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新郎
可是现在…
裴雪意感觉肩窝有些湿润,邵云重哭了,那么无助、绝望、狼狈。
裴雪意搂紧他的肩膀,他知道邵云重不能接受自己从此以后只能坐轮椅、拄拐杖,就连他都不能接受,更何况邵云重本人。
可是在这种时候,他只能掩藏自己的悲伤,伪装平静,来安慰他。
邵云重脆弱的这一面,不会愿意被任何人看到。他感谢他的信任,他愿意把这一面坦露在自己面前。所以他也该承担起这份信任。
在过去的岁月里,邵云重好像任何时候都是他的守护者,这一次,换他来做他的支柱。
裴雪意说:“不要放弃自己,好不好?我们可以再去看其他医生,国内的医生,国外的医生,我们都去看一遍。我不相信这是最后的诊断…”
他拂开邵云重额前的碎发,为他擦汗,蹙起眉头看着他的眼睛。
这双担忧的眼睛让邵云重心里很难受,他忍不住触摸他的眉心,“阿季,医生说我的腿以前受过两次伤,因为本就有旧伤,所以才很难恢复。前两次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让裴雪意怔了一下,因为太猝不及防,“邵叔叔没有告诉你吗?”
邵云重摇了摇头,“爸爸说,你知道原因,让我问你,我一直没问。”
他以前问过邵怀峥,邵怀峥没有告诉他,就连这次车祸,邵怀峥也只是说:夜里出行,出了意外。
他追问原因,邵怀峥很回避,让他问阿季。
邵怀峥没有说,等着裴雪意来说。
裴雪意明白其中的含义,邵怀峥把选择权交给他。这是邵怀峥对儿子的保护,也是对他无声的挽留。邵怀峥终究不忍心儿子竹篮打水一场空。
邵云重因为腿伤已经那么消沉、崩溃,裴雪意不知道他得知真相后会如何看待自己?他因为他失去了一条腿,他还愿意再看见自己吗?如果知道,他健全的身体是因为他残疾,会不会无法接受?
可是,他必须告诉他。邵云重有权利知道真相。
裴雪意缓缓对上他的目光,“是因为我。”
第一次是他骗了邵云重,说会去英国找他汇合,但他没去,邵云重跳楼来找他。
第二次是工厂塌方他被埋,邵云重赶来救他,被钢筋贯穿了小腿。
第三次是他定居在南方,与邵云重相隔千里,邵云重在奔向他的路上出了事故…
似乎,每一次都是邵云重不顾一切的奔赴。
他等待着邵云重的反应,就算责怪他, 他也没有任何怨言。桩桩件件,都不是他有意为之,但终究还是因为他。
这些事,总归是他亏欠他。
邵云重看着他,却突然觉得释怀了。
他摸了摸他的脸,“那就好,不是因为什么不值得的人和事。如果是因为阿季,我能接受。”
就算真的变成瘸子,最起码是因为这个弟弟,不是因为其他的,所以他能接受。
裴雪意的眼泪掉下来,“为什么?”
“我不知道。”邵云重如实说:“只是冥冥之中,觉得阿季很重要。”
……
邵云重因为腿伤很颓废,肉眼可见的消沉。他不再坚持做复健,也暂停接受心理治疗。
他似乎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不再试图找回曾经的自己。因为他知道,那个曾经的自己,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裴雪意没有逼迫他立刻接受现状,同时和邵怀峥积极寻找其他医生,国内的、国外的,他们还没有放弃希望。
裴雪意查阅了很多医学类相关领域的科研论文,如果遇到相关领域的专家,都会给他们的邮箱发邮件。
邵云重经常坐在窗边发呆,就在轮椅里坐着。裴雪意不催促他,只是静静等待着,他们都需要时间。
直到某天,邵云重在半夜做梦醒来,第二天对裴雪意说:“我想继续接受心理治疗。”
裴雪意没有问为什么,原因不重要,至少他还愿意治疗,没有放弃自己。
这次医生试了催眠疗法。
邵云重满头大汗醒来。
医生说:“邵先生,您很不放松,很着急,这对我们的治疗是起反效果的。”
裴雪意在他身边,也许情绪会传染,他也能感觉到邵云重的焦灼,劝道:“不要着急,慢慢来。”
邵云重皱了皱眉,“我怎么可能不着急?我必须尽快想起来!我要想起来!还有人在等我!
他脱口而出的瞬间愣住了,这句话好像不是他说出来的,而是潜意识里有一个人借他的口说出来。
裴雪意连忙问:“谁在等你?”
