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酉野
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继续隐瞒。静默片刻后,高琅脸上滑过一丝释然,僵硬的后背霍然放松,似乎在一瞬间被解开禁锢在身体上的链条。
他点了点头,指了指手腕跟衣服上的纽扣,以及腰上皮带上的金属扣,用着满不在乎的表情说道:“不止眼镜,这里、这里,这些地方全都被放了窃听器,全天二十四小时,只要我还能呼吸,就会被人盯着。”
说到这里高琅顿了顿,忽然笑了,那笑容苦涩而又难看,底下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那种在喜欢的人面前被揭露短处的羞耻感,那种被迫无法向爱人坦然的无力感,生生压弯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高琅脸上的表情太过苦涩,齐惟没有错过对方眼中复杂而又痛苦的情绪,更没能想到,原来回到徐家的高琅,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每一步都是在刀刃上行走。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哪怕你只跟我说一句……”齐惟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问的相当艰难。
高琅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用力用舌头顶了顶上颌,沙哑着声音说:“办公室,助理,司机,全都是外公跟徐阳坤的眼线,我没有办法……向你袒露。”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在被人监视的每一分每一秒钟内,无时无刻不饱受煎熬。
每次被迫在众人面前演戏,看到齐惟愤怒之下的伤心,胸口就跟被尖刀在上面深挖似得生疼,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更恨不得……把那人渣通通都给杀了。
脸色突然发青,不知想到什么,高琅眼里闪过一丝怒气,放在身侧的手臂渐渐变得绷紧,抑制不住的愤怒从身体钻了出来,整个人阴森又可怖。
轰隆一声,齐惟堵在脑袋里的迷雾被风吹散了,终于明白为什么高琅在带回婉婷后,没有选择跟他说明真相。
他张了张嘴,可嗓子里呼出来的气息是那么苍白,甚至连之前的质问,都显得自己那么好笑。
这就是高琅为什么不跟他说的原因,无时无刻被人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只要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全敏,是不是在他们手上。”
问这话的时候,齐惟甚至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轻了,似乎猜到了什么,每说一个字,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害怕,究竟在担心什么,就连齐惟自己都说不清楚,但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高琅也不想憋在心里了。
身上的怒气倏地变的更浓郁了,眼睛都能冒出火来,还没等他解惑,徐阳坤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似乎在抽着烟,说话的声音变的有些模糊,不过倒也足够齐惟把那些肮脏下流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哥,那个疯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理,既然高琅现在跟徐老太爷站一边,你也没必要信守承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人给我算了。”
“怎么,还没玩够?”
“可不是么,当年不就是看她看的好看,可惜性子太烈,就艹了几下还闹自杀,人也傻了,真他妈扫兴。”
想到全敏那身勾人身段,某个地方似乎又烧起了热气,不耐地搓了搓手,讨好的想要徐阳坤把人送给自己。宋源猥琐的声音远跟他清秀的长相不符,要是齐惟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一定会作呕的吃不下饭。
听到这里他哪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压制住心口的惊诧,看了眼高琅,一直隐在黑暗中安静地听着隔壁对话的男人,更是抑制不住滔天的恨意,全身充斥着满满的黑雾。
徐阳坤对女人不感兴趣,见宋源这幅模样也是打心眼里的瞧不上。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她对我还有用,别想打她注意!是让我发现你敢偷偷动手,不用等高琅,我先把你废了,听见没!”“……知道了。”
宋源的声音有些不甘道:“不过那个小杂种还挺聪明,上位后还知道用身份压我,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疯女人到了你手上,哼,过河拆桥也不想想自己多少分量,就算把那个拖油瓶带走了又有什么用,真是不自量力。”
“别说这些了,高琅手上的证据得想办法拿下来,别忘了他可是能把你耍的团团转的。”
听完隔壁的只言片语,两人同时沉默了。
