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望
林萧然知道那个人在客厅里打电话,他听不见他说什么,却能感觉到那股压抑的气氛。借着烧水的功夫,一直猫在厨房没事找事,不想出去。说起来怪搞笑的,这是他的家,那个人是拿刀破门而入,到头来,凶人坐在客厅打打电话聊聊天,而主人却把自己关在厨房烧水煮面,像个仆人,鸠占鹊巢大抵如此。
很快,一碗鸡蛋面煮出来,林萧然紧张的心也慢慢平静不少。别的不说,单单那把拆信刀就足以让萧然放下戒心,最开始他是不知道,要早知道抵在自己身上的是把没有刃的拆信刀,他也不至于吓得完全慌了神。看那个人的样子,也许是遇到抢劫了吧,萧然心想,那人一看穿戴打扮就是头肥羊,浑身上下的精英味,更别说还带着百达翡丽的手表。
在厨房的这短短十多分钟,萧然已经从惊惶渐渐转成了平静,也趁着煮面的功夫,给今天的这场惊魂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虽然那人进屋的方式很粗鲁,但不是匪类,说话带着命令的感觉,却不粗俗。仪表得当,打扮富贵——经过一番心理开解之后,林萧然已经把那人从抢劫犯的身份,转变成了上门求助的陌生客人。
盛好面,外加一杯热水,摆上筷子,端好托盘,林萧然从厨房走出来,把东西放到饭厅,然后折身回到客厅,边走招呼,“你要的热水,我还煮了面,你要不要……”突然——哽住。
是的,那把拆信刀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可是……现在那把拆信刀旁边,还摆着一把枪!
是枪!
就是那种对于寻常小老百姓来说,永远只存在于电影里的东西!
那种能打死人的……除了警察,只存在于作奸犯科人手里的那种……
林萧然真的不敢怀疑那是玩具!
林晰正在翻弄萧然钱包里的证件,听见招呼,一抬头,却正好看见那张被吓得煞白的小脸。顺着萧然的目光,林晰知道桌上的瓦尔特PPK是让那张小脸变色的罪魁祸首,自己从十四岁起开始带着它,十多年了,睡觉不离身。萧然今年十九,却仅仅看了一眼便被它吓得脸色发白——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远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么简单了。
两人正为这一幕僵着,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平静——敲门仅仅是一种礼貌,是‘我要进来了’之前的信号。
林萧然眼神惊恐的看着从门外进来的两个彪壮大汉,如果说客厅里的那位‘匪人’浑身上下还带着文明人的气质,那么眼前这两位不请自来的,是怎么也遮不住的身上的那股杀气,虽然也是一身西装,衬衫、皮鞋,萧然却一点寻不到都市白领的味道,怎么看怎么像电影里那种黑社会高级打手——尤其,萧然记得当初进屋的时候,院子的铁门已经被那人锁上了!这两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三个明显的匪类,把几分钟之前萧然做的那点可怜的心理建设砸的粉碎。而他现在正在跟这样的三个危险分子共处一室。
“龙虾,过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林晰率先开口,“老黑,送萧然少爷回房间休息。”
“是!”
“是!”
“……”
两个大汉应得顺口,一看便是习惯的。
而萧然还懵着呢。
“萧然,明天上课不要去了。”趁刚刚萧然在厨房烧开水的时候,林晰已经翻过林萧然的书包了,课表一目了然。
“这两天呆在家里,不许出门。”林晰简单下令。
“……”
萧然脑子里根本一片空白,至于说明天上不上学这个话题,他现在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回房间都是在一位彪形大汉的‘护送’下上楼,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不能保证,还谈什么上学?
2、太子爷 ...
林晰目送萧然的背影离开,顺势躺在沙发上,还真有点累了。今天发生的事,他可以做最好的期待,但绝对要做最坏的打算,尤其敌人那边情况不明,他虽然被捅了一刀,但也顺利从明转暗,这处住所足够隐蔽也足够方便,征用了。
至于屋主……林晰心头闪过那孩子的样子,清澈、干净、温润如玉,当然这些都是内里的气质,萧然表现出来的是害怕、吃惊、六神无主……从认识到现在,他们俩加起来说话没超过十句,相处累计没超过十分钟,可林晰不能否认,萧然的每个表情在他脑海里都是那么清晰,那么那么的……
好一会儿。
“林哥,弄好了。”除了缝合,龙虾顺手还给林晰打了针破伤风,一抬头,却看见太子爷闭目养神,面带微笑,龙虾心里一抖,赶紧低头装没看见,“是……是皮肉伤,幸好没伤到内脏,伤口愈合这几天不要碰水。”
太子爷的心思太深,你道这一笑是高兴呢,还是要大开杀戒的信号?尤其今日这伤来得诡异,这处住处、及那位模样标致的‘萧然少爷’都很诡异!
