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男人 第40章

作者:烟猫与酒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段从让他打电话,他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执行,跟班主任再确认时语气都发紧,一张脸仓皇得煞白。

听着他抓不住重点的提问,段从索性把手机拿过来直接跟班主任沟通,先问清楚“言树苗妈妈”的样貌特征,问她带着孩子往哪走、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全都确认完后,他让班主任直接去调校门口的监控,自己和言惊蛰十分钟后就到。

“应该不是骗子。”

挂掉电话,段从把手机还给言惊蛰,安抚他。

“言树苗总不会认错自己亲妈,他会背你手机号,对吗?”

言惊蛰攥着手机点点头。

“嗯。别怕。”段从抬起手,在他脸上轻轻抚一下,“言树苗聪明,心里有数。”

见言惊蛰还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段从顿了顿,换了个话题。

“你和你前妻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就突然结了婚,我一直都不清楚。”他目视前方,方向盘打得很稳,语气也很平淡,“跟我说说?”

言惊蛰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个问题给转移了。

当年的事他确实没跟段从好好聊过,当时他本想着这辈子都不再与段从有交集了,也确实打算这么做。

而段从更加果断,确定了言惊蛰要分手后,他只在电话里笑了一声,说了句“那祝你新婚快乐”,就一句话没再多问。

言惊蛰是在大四那年认识的赵榕,在言瘸子傻媳妇的葬礼上。

“葬礼”这个词很文明,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高的规格,按乡下的说法就是一场白事,还办得很不体面。

因为傻媳妇并不是好死。

她在言瘸子又一次喝多了酒的拳打脚踢下,光着屁股从家里跑出来。

那几天正逢雨季,她古怪的喊叫在雷鸣声里像条发疯的野狗,街上的人都习惯了,言瘸子照例打完人就倒头大睡,等一周后把她从河里捞上来,整条尸体都泡囊了。

没人关心傻媳妇是失足还是自杀,因为言瘸子也开始发疯了。

€€€€他坐在小桥上哭天抢地,拉了个横幅,指控是赵成潮想强|奸他媳妇,硬生生把一个大活人逼到河里给淹死了,要赵成潮赔他两万块钱。

赵成潮就是赵榕的爸。

这人年轻时也是街上一个不学无术的混子,整天喝酒打麻将,言惊蛰的瘸腿就有他一份功劳,两人结了十多年的仇。后来他成了家开始学好,去南方打工,三五年才回来一趟。

那年夫妻俩带着赵榕回老家迁坟,正好撞上这档子事,稀里糊涂被泼了一身脏水。

他和言瘸子对骂了两天,起诉言瘸子污蔑诽谤,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五万块,外加五千的误工费。

言惊蛰当时正准备答辩,收到公安系统的通知吓了一大跳,论文都顾不上改,跟段从说一声就连夜坐火车回去。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他看着乱糟糟白花花的院子,闻着散发恶臭的棺木,听着赵家人毒辣的咒骂与街坊四邻看热闹的议论,心里只感到茫然与荒诞。

他对傻媳妇没感情,傻媳妇傻得彻底,谁都不认,有时候比起言瘸子,言惊蛰甚至更怕她,看她没头没脑的被言瘸子折磨这么多年,真的像个彻头彻尾的动物。

这女人可怜了一辈子,死掉或许反而是种解脱。

言惊蛰难得执拗一回,坚持先给傻媳妇下葬。

他不会操持这些事,一边稀里糊涂的处理,一边给赵家人道歉、请求撤诉和解,一边被言瘸子又打又骂,骂他没良心,自己妈死了连滴眼泪都不掉,还跟仇人点头哈腰,简直是个窝囊废。

这场闹剧最终以赔偿赵成潮两千七百块而结束,钱是言惊蛰这些年勤工俭学攒下的,原本有三千块,言瘸子一毛不出,还扣了三百去喝酒。

“你是个好人,你爸不是,是老畜生。”

