈慕,你……”青年男子哼笑一声,道:“放心吧,我明白。”扔开酒坛长身站起来,他身量高挑,只一个站起来的动作就蓄满力与美的优雅,走下楼去。沈廷文捏着折扇,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担心地蹙着眉毛。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高墙,那是五年前朝廷新封的澄海公的府邸。
胤礽的马车由侍卫们护卫着一路踢踢踏踏向畅春园而去,经过一家高门大户时那家门忽然打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被几个家丁推搡出来,踉跄跌在泥地里,一个家丁假惺惺道:“哎呀,墨老板,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以后走路要留心脚下!”说完哐当关上了门。那人跌倒在路中央,挡住了胤礽一行人的去路,马车行进的速度停顿了下来。那人爬起来,也不顾自己一身的泥水,又扑到门上疯狂敲门撞门:“开门!开门!顾夫人!顾夫人!相思!相思!……我们没有动你们东西!顾夫人,顾老爷回来你怎么交代!……”紧闭的门却纹丝不动。
他叫声太过凄厉,胤礽本来在车里闭目养神,被惊动了,连忙问:“怎么了?”小林子打起车帘向外看,一个机灵的侍卫马上上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戏子跌在咱们马车前了,好像正在跟主家闹事……”话未说完,那披头散发的人扭头看见了小林子,回身不管不顾地朝马车冲过来,胤礽的侍卫们都大是紧张,离的最近的一个一脚踢倒那人,敏捷地反手扭住他,将他按到在地,咔吧一声扭脱了他的手臂关节。那人惨叫一声仰起脸来,如墨般丝丝缕缕绝美的黑发披散到了泥水里,挺秀的眉毛痛的紧皱,菱形的红唇微微颤抖,却还是不顾一切的向车里叫道:“公子,公子,我没有恶意!小人是海棠班里的染墨,公子不记得小人了么,公子去年这时候在中和园救过小人一次的,求公子再救救相思吧……”
小林子仔细看看他的脸,轻呼一声,回头向车里道:“主子,是这个人!”胤礽对外面的动静都听的一清二楚,听到外面那人说自己叫染墨时惊讶地扬了扬眉,他的那位伴读大人还叫冉默呢。起身走到车门口向外看,只见车前雨地里狼狈地趴着的正是去年他见过的那位头发正常的美男。怎么每回见他都这么狼狈?胤礽向还按住他不敢松的侍卫道:“放开他吧,没事。”那位侍卫行了个礼,松开手,但还是戒备地站在美男身边。胤礽向美男道:“老板站起来说话吧,怎么了?”美男却并不站起来,又是泥又是水地连连向胤礽磕头,哀求道:“公子大恩大德,求求您救救相思!顾夫人诬陷我们偷了他们府里的东西,要打死他呢!求求公子救命,求求公子救命!……”
他话说的没头没尾,胤礽蹙起了眉毛,小林子忙道:“你别光顾着磕头,你话说的不清不楚,我们公子听不明白,就是想救,又怎么救你说的那个相思?”美男听到这话,镇定了一下,说话这才有了些条理。
原来因为国丧,民间不许唱戏,戏园子都关了门,京中的许多戏班子也散了伙。他们都是靠唱戏吃饭的人,一不唱戏日子就没法过了,幸好明面上虽然不许唱戏了,京中爱看戏的权贵还多着,时常私下把他们请去让他们唱一两出的。他和相思不是一个班的,本来从来不搭戏,但其实是亲生的兄弟,只是被父母分开了卖了,这两年才重逢。因为戏班子散伙,叫唱戏的老爷总是这班叫一个人,那班叫一个人,这回叫他们唱戏的就是这家姓顾的一等轻车都尉,唱的《梧桐雨》,正好叫的他和相思。这位姓顾的老爷姓好男色,迷上了相思,一有空便叫他们来唱,那家夫人自然恼恨,这回趁那位顾老爷不在家,诬陷相思和他偷了他家东西,要趁机打死相思。美男自然要护着弟弟,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没有一点地位势力的戏子,还是被赶出来了,天可怜见却恰巧又碰见了胤礽的车架。至于他为什么胤礽在车里他还会认出,自然是因为小林子巧巧地掀那一下帘子了,胤礽上次救他的时候,身边跟着的也是小林子。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