齐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跟全敏见过几次,正常不犯病的时候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每天最爱做的事就是在浴室洗澡,要么就是抱着娃娃坐在窗户边发呆,看见他跟高琅在一块会呆呆地问他是不是高琅的朋友,还会给他吃糖。
非常文静漂亮的一个女生,可一旦犯病,浑身充斥着的暴躁,厌世的情绪,看的人真的很心痛……
他生涩地动了动唇道:“当年她被……”
齐惟实在说不出那个词,想到当年全敏遭受了什么样事,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别说心脏了,就连浑身的脉搏都在刹那间停滞。
高琅的眼眸闪过一丝痛楚,眼眶倏地变得湿润。
暗哑的声音在昏暗不明的房间内响起。
“全敏姐出事后我一直在找那个畜生是谁,报.警没有用,没有证据,没有证人,除了全敏姐没人知道他是谁。”
高琅揉了揉鼻根,艰难道:“哪怕人醒了也不敢问......那天晚上的人到底是谁。”
五年亲,正在教室上课的高琅,听到全敏出事的那刻,他还没有意识到那个一直保护他的姐姐遭受了什么事。
录口供笔录,一个接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问的问题,到现在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带着氧气面罩躺在床上的姐姐,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仪器,屏幕里,上下起伏的波纹每一个起伏仿佛都化作一根根尖刺,扎在骨头里,这么些年都没能拔出。
他吸了吸鼻子,此时此刻高琅终于显露出附和他年龄的脆弱。
不过刚二十,正是处于最好的年纪,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坐在大学课堂上课的学生,一身白色衬衫,又或者是在球场挥洒汗水,而不是缩在地下拳场,整日为了生计而奔波,更不可能在这个豺狼虎豹丛生的商海中漂浮,走的每一步都岌岌可危。
藏了这么些年的痛苦,就像找到宣泄口似得,一股脑倾泻而出。
“发生车祸后外公带我回了徐家,那群人自恃清高,根本瞧不上我,我的存在就像跟刺一样侮辱了徐家的血脉,饱受白眼都是常事。没多久外公把我送到全敏姐身边,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她在带着我,直到发生那件事后,一切都变了。”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都比那群高高在上的人对他好。
失去双亲,正处于极度不安的敏感时期,全敏的出现就像一束照进暗巷的阳光,拥抱了年幼的高琅,直到看到老师身边的警察,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防,又坍塌了。
这些年高琅从来都没有放弃寻找,他要找到那个伤害他家人的畜生,让他也体会什么叫失去的滋味,可他万万没想到,齐惟出现了。
心心念念多年的男人,再一次闯进他的世界。
可也同样被人伤害着。
一个齐惟,一个全敏,全都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就只想跟自己在乎的人在一块,怎么就那么困难。
一个二个都被人伤害,而他就跟个傻逼一样什么都做不到。
高琅早受够了这样任人宰割的境况,所以在有一丝机会能让他翻身时,他毫不犹豫地抓住绳子,哪怕手掌被磨得血肉模糊,都心甘情愿。
只要他在乎的人能相安无事,就足够了。
高琅从很小开始就懂得隐藏心事,自尊心强,哪怕在逼仄肮脏的底层摸爬滚打,骨子里带的傲气也从不会让他低头。
不想让齐惟看到眼中的怜悯,他艰难地别开头,殊不知照在鼻梁上的月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似得,把他隐藏的很好的狼狈,所有的不堪全都展现而出。
听到这里齐惟什么都明白了,这才清楚这段时间里,高琅到底遭遇了多大的苦楚。
在仇人面前做狗一样被监视,在外有其他的窥视,身边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是能信任的。
每一双眼睛都淬着剧痛般,盯着他,注视他。
只要出现一点偏离的行为,就会被刀刃扎的体无完肤。
在这种境况下,高琅仍旧选择没有背叛自己,冒着危险给他传递消息,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都不清楚。
知晓真相的全貌后,齐惟的心情变得相当复杂,甚至找不到任何形容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
站在窗户旁的高琅,像极了遭人遗弃的流浪犬,躲在黑暗中挣扎,试图掩盖身上的伤疤,殊不知这样的他,反而更让人心疼。
慢慢走到他身后,齐惟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手碰了碰高琅的后背,男人身上的盔甲全盘崩塌,在瞬间被瓦解了。
猛地一回头,用力抱住齐惟,受伤地把脑袋埋进他的脖子处,压抑的哽咽声随着湿润的水汽飘在皮肤上时,齐惟听到他强忍之下的唔咽声,心一下子全碎了。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甚至没有出声安慰,只是在黑暗中默默陪着高琅,听着他隐忍的声音,一次次扎在心上。
第93章 我饿了,解决完早点回来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沉,跟隔壁的交谈声一样有些模糊,仿佛有一张大网把他们包裹着,隔绝周围的一切纷扰。
齐惟默默听着高琅的心跳声,感受到他紊乱的心跳跟呼吸声,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酸涩、难受,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一窝蜂堵在胸口,闷的人相当憋屈。