这是赵榕对言惊蛰说的第一句话。

赵榕比言惊蛰还要小两岁,当时已经不上学了,早早的跟着赵成潮打工挣钱,贴补家里。

她瘦瘦小小,眼神却很利索,两家大人只顾着对骂,只有她还算讲理,言惊蛰本来就不善于表达,多亏有赵榕在中间劝和。

两人的联系方式也这么留了下来,春节还互相发了短信,祝对方过年好。

那一场闹剧直接导致言惊蛰延毕,他不得不多交一年学费,保留应届生的身份,重新读一遍大四。

而当时的段从被交换到了新加坡,他读的是三加二,只要顺利毕业就能直接拿硕士。

那一年的言惊蛰特别焦虑,每次与段从视频聊天,看着屏幕另一段意气风发畅想未来的段从,总觉得他们之间隔开的不仅仅是一道屏幕,还有越来越多既说不清,也无法逾越的东西。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有多么准确,第二年春天,言惊蛰又因为言瘸子被叫了回去,说他去年给傻媳妇下葬占了别人的地,发烂的棺材板都被刨了半截出来,言瘸子又跟人打起来了。

言惊蛰不想在学业上再出一丁点儿差错,他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那摊烂事,不想为这个所谓的“家”耽误自己。

然而言瘸子竟然直接跑到他学校闹,在宿舍楼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发疯,骂言惊蛰是“没良心的东西”,“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送你上大学,你老娘的坟都让人挖了,你觉得自己有出息了,就躲在学校装死”。

言惊蛰在学校与人交际本来就少,段从不在身边,他直接等于没了社交。被言瘸子这么一闹,他的寡言成了阴郁,整个人都变成行走的“不孝”。

他理解不了言瘸子的所作所为,只好匆匆跟着回去,给傻媳妇迁坟。

这次回家他没耽误上学,赵榕正好回老家祭祖,帮了他不少。

返校头天晚上,赵榕让他请自己吃饭,言惊蛰请了。

第二次见面的赵榕染了焦黄的头发,化起了远超年龄的妆,还点了白酒,要言惊蛰跟她一起喝,大诉打工的苦水。

言惊蛰不会安慰人,大半顿饭都在听她说,偶尔应和几句,跟赵榕碰一下杯。

他实在是不擅长喝酒,后来这顿饭是怎么结束,自己第二天为何会在旅馆里醒来,他全都不记得。

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想记得,言惊蛰不敢多想,确定房间里只有自己,他连忙退房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匆匆回学校。

三个月后,赵榕发了一张微微鼓起的小腹照片给他,说了四个字:我怀孕了。

四面八方轰轰炸而来的电话与消息、头晕目眩的夜火车、赵成潮劈脸落下的巴掌、红着眼睛沉默的赵榕,还有言瘸子因为自己儿子占了对方姑娘便宜,满脸扭曲的喜悦……当年的兵荒马乱,如今回想起来,只感觉做梦一样轻飘飘。

或许是为了最大限度降低这个女儿丢掉的脸面,赵家没要赔偿,也没起官司,只要求两人赶紧结婚,彩礼都可以不要。

言瘸子直接答应了。

他把言惊蛰抱回家就是为了老言家的香火不断,他也清楚以他的条件,想正儿八经给言惊蛰说个媳妇根本没可能,这送上门的便宜买卖,简直跟天上掉的大饼没区别。

没人在意言惊蛰怎么想,喜不喜欢赵榕、愿不愿意结婚,也没人管他对自己的人生是否还有规划。

他在家里给言瘸子磕头,说自己不想结婚,被言瘸子一脚踹上脑袋,撞到门槛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段家小子成天腻腻歪歪的。”

言瘸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威胁他。

“你不要脸我他妈还要脸,老子养你为了什么?啊?别逼我再去你学校骂!到时候谁都别想做人了!趁早他妈的给我断干净,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这些话言惊蛰没有告诉段从,他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听到言瘸子提起段从时,他脑子里是如何“嗡”一声变得空白。

那种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简直比他稀里糊涂的婚礼更加印象深刻。

段从的车速,则在听到言惊蛰喝多时起就没再降下来,心跳与车速一样直往上蹦,过于荒谬的不实感迫使他一脚急刹将车停在路边,一把攥住言惊蛰的手腕。

“所以。”他直接打断言惊蛰的话,顾不上质问他为何当时不说,顾不上回想当时的自己在做什么。

段从太阳穴蹦了好几下,心底漫上隐秘的期盼,压了口气才盯着言惊蛰问:“言树苗可能不是你的小孩?你俩有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是没见过怀孕的女人,三个月的肚子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他表姐很瘦,直到四五个月才开始显怀。