斜风细雨不须归(上)
美男说话尽量简练,语气压抑不住的急迫,想是那位“相思”正在危险之中,胤礽脸色沉了下来。这些古代的贵夫人,真叫他腻味了。本来因为灵魂也是女人,胤礽对这些规矩束缚重重、一生都得受制依附于人的古代女子充满了同情,但想想他在老康童鞋见识到的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子们,打死个下人跟喝凉水似的,一转身对着老康又是柔情似水,胤礽见了都从骨子里发寒,不明白老康面对着她们怎么还爱怜的起来。这位顾夫人,也是拴不住丈夫的心,就想釜底抽薪抹煞夺走丈夫心的戏子了。这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
胤礽招手叫来一个侍卫:“去顾家,就说有人告发,这位顾大人国丧期间唱戏看戏,请顾大人到顺天府大堂去一趟。”那侍卫迟疑了一下,道:“主子,我知道这位顾大人,他的爵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是……大皇子的门下。”胤礽眯眼道:“怎么,难道本宫连大哥门下的一个奴才都动不得么?”这些侍卫们都跟了胤礽不短的日子了,极少见他摆太子的谱,知道他是真怒了,慌忙跪下请罪,胤礽冷道:“还不快去!”那侍卫连忙退下,就去敲紧关着的门,胤礽道:“站住,从前门去!”这个门开在僻静的侧巷里,一看就是偏门的形制。也是,谁会让戏子走大门。那侍卫醒悟,忙又行了个礼,向巷外跑去。
美男听胤礽自称“本宫”,又称呼大皇子“大哥”,推测胤礽的身份,惊的呆住了。他本来就猜测这位小公子的身份不简单,能喝住安和亲王府世子,甚至让那位高傲的世子向他这么个身份卑下的戏子道歉,让满京城的纨绔、权贵不敢来找他的麻烦,甚至那位嚣张跋扈的顾夫人带人要打死相思时也偏偏把他剩出来,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但还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一国储君,太子殿下……
胤礽对还站在美男身边戒备的侍卫道:“扶他起来。”那位侍卫领命弯腰去扶美男,美男却忽然又深深地磕下头去:“染墨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殿下大恩大德,小人兄弟二人永生难忘,来生结草衔环也必当报答!”胤礽穿到清朝后这话听的实在不少,他自我感觉已经给下辈子积了不少德,下辈子也许单坐在家里等着这些人报恩就能吃喝不愁,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道:“不必如此。”见美男磕头的时候手臂耸拉着,示意侍卫帮他把手臂接上,又留下一锭银子和一把伞,让他自己去医馆找个大夫看看,命车架继续抄近路回畅春园,天色已然不早。
胤礽回到畅春园第一件事当然是去见老康,老康同学正在批奏折,鼻梁上戴着副水晶眼镜,这时候的眼镜没有腿,只有镜片用链子系在脑后,很是滑稽,胤礽看见了差点笑出声来,老康带眼镜批奏折的架势像极了穿越前老妈批小学生作业。看见胤礽回来,老康说:“回来啦,今个儿出去都逛了哪儿?”胤礽忍笑行了礼,道:“回皇阿玛的话,只在街上走了走,进一家茶楼喝了杯茶。”老康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抬头道:“怎么啦?”胤礽凑过去,道:“皇阿玛,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眼镜?”老康奇怪地摘掉眼镜递给他。胤礽摸了摸,凉冰冰的,磨制工艺很高超,掂了掂,很沉,于是问:“这么重?戴上不会不舒服么?”老康捏了捏鼻梁,道:“还行,戴着眼睛清凉,你也想要?”现在老康对胤礽还是没话说的,要什么给什么,就是胤礽自己没想到的他都想的周全。胤礽连忙道:“不是。”又道,“这眼镜为什么不作个腿儿呢?可以架在耳朵上。”说着手里比划了一下。老康不能理解,“那不是更不舒服?耳朵怎么经得住!”胤礽想了想,气馁:也是哦,这年代还没有塑胶什么的,水晶镜片重的很,架耳朵上耳朵也压的疼。眼镜改造计划只好搁置。