邵云重很茫然,“我不知道,只是隐约感觉有人在等着我,我好像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
他不记得了,但心里却很焦急,觉得忘记了很重要的人,在南边。
他心里悲伤又茫然,他曾因为这个在夜里惊醒。可是,当裴雪意在他身边,心底那种焦灼又消失了。
裴雪意想,也许是几次心理治疗真的产生了作用,效果渐渐显现出来。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上次邵云重想东西想到晕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急不得。
只是在这之后,邵云重经常捧着那枚红线串起来的戒指发呆,并且把另一枚戴在了手上,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他似乎很笃定,这枚戒指跟他心里着急的事情有关。
“吃药吧。”
裴雪意拿药给他吃,摊开掌心,手心里是几粒药片。
邵云重没有接药片,却盯着他的手指看,匀称的手指、漂亮的指关节。
裴雪意把药喂给他,“怎么了?”
邵云重接过来水杯,把药片咽下去,摇了摇头,“没事。”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细节,裴雪意没有放在心上。
几天后的傍晚,他从外面回来,家里炖了补汤,他顺道捎过来了。
就在他给邵云重盛汤的时候,邵云重突然伸出手,坦露出掌心里的戒指,问道:“这个戒指的主人,我的爱人,是不是你?”
裴雪意的手顿住,然后稳稳地把汤碗放下。他差点以为他恢复了,可他问的是疑问句。
裴雪意问:“你想起来什么了?”
“不,是中午你睡着的时候,我试了一下,戒圈正好合适。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邵云重说,“下午我去医生办公室,看到他桌上有放大镜,就用放大镜看了看戒指。我发现戒圈内有字,是你名字的缩写。”
他的戒圈内是“裴雪意”的缩写,他又检查另一枚,另一枚的缩写是“邵云重”。两个字母缩写都很小,如果不借助放大镜,根本看不清。也许是当初的他故意留下了这个小惊喜。
连裴雪意都不知道,戒圈内竟然有字。
裴雪意笑了,看来只是失忆,不是傻了。
他承认了,“戒指是我的。”
邵云重强行压下心里的兴奋,又问:“爸爸说,我为了一个人放弃了继承权。那个人是不是你?”
裴雪意也承认了,“是我。”
邵云重唇角露出一抹笑,带着欣喜,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舒心微笑。
他说:“如果是因为你,那我也能接受。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觉得过去的自己很愚蠢。但如果是你,我能接受过去的那个自己做出的选择。”
于是心里的一切怀疑都有了答案,弟弟跟他根本不是普通的兄弟关系。
他们不仅是兄弟,还是恋人。
也许,他的腿,大概是被爸爸打断的?因为他跟弟弟搞骨科?
尽管他们不是亲兄弟,但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和圈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邵云重在心里脑补了整个故事。
知道了这件事,他心里踏实又庆幸,很多次,他看着弟弟的睡容,都有想要亲吻的冲动。当然,还有那方面的冲动。
他一直觉得自己太禽兽,原来他们是恋人。阿季是他的爱人,这一切就合理了。他心里所有的直觉,都有了准确答案。
这枚戒指就像打开他记忆的一把钥匙。
这天之后,他突然能想起来一些事了。起初是朦胧的一些画面,转瞬即逝,想抓都抓不住。后来是一些片段,就像电影情节,每一幕都是裴雪意。
那些场景并不连贯,也足够让他有了继续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他一定深爱阿季。
即便下半生只能瘸一条腿,他也要好好活着,因为他想陪着阿季,一直到老。
邵云重开始积极的配合治疗,不管是记忆恢复的心理治疗,还是已经被好几个医生判定无法恢复的右腿,他都很努力去配合。
转眼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之始 。
当初邵云重那么急匆匆的昼夜兼程,就是想跟他的爱人一起度过寒冬。
现在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只不过是以另一个方式。
或许,也算得偿所愿?
那么,他内心深藏的那份心思,也会得偿所愿吗?
花房里阳光明媚,玫瑰盛开,裴雪意和邵云重并排坐着晒太阳,空气都是暖洋洋的。
裴雪意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漂亮的面容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邵云重捧起他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手背,又在手腕内侧的伤痕处亲了亲。
春天快到了,那颗荒芜的心还好吗?我的爱人。
我想念你,站在花房里,向我微笑的样子。
……
裴雪意投出去的那些邮件终于有了回音,大洋彼岸有位教授得知邵云重的情况,称自己正在研究的一款腿部辅助仪器,或许可以让邵云重摆脱拐杖。
只是这项技术并不成熟。
或许,他们愿意试试吗?
邵怀峥火速将教授和他的团队请来国内,为邵云重量身定做腿部辅助仪器。
医生说,邵云重佩戴上仪器,通过后期锻炼,可以慢慢离开拐杖,只依靠辅助仪器独立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