“不可能。”

可前面的回忆有多纠结温吞,言惊蛰此刻的否定就有多坚决。

“言树苗就是我的小孩。”

他迎着段从瞬间冷漠的眼神,牙关咬得发酸,狠辣的酸烫直接从牙龈充上鼻腔。

“他必须是我的小孩。”

“一定是。”

言惊蛰不知道是在说服段从还是自己,哆嗦着嘴唇反复强调着。

“他,他必须是。”

如果言树苗不是……言惊蛰抽回发颤的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脸。

如果连言树苗都不是他的,那么言惊蛰真的不知道,自己这前三十年的人生,究竟在稀里糊涂地活些什么。

第 46 章

段从看了言惊蛰一会儿, 什么也没说,从车斗里拽了张抽纸扔他腿上,重新将车开出去。

赶到学校门口时,班主任已经在门卫处等着了。

她也没料到把孩子交给亲妈会出现这种问题, 毕竟入学时并没有特别交代, 大中午闹得神慌, 见到言惊蛰忙道了一连串的歉。

一个言惊蛰还没安抚好, 段从也顾不上稳定班主任的情绪, 让她先冷静下来别管这些, 几人去监控室看看当时的录像。

监控已经调出来了,放学时的校门外人多车杂,画面也不怎么清晰,但看到言树苗扑向的那个女人,言惊蛰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赵榕。”

是亲妈总好过人贩子, 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段从继续跟班主任确认当时的具体细节,言惊蛰则拖拽着鼠标反复回放那段视频,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赵榕的身型似乎比离婚前显得丰腴了些, 看起来很精神, 她把头发烫成精致的大卷,染了洋气的颜色, 天还没那么热, 她已经穿起了只到膝盖的短裙, 挎着小包戴着墨镜, 看得出专门打扮了一番,俨然像个成功的都市女性。

画面里的言树苗原本乖乖地排着队, 和小同桌手拉着手,应该是赵榕喊了他一声, 他突然朝路边扭头,赵榕微微弯下腰朝他张开胳膊,他就很开心地直接跑过去。

“……我当时看言树苗喊她妈妈,实在太忙了也没多想,然后孩子就跟她上车走了。”班主任还在解释。

言惊蛰一遍一遍看着这一幕,一遍一遍看,在车上已经恢复的眼眶又开始微微地泛红。

他在回忆离婚时的赵榕,那时的她精神严重衰弱,枯草一样的头发整天随意挽在脑后,穿着廉价的牛仔裤与旧T恤,出门就拎着街上发传单送的帆布包,跟屏幕里判若两人。

如果在大街上遇到,言惊蛰都不确定自己能立马认出她,可言树苗只看一眼,连惊讶都没有,那么自然的就奔向了她。

“她,”言惊蛰咽了咽喉咙,打断班主任与段从的对话,“今天是第一次来见我儿子吗?”

段从看向他。

“其他老师不清楚,我值班的时候都是您二位接送言树……啊。”班主任想到什么,面露犹豫,“上周体育课,她好像来给孩子送过喝的。”

“对不起,这真的是我的疏忽。”班主任愧疚得不行,又开始鞠躬。

言惊蛰沉默下来,搭在桌沿的手指蜷进掌心里,什么都没说。

年级主任与副校长也匆匆赶来了,他俩一前一后,进门都是先向家长道歉,再问具体情况。

班主任一遍遍解释着,这事儿说到底其实挺尴尬,小孩毕竟不是被外人骗走的,关键点在于言惊蛰联系不上他前妻,属于他们的家庭矛盾,学校也不好说什么。

正叽叽喳喳一筹莫展时,言惊蛰的手机进来一个电话。

“爸爸,”是言树苗用家里的座机打来的,他的语气天真无邪,“我今天自己回家啦,你还没下班吗?”

“……是吗,”言惊蛰半天才发出声音,声音都在抖,“到家了就好,爸爸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