把眼镜还给老康,帮老康重新戴上,老康又拿起一份奏折打开,边看边说:“今天出去看见什么新鲜事没有?”胤礽想了想,道:“没有,不过我喝茶的那家茶楼的茉莉糯米糕很好吃。”老康教训道:“不要在外边随便乱吃东西。”胤礽道:“我知道,我只吃了一口,而且吃前小林子都试过毒了。”老康点点头。胤礽又道:“不过我回来时路上倒是遇见了一件事,有个轻车都尉国丧期间听戏唱戏,我叫他自己到顺天府衙门去了。”老康对孝庄的感情十分深,听说有人违背禁令,脸一沉,道:“该杀!”胤礽犹豫了一下,道:“这人虽然可恶,但现在毕竟还在国丧中,杀人是不是不太好?”老康看了一眼胤礽道:“那胤礽说该怎么办?”胤礽道:“削了爵位也就是了。”那个顾夫人随意打死人倚仗的也不过是丈夫的权势,没了权势,看她能怎么着?老康哼了一声,道:“那便便宜他了,就削了他的爵位。”胤礽应了声“是”,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将老大得罪了,宿命啊宿命。
在老康这里待了会,胤礽告辞,打算去探望探望现下还和他关系很好,正如雨后韭菜般茁壮成长的弟弟们,弥补一下受伤的玻璃心,走到门口老康却叫住他:“朕这回南巡的时间定了,明年正月初二,你还想不想去?”胤礽呆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老康的意思,大喜过望:“皇阿玛,你这回同意带我去了!?”他兴奋的表情引得老康的眼睛里星星笑意闪烁,却还是板着脸道:“上次不带你去,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么。”胤礽讪讪道:“我哪敢……”老康赶蚊子似的冲他挥挥手:“好了,看你弟弟们去吧。”胤礽傻笑着告退。
从老康那里出来,胤礽叫了个小太监问了问,知道这会儿已经下学,已经上了学的阿哥们都在鸢飞鱼跃亭钓鱼玩,径直一路寻过去。
到了鸢飞鱼跃亭,胤礽见他家六岁以上的萝卜头们都穿着蓑衣乖乖地坐了一排,每人一支鱼竿似模似样地在钓鱼,不由好笑,走过去抱起最小的一只——虚岁刚刚六岁,才入学的小九胤禟,道:“都干嘛呢这是?”其余众萝卜头一齐站起来行礼,最大的现年11岁的小三胤祉答道:“回二哥的话,我们在钓鱼!”胤礽看了下天,很无法理解小孩子思维,什么时候不会钓,干嘛非得等下雨的时候钓。胤祉指指身上的蓑衣,字正腔圆念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斜风细雨不须归(下)
咦,挺浪漫啊,这么小就知道搞行为艺术了。胤礽意外地瞧了他一眼,赞道:“念的好!”转身命小太监,“把本宫的蓑衣也拿来,本宫也一起钓。”三三得他一语之赞,眼睛笑的眯成两弯月牙。
小太监飞跑去拿来蓑衣和钓竿,胤礽披上,支起钓竿将九九抱在怀里,两人一处等。转头一看,八八玲珑水润的黑眸看着他,隐隐羡慕,心中一软,对八八招了招手,让八八过来依着他坐。再一看六六也委屈地看着他,七七五五三三,甚至四四也睁着黑水晶一样的眼睛看着他。胤礽长叹一声,只好道:“算了,不钓鱼了,把蓑衣都去了吧,我们去亭子里讲故事。”于是又带领一众大小萝卜头回到鸢飞鱼跃亭讲故事,讲故事时大小萝卜头们可以把胤礽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挨着他。
胤礽这天讲的《伊索寓言》,老康极有求知欲,对西学、几何学、静力学、天文学都甚有研究,甚至还会俄语和拉丁语,还奉汤若望为老师。这时候常有西方的传教士来中国冒险,希望能得到皇帝的支持,借力传播基督教,时常从欧洲带来最先进的望远镜、天文、数学仪器、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来讨好老康,其中就夹带有一本《伊索寓言》。胤礽一见这本书,顿觉亲切无比,他小时候的睡前故事书就是这一本,于是常抱着看,闲暇无事还翻译给弟弟们听。因为老康对西学感兴趣,他们兄弟几个或多或少都学了点,其中学的最好的就是胤礽(这是当然),他能看的懂这本书倒也没引人怀疑。
