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你二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肖望笙安抚地轻轻拍了拍段茂真的后脑,“所以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就……就是我太没用了。”段茂真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竟一直没能察觉出二哥的苦心,如今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谁说你帮不上,他不是把他最重要的人托付给你了吗?”随着肖望笙的沉稳有力的声音,一直难以自抑的颤抖慢慢平复,段茂真深深呼吸,轻轻推开了他,看向肖望笙双眼的目光忽略了那只僵悬在半空中的手,
“肖哥,我们该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
“你哥让你做什么,你就听话。”僵住的手放松了些许,拍拍段茂真的肩膀,随后从衣内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你哥在出发时交给我的,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每个人都随身带在身上。”
信封里几张从南桥出发的船票。肖望笙取出两张交给段茂真,淡淡微笑,
“你拿着林知许的,把他安全带上船便是你的任务了。”
“肖哥,那你呢?”不知怎的,这听似平常的一句话竟让段茂真心头一跳,平白生出一阵慌张。
“我当然一起了。”肖望笙再次微笑,从腰间取出一把枪塞进段茂真手里,“前路不知还有几多阻碍,你不能空着手。”
“肖哥……”心中虽不安,但段茂真仍收了起来,正如肖望笙所言,前路未卜,他必须要独当一面。
“望笙。”
池简之出现在楼梯口,“他醒了。”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属于医院的素白。吃了那药,就连利维都当场死亡,回天乏术,自己为何还活着?
稍微一动,林知许立刻疼得一颤,关于那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抬起右手轻轻抚向伤口的位置,指尖所触的只是包扎厚实的绷带。
林知许忙向四周望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段云瑞,自己明白,什么都明白。在这一枪在贯穿自己的同时就已经明白,他是在救自己。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病房,林知许愕然地转过头来,
“曼丽小姐?”
袁曼丽双目红肿,眼角还噙着未干的泪,“林知许……你干嘛醒得这么晚。”
什么意思?
林知许原本虚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强烈的不安疯狂挤压着他的神经,就连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都泛起了一阵不自然的红晕。
“你要早点醒来劝说二哥,他也许就不会走。”
“曼丽小姐,让我同知许说吧。”段茂真出现在病房门口,而此时他听见肖望笙逐渐远去的声音,
“简之,你们医院的电话在哪儿,我想打个电话。”
但段茂真并未在意,进入病房,轻轻关上了门。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勾勒出一个长长的,窗户形状的阴影。
越来越长,从地面到床,又攀爬在这房间里二人的身上,打上一圈淡淡的光晕。
林知许微微侧过头听着,很安静,就连呼吸都看得出极力控制的小心翼翼,似乎是怕错过回荡在房间里的每一个字。
段茂真反倒有些心慌,他想若是自己自昏迷中醒来,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恐怕是要崩溃,将惶然与痛苦发泄殆尽。
可林知许却为何这样平静?
不,也不是。
段茂真看到了他呼吸的短促,眼睫的微颤,以及足足吞咽了好几次才勉强张开的双唇。
还有开口说出的第一个字,带着嘶哑的颤抖连林知许自己都为之一惊。
“那不是梦……”他低语着,“你等我,或是……我等着你……”
楼下突然传来引擎声,二人俱是一惊噤了言,段茂真忙去窗边查看。
只见肖望笙在楼下与同行的伦萨人在说着什么,随后他打开车门进去,车子竟然开始调头。
段茂真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疯一样地冲出病房门,一口气狂奔至楼下,
“肖哥!!”
安静紧张的街道上已经不知又多少日不曾有过大声的喧哗,所有人的神经为之一紧,慌张地朝声音的来处看一眼,匆匆躲避,生怕牵连到自己。
“你确定要回去?”开车的伦萨人挑起眉峰从后视镜睨了眼后面奔跑的人,“这眼看已经快到安全区了,你回去又能做什么?”
肖望笙掏出一支烟点燃,并没有回答他,也没回头。
只是让烟雾环绕上自己,塑起一面只存在在自己四周的,硬实的墙。
第105章 我们扯平了
“这瓶输得差不多了。”池简之的声音传来,随后就看到他扭头吩咐护士,“换药。”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林知许已经碰到针头的手倏地收回,将右手塞进了被里。
“你虽说中了枪伤,但这把枪的口径应该很小,位置又十分凑巧,所以不太用担心。”池简之见林知许年纪看起来不大,料定他定然十分害怕,便安慰道,“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那我现在如果想走很远的路呢?”林知许看向池简之,眼底透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可以吗?”
“你们不是要去南桥?”池简之微微笑道,“虽然于你来说还是有些辛苦,但坐汽车总归好一些,我多准备些药物,望笙会帮你治疗。”
“可……肖少爷已经走了。”林知许艰难地坐起,他已经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回榕城去了。”
“什么!?怪不得他刚才打电话说什么他会回去之类的话。”池简之难掩震惊,但语气随即强硬了起来,“不行,你绝对不可以!”