林晰没睁眼,直接发话,“给我查两个人。”
一个,是给林晰捅了一刀的家伙,林晰当时毫无防备,电光火石的刹那能警觉,能避过要害,能反击挫折凶手的手腕,能记清凶手特征已是极限,至于追凶这种事,就留给手下了。
另一个,当然是林萧然了。
林晰当时挨了一刀之后,把握不准是哪方势力出手,也不知道这场突发事件意味着事情糟糕到何种地步,所以,安全隐藏变成了首要大事。他当时距离这里不远,梧桐路又是滨市少有的‘和平地带’之一,林晰来这里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理理思路,谋定后动,却那么凑巧的相中了萧然的家——也不能算十分凑巧——能在这里住的人家,没有家里缺保姆的,晚上八点多钟,哪家不是一片灯火通明?唯一看起来没有人气儿的一栋宅院就是林萧然的家。又那么赶巧,林萧然偏偏这时候回家开门,于是乎……
从门口的鞋架来看,林萧然很像一个人住,这似乎更合林晰当时的安全计划,直到开了灯,看清了小肉票的样子,林晰的心思……他不否认……他转得更多了。
这一夜,谁都没睡。
林晰只是最初起药效的时候在沙发上稍眯了一会儿,半夜11点之前就重新抖擞起精神,坐镇中心,遥控指挥把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一亩三分地儿梳滤一遍,出了这种大事,林晰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憋着暗怒的——林晰在道上的地位原本就属于‘幕后掌控’的级别,有道是,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今晚他没睡,那就意味着整个地下世界就都别睡了。
东南六省但凡道上有点脸面的,有谁不知道‘太子爷’的名号?太子爷突然不年不节大半夜的一番折腾,心里头有事儿没事儿的都惴惴了一个晚上,生怕自己有什么小辫子碍了太子爷的眼。这一晚上,低层那些小老大们,没少被传叫到上面的某些大佬面前受敲打。云里雾里,他们也不知道这番敲打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隐约明白可能与那位传说中的太子爷有关。
太子爷,对于绝大多数道上混的人来说,那是传说中的人物。
太子爷,其实是个外号,就像黑龙堂老大的外号叫‘刀疤’,竹门老大人称‘洪五’一样的那种外号,跟通常意义上蒙祖宗庇荫的继承人的称号没有半毛钱关系。呃,要说有关系……可能也算有点典故。
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位‘帝王’,真正的黑暗之王,从北美到东南亚,从欧洲到西伯利亚,几乎没有这位帝王插不进手的地方,没有他做不成的生意,所以才有了江湖公认的‘帝王’这么一个霸气到没边儿,狂傲到没边儿、恐不让人折寿的外号。
然后那位帝王迟暮,甩甩手毫不怜惜地把生意送了各地人情,金盆洗手,回到了华城老家颐养天年。虽说金盆洗手,可毕竟辈分资历摆在那儿,每年各地大佬都会带着得意徒子徒孙给帝王拜寿,也有顺带提携后辈、结识同僚的意思,毕竟是‘帝王’家的聚会,机会难得。而帝王在高兴的时候,偶尔也会一两句话点拨后辈,这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儿了。
林晰他老子也是混道上的,属于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种二流尴尬位置,属于能扒进帝王宴会的门槛,但宴会里又只能当壁花的那种小角色。林晰就是以这样的一个不起眼的少帮主的身份,进入了这样一个高级的场合,那年他十岁。
结果,跟说书的一样,巧了。
林晰与帝王是偶遇,在三楼的某间休息性质的小书房里头,一老一小当时说了什么,没人知道。甚至在宴会结束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人们都不知道这场经典邂逅,直到后来林晰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崭露头角。
还是给帝王过寿,还是大家饭后闲聊八卦的时候,有人就顺口提起了隔壁滨城,说林老虎有个不错的儿子,一个月前如何如何帮他老子挽救了一批军火,让林老虎临退休还能玩一把鱼跃龙门、咸鱼大翻身之类的脸上贴金的好事。旁人说的无意,帝王听完了,却少见的笑眯眯的接了话茬,“林晰那孩子很好,有我年轻时的样子。”
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林老虎,小人物!
青仁堂,二流中的二流帮派。
以帝王这等身份的人,他没听说过青仁堂都很正常,更别提当别人一口一个‘林老虎他儿子’‘林老虎他儿子’的时候,帝王居然能准确地把林晰之名叫出来。就是从那时起,林晰这个名字渐渐被人熟知。
因为帝王的赏识,因为帝王点评一句‘有我年轻时的样子’,加上那时林晰确实青葱年少,道上的有点辈分的叔伯们就有点戏言称林晰为‘太子’。因为‘太子’之名,林晰后来又一次参加了帝王的寿筵,爷俩聊得挺好,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也是这一次,人们才知道俩人初次是在三楼的某间小书房里头的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