胤礽这天讲的是《掉进井里的狐狸和公山羊》,胤礽活灵活现,娓娓道来:“一只狐狸失足掉到了井里,不论他如何挣扎仍没法爬上去,只好呆在那里。公山羊觉得口渴极了,来到这井边,看见狐狸在井下,便问他井水好不好喝?狐狸觉得机会来了,心中暗喜,马上镇静下来,极力赞美井水好喝,说这水是天下第一泉,清甜爽口,并劝山羊赶快下来,与他痛饮。一心只想喝水山羊信以为真,便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当他咕咚咕咚痛饮完后,就不得不与狐狸一起共商上井的办法。狐狸早有准备,他狡猾地说:‘我倒有一个方法。你用前脚扒在井墙上,再把角竖直了,我从你后背跳上井去,再拉你上来,我们就都得救了。’公山羊同意了他的提议,狐狸踩着他的后脚,跳到他背上,然后再从角上用力一跳,跳出了井口。狐狸上去以后,准备独自逃离。公山羊指责狐狸不信守诺言。狐狸回过头对公山羊说:‘喂,朋友,你的头脑如果像你的胡须那样完美,你就不至于在没看清出口之前就盲目地跳下去。’”
故事讲完,六六拍手大笑:“这狐狸真聪明!”
胤礽:“……”
其实这寓言的本意是想说,聪明人做事应当先想清楚后果再去做。果然爱新觉罗家就没有好鸟啊,就连平时看起来最傻乎乎的小六都不觉得狐狸骗人不对!
坐在胤礽怀里的九九吮着手指咯咯笑,胤礽将他的手指拉出来,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口水。四四睁着黑水晶瞳眸道:“再讲一个。”胤礽大惊,这孩子可从来没主动提过什么要求,连忙搜索枯肠捡自认为精彩有趣的又讲了一个,就是经典的《乌鸦喝水》。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这是胤礽小学一年级课本上的,他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原文,一字不改对四四童鞋背诵了一遍。背完了,他看看四四,四四看看他。然后,四四童鞋启朱唇,发皓齿,说话了:“这个故事想说明什么呢?二哥跟我们说过,寓言是以故事寄寓意道理,给人以启示的。”
哦哦!胤礽这才想起,课文完了还有一句老师总结呢,连忙接着背:“这是想说,智慧往往胜过力气。”大小萝卜头们很给二哥面子,一同肃然地点了点头。
胤礽在心里拭额头上的冷汗,他这个小弟,气势很足啊。
伊索寓言都很短,胤礽又讲了一个,开始就着伊索寓言教弟弟们拉丁语,其实他更娴熟的肯定是英语,拉丁语是穿过来后才跟着老康和南怀仁学的。不过他这些萝卜头弟弟们都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胤礽倒也教的很有成就感。正教着忽然见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大步从雨中过来了,身后给他撑伞的太监都差点赶不上他。胤褆这年已经十六岁,已经长成了个长身玉立的俊美少年,可惜仍然处处跟胤礽不对路。
胤褆走进亭中,高傲地扫视了一圈众萝卜头,才倨傲地给胤礽行礼:“太子殿下。”胤礽暗想,好在自己是女的,而且心智成熟,对美男、尤其是数字军团天生多了一分宽容包容,不然就你这德行,真太子上台后不先收拾你才怪呢。还了一揖,道:“大哥。”
萝卜头们也排排上前见礼:“大哥。”胤褆抬抬手算是还礼,然后眼睛看着胤礽,意思是有话要跟他说。胤礽便嘱咐萝卜头们玩一会赶紧回去,明天还有课,跟着他走出亭去。两个太监急忙上前分别为他们撑伞,胤礽看为自己撑伞的那个太监半个身子都得淋在雨里,就自己接过伞,示意他不必伺候。胤褆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还是也接过太监手中的伞。总不能太子殿下自己撑着伞,他却还让人伺候。
在雨中走了一段,胤礽问:“大哥,你找我什么事?”心里却明知,这么怒气冲冲的过来,还能有什么事,消息还真快!