池简之在旁边严肃地与他解释为何不能会回去,不断地强调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林知许不说话了,他并不惯于争辩,只是抬起头,望向头顶那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气泡接连不断地翻滚向上,里面的液体正顺着橡胶管进入自己的身体。
池简之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只是一时冲动,再看到他扎着针的手上薄薄的一层皮肤,心道看起来如此虚弱的人,就算有心回去,又怎么可能回得去。
“你今天好好休息别多想,过去安江城就出了谢……”池简之猛然一顿,不自觉地瞟了眼四周,“出了他们控制的范围,你们就安全了。”
“知许。”
段茂真忽然出现在门口,他一手扶着门框,微微弯着腰,胸口因为喘息而剧烈的起伏,抬起的眼眸却让林知许心头微微一惊,“我哥把你交给了我,我必要把你带上船。”
这一刻的段茂真,竟与段云瑞有那么一瞬的相似。
林知许知道心思已被看穿,他逐渐褪去眼底伪装的单纯,最后干脆闭上双眼。
“等天黑,我们就出发去南桥。”段茂真仍红着眼眶,“别想走,谁都别再想走。”
“四少爷。”林知许直到池简之的脚步渐远,才开口道,“皇陵地图是我亲手送给谢天武的。”
“什么?”段茂真一怔,他万万没想到皇陵两个字会从林知许口中说出,更没想到他会说将图送给了谢天武,“你什么意思……”
“我潜伏在少爷身边,目的就是要盗走那张图,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四少爷您。”林知许的音调带上了淡淡的讽意,“还是四少爷带我进了段家水榭,才让我确认图就在棠园的书房里。”
段茂真身形微晃,但林知许并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我背叛了少爷,将你们段家苦守了几百年的秘密拱手送人,不仅如此,我自与你相识,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在伪装。”
脑海中忽然闪过段云瑞曾经说过的话,林知许喉头一紧,再开口,声音上带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苦涩,“我不过是在扮演一个适合你的角色而已。”
“你……”!段茂真难以置信,他当然知道林知许不简单,也知道他一定是有所图谋才到了二哥身边。
可他就是不愿相信他面对自己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居然都是假的。
“你当初邀我去看电影我轻易地答应了,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可思议?”林知许看着段茂真,眼神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因为我要利用你接近利维,你可比你哥好骗多了。”
愤怒如同狂风骤起,呼啸撕扯着五内,段茂真浑身发颤,就连太阳穴都痛到几乎发疯。
“你知不知道这个秘密泄露导致了怎样的灾难,谢天武肆无忌惮地开战,有多少人会死!”
“伯格也是你对不对,他有多可怕你知道吗,我哥就是因为这个回去的,肖哥也是因为这个回去的!”悲愤的泪水击破了极力控制的眼眶,段茂真捏紧了已经汗湿的手,却仍无法克制住身体簌簌的颤抖,
“我……我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因为你,原来都是因为你……”
伯格?
林知许敛下眼睑,将愕然藏进眼底,他没想到事情竟远比想象的还要复杂,但如今认一个还是认一双显然已无区别。
“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带去南桥?” 嘴角轻轻扬起讥诮的弧度,林知许移开目光,转向窗外刺目的阳光,不由地双目微眯,“还有你觉得,我还会跟你去吗?”
段茂真猛然抬头,瞳孔激颤。也在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林知许所说的,适合他的角色。
原来深埋于心底的爱慕与珍视,到头来不过是个愚蠢至极的笑话。
“我错看了你,我哥也错看了你!”段茂真怒极,眼角却泛起了一丝潮湿,“他这样对你,你怎可辜负了他……你怎能辜负了他!”
“你是想让我愧疚吗?”林知许甚至没有看一眼摇摇欲坠的段茂真,“那你恐怕不能如愿了。”
掌心刺痛,是握紧手指深深,心头的悲戚与愤怒让段茂真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自怀里掏出一张船票,放在林知许的床边,“你既是谢天武的人,那也用不着像我们这般奔逃,以后……”
以后?段茂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后的,他蓦然转身走出病房,不过片刻,寂若无人。
“别喜欢我了……”
声音虚幻地散尽,就连林知许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心中所想,还是当真出了声。
走廊里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拧开了收音机。
「据最新消息,榕城已沦陷,目前仍有大批民众被困城内,全国上下都陷入恐慌之中……」
林知许微怔,随后一把拔出了深扎在手背上的针头,殷红的血珠瞬间在床单上淋出斑斑血迹。
从刚才听到的只字片语中他明白,安江城已被谢天武控制,那自己的行踪应该也将很快暴露。
段云瑞不在,自己也不在,只剩下段茂真他们,再有伦萨人随护,谢天武的人应当不会为难他们。
或许还可以想办法周旋,让他们将自己送回榕城。
林知许艰难地起身,去拿挂在床边的长风衣,却觉得左边前襟有些坠手。
会是什么?
他并未太在意地伸手探进去,却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仿若被电流击中一般愣住,头皮骤然发麻。
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取出,掌心翻开,阳光恰巧就在上面凝聚了一个耀眼的光斑,刺痛了双眼。
“是表……”林知许无意识地喃喃着,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每一个凹凸都滑过指腹,都给心脏带来一下又一下的,令人窒息的剧痛。
阳光明媚的房间与十年前那条阴暗恐怖的巷子在这一刹那重合,林知许的五指死死扣在表身上,如同年幼的自己一般,陷入了绝望。
他再一次将表交给了自己,然后消失不见。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知许食指微曲,砰的一声,表盖依旧灵活地弹开。
然而眼前一恍,再熟悉不过的表内却在余光里闪过陌生的画面,林知许目光轻抬,却在下一秒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冲上了头顶。
原本光洁无物表盖内,严丝合缝地镶嵌进了一张照片,耀眼的光线自背后笼罩,照片显得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