高琅隐瞒的部分真相似乎还在耳边彻响,每一个字,每一个呼吸,就连对方在诉说时,那脸上浮现的不堪都一帧帧在眼前闪动。
齐惟一直都知道高琅自尊心很强,无论是被人要挟还是被人看轻,那骨子里的傲气跟隐藏的很好的不屑,单从他一直挺立的后背,跟坚韧的眼神就能看出。
隐瞒身份,独自承受徐阳坤等人的胁迫,饱受一遍又一遍的羞辱、跟利用,仍旧没有压垮他,哪怕到现在坦白真相时的语气,都是隐忍而又克制。
能做到这些的人站绝少数,高琅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可齐惟只是稍稍做个一个很小的举动,却让他压制许久的压力,在瞬间崩塌。
感受到脖子上的热量,齐惟的眼神变的有些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言地站着,直到窗外再一次震了道惊雷,打破一室安静。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阵嘈杂,两人快速回头,警惕地看着门口,门缝底下的光线被越发密集的黑影挡住的同时,高琅敏感地听到窗户外面传来的动静。
他贴着墙壁挪到窗边,偏头往下看去,即使楼下那群人隐藏的再好,仍旧被皎白的月光暴露了。
一个两个三个......九、十,汇聚的人数越来越多,高琅冷眼看着他们靠近,轻轻给齐惟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房顶。
齐惟点头表示清楚,正当两人想要利用另一道窗户爬到房顶上时,‘笃笃笃’几声厚重的敲门声从外响起。
他们没有回应,门外的人也很有耐心,见没有里面动静又状似礼貌地敲了敲,等了好几分钟,仍然没有得到他们回应的人终于不耐烦了,抬脚就是一踹,整张实木门连着墙壁发出声闷响。
半蹲在窗台上的高琅回头看了眼,伸出手,就在齐惟要把手伸过去时,隔着门板,齐志远的声音传了进来。
“小惟,衣服换完了怎么跑到这来了,是不是下人准备的东西不称心?家里换了好几拨佣人,对你以前留下来的东西不清楚,二叔带你去拿。”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保持着虚伪至极的客套,到底是个老狐狸。
齐惟懒得搭理,抓住高琅的手双双落到台阶上,就在他们往上爬时,躺在高琅裤子里的手机急不可耐地响了。
是徐阳坤。
看到这串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号码,高琅想也没想就要挂断,齐惟抓住他的手拦住了他,等了半秒,示意高琅接电话看看他们要搞什么鬼把戏。
即使再不情愿,高琅还是听话地滑开,接通的那一瞬间,门外跟话筒同时响起徐阳坤那阴鸷到神经质的嗓门,跟指甲在黑板上刮似得难听。
“小杂种,给你三秒钟,给我把门打开。”
听到这话,高琅还没有什么反应,齐惟率先不爽了。既然都知道他们在里面,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夺过手机怒骂道:“徐阳坤,你个没种的狗东西,骂谁杂种!”
听到是齐惟的声音,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而后话筒的呼吸声突然变粗,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躁郁,裹着火药味道:“齐惟,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小杂种,就连他欺骗你都不在乎?那我呢,陈念呢,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听到陈念的名字,齐惟眸光一暗,就在高琅以为他有所松动时,齐惟却轻声笑了,很无所谓地耸耸肩。
“跟陈念有什么关系,高琅跟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怎么能放在一块?更别说,跟你徐阳坤,又他妈有什么关系。”
当年,看到陈念跟自己的兄弟滚在同一张床时,齐惟简直要气疯了,那种被亲近之人背叛的耻辱,硬生生像有人在他脸上扇了好几个打耳光。
这件事一直都被他藏在心底,是一根拔不掉的刺,即使再可有可无,仍旧是扎在肉上的一根刺,只要有人提及,齐惟就像头被摸了逆鳞的野兽,用暴怒掩盖那份不堪。
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即使被当事人恶意提及,心中的那份怒意似乎早就不似从前那般高涨,反而是徐阳坤辱骂高琅的事,更让他来的愤怒。
认清心里的想法后,齐惟怔然了几秒,就连在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高琅也呆住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刚刚所听到的,发愣地看着单臂高举的男人。
齐惟注意到他的视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怒瞪了他一眼道:“看什么看,人家可比你好看多了,看看你一身的腱子肉,摸起来都没有手感,硬死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改行不行。”高琅的语气有些调笑意味,一听就是在调侃,可那上扬的眼尾明显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苦涩。
两人隔得很近,即使身处在昏暗的环境下,齐惟仍旧能看清他脸上的所有表情,包括那尚未消散的湿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