雨声绵密,打在天青色的油纸伞上沙沙作响,胤礽语声清润,抬起眼来看着胤褆,睫毛森黑纤长,与太过白皙的皮肤颜色对比强烈的几乎有惊心动魄的味道。胤褆无意间一眼瞧见,心跳似乎忽然漏了一拍,旋即恢复节奏,自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隐约有种茫然若有有所失的感觉。再开口火气便消了些:“不知我门下奴才怎么得罪殿下了,殿下派人指认他的那个罪名,可是能要人命的。”
胤礽故作惊讶道:“我不知大哥说的什么事?”
胤褆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他这个弟弟和他天生不对盘,总是能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怒火!冷声道:“殿下何必装傻?今日殿下不是命侍卫传轻车都尉顾林到顺天府?那顾林便是我的门人!”
胤礽完美地又露出一丝惊讶,而后又垂下睫毛,微微抿紧了嘴唇,然后再抬眼看着胤褆,说道:“大哥,今天我出宫去,回来的路上有一个戏子拦住我的车架求救,我这才知道了那个轻车都尉国丧中看戏的事情,事先并不知情他是你的门下。”语气真诚无比,反正他那些侍卫们都是绝对能信的过的,而且个个都是人精,不该说的话肯定一句不敢乱传,而他这句话删删减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理解法,他甚至没有撒谎。
胤褆也不知信不信,“哼”了一声,道:“那现在殿下知道了,可否放那奴才一马?胤礽有些为难地微偏着头:“可是,回来皇阿玛问我,我禀报过这件事了……”胤褆猛地站住脚步:“什么!?”胤礽也站住,很是歉疚地道:“要不,我再去跟皇阿玛求求情?”胤褆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冷冷作了个揖道:“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我先代那奴才一家子向殿下致谢。”胤礽低声道:“大哥不要这样说话,今日是我无意中得罪,但是你知道皇阿玛很敬爱太祖母,那位顾大人犯的是‘大不敬罪’,就算命保住了,惩戒也不会轻。”
他一直这么低声下气,胤褆的火终于消了些,和缓了语气道:“蠢奴才自己作死,我这主子磨脸皮子保下他的命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大不敬’,原也该受惩戒!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二弟了。”
你能这么想,那当然再好不过了。胤礽道:“大哥不必客气,我这就回去跟皇阿玛说,免得顺天府上报的快了,生什么枝节。”对胤褆点点头,折返老康所在的澹宁居,胤褆行礼目送他走远。
胤礽原就不打算要那个轻车都尉的命,他叫侍卫去传顾林到顺天府大堂只是为了救那个戏子相思,侍卫将旨意一传到顾府,那顾夫人就是再妒火炙心也该知道,这时候有戏子在她府上被打死了,那她丈夫的罪名也就坐实定了,所以是万万不会再动相思,还会尽量好好把他送走——胤礽兜这么大个圈子,甚至惊动到老康,目的其实还是那一个,救那个相思。他毕竟还是300年后长大的人,无法视人命如草芥。但是他的身份又如此敏感,举手抬足都会牵动无数方敏感的神经,牵一发动全身,所以他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救一个小戏子也要兜无数的圈子,还要小心收尾。现在老大胤褆那里的尾是收住了,又轮到老康。
回到老康所在的澹泊宁静居,老康还在批奏章,他的奏章永远批不完。澹宁居里已经燃起了灯,老康见胤礽回来,问:“怎么又来了?有事?”胤礽坐在老康脚边的脚踏上,仰起脸有些低落地说:“今天我处置的那个轻车都尉是大哥的门人,大哥刚才找我来了。”“哦?”老康看着他,高深莫测地道:“老大的消息倒挺灵通,怎么,怕得罪你大哥?”胤礽摇摇头,道:“那人犯了错,我自然不能因为他是大哥的门人就姑息。”老康向来很注意培养胤礽的帝王决断和气度,也很注意胤礽的威信,在公开场合只要是胤礽说的话,他几乎没有反驳的。甚至有些官员偶尔无心轻慢了胤礽,胤礽自己都不在意,老康也必严惩立威。胤礽知道他若表现出犹豫不能决断等样子,定然会惹老康不喜,那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