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 第61章

舅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对了，昨天是你的生日吧？”他朝颜星逸笑了笑，“生日快乐，星星，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回去寄给你。”

“谢谢。”

“最近在花城过得还好吗？”

“嗯，”颜星逸想起方明熙，忍不住弯了下唇角，“碰到一个很好的房东。”

“那就好，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

“那……”

颜星逸看向床上的男人，见后者一脸犹豫与为难，他大约也能猜得到舅舅的意思。

舅舅希望颜星逸能去看看他的母亲。

颜星逸从未去祭拜过她。他并非不想去，只是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害死她的人，还是一个怨恨她的人。

而且他之前活得浑浑噩噩，若是见到墓碑上那张脸，怕是会做几夜的噩梦。

因此颜星逸从未正面回应过舅舅的希冀。

舅舅仍在纠结要不要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却听见颜星逸极轻地“嗯”了一声。

舅舅的双眼倏地一亮：“星星，你……真的？”

颜星逸抿了下唇，虽然他可能仍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他还是没有完全准备好……可是他知道，即便自己再次下坠，这一回也会有一双手稳稳地把他接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会去看她。”

舅舅差些要坐起身来，疼得一阵龇牙咧嘴，把颜星逸吓了一跳，躺回去以后又去摸枕头边上的手机，口型乱得颜星逸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懂：“太好了，你，哎，你什么时候去？要是你不知道地址，我，我可以……”

“我知道在哪。”颜星逸说。

“哎，哎，好，记得给她买束花，要买那个，那个……”

“百合。”

“对对！”

舅舅也许是太高兴，一口气又嘱咐了许多，颜星逸有点无奈地点了点头，数不清第几次回答道：“我知道。”

他一直什么都知道。

舅舅闭了闭眼，有一颗水珠从他的眼角滑落到枕头：“星星，她会高兴的。”

颜星逸这次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眸。

“还有一件事，”舅舅有些忧心忡忡地道，“你去的时候，记得小心一点。”

“怎么了？”

“你……还记得孔中振吗？”

*

方明熙确实没走很远。

医院对面就是城中村，他一路溜达进去，顺手逗了窝在路边晒太阳的三只野猫外加一只拉布拉多，又和坐在菜鸟驿站门口打蚊子的老板娘以及她的邻居们唠嗑了一阵，轻而易举地将附近的餐馆摸得一清二楚。

趁着下午时间人还少，方明熙告别几位叔叔阿姨，转道村子里最受欢迎的那家炸鸡店，打算给颜星逸带一份新鲜出炉的盐酥鸡，

炸鸡店在村子的另一头，城中村的路七拐八绕，方明熙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转进了右手边的一条小巷。

巷子狭窄潮湿，居民楼的阳台紧紧贴在一块，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靠在墙角的垃圾箱散发着熏人的臭味，方明熙屏着呼吸走到一半，忽然感觉隐隐有些不对。

直觉警铃大作的同时，一阵风从身后朝他扑来。

方明熙凭着本能往旁侧身，但是仍旧没能完全躲过那一股冲击，他被撞到粗糙的墙面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手上的伤似乎也有开裂的趋势。

他忍着痛抬眼望去，罪魁祸首竟是一个身穿病服的男人。

那人浑身上下脏乱不堪，尖嘴猴腮的脸上也沾了几道污黑，昏暗之中更是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只有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恨意也依旧不减，几乎要化作实质，恨不能刺穿方明熙的身体。

方明熙记不得自己有在哪里得罪过这样的家伙，怒意中不免多了几分疑惑：“你……”

他才刚刚开口，那个男人便再次满脸凶狠地扑向他。方明熙反应迅速地抬手做出防御的姿势，紧接着往他的膝盖处踹了一脚。

“不是，你谁啊？”方明熙纳闷道，“你认错人了吧？”

男人没有回答，往后踉跄几步，似是不知道痛一般，龇牙咧嘴地又一次冲向方明熙，神色竟有些疯癫。

方明熙也没想到自己好好地走在街上，还会碰到疯子，无奈之下，只好伸手扯住男人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一般将他过肩摔到地面，行云流水般单腿抵上对方的背，把人死死压在地上。

手臂上的疼痛令他拧紧双眉，语气也有些不耐烦：“现在能跟说话没有？”

男人依旧恨恨地看着他：“是你逼他的，对不对？”

“什么？”

方明熙只觉莫名其妙，那人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吼道：“我都看见了！星逸是不会做那种事的，是你逼他亲你的吧？！”

方明熙愣了一下：“你认识阿逸？”

“何止认识，”那人脸上闪过几分得意，“我孔中振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

孔中振。

颜星逸很难忘记这个名字，它从大学时代开始纠缠他，直到他毕业出来工作，这人依旧以追求的名义，如同苍蝇般围绕在他的身边，即便颜星逸一次又一次地搬家，也依旧一次又一次地被粘上。

也是因为他，颜星逸才不得不主动申请调到花城。

但他记得，在自己离开之前，他已经想了一个办法，把孔中振送进了某个地方，短时间内应该起不了什么风浪才对。

颜星逸蹙着眉：“他怎么了？”

舅舅神情严肃：“我听人说，他前段时间逃出来了。”

*

方明熙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个名字来，怒火顿时蹭蹭往上冒。

他膝下用力，把孔中振整个人往地面上再度压了压，轻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哦，是吗？可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诶。”

“不可能，你说谎！”孔中振无能狂怒，趴在地面上拼了命地扑腾，“他还说过会来看我，要把我接出去，但是他没来……”

“他为什么没来？”他自己似乎也有些茫然，突然把头往水泥用力撞了几下，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等了那么久，他竟然一次都没来过……一定，一定是因为你！”

“一定是你，是你拦着他，不让他回鹏城！”孔中振用几近血红的双眼，试图扭头瞪向方明熙，近乎癫狂地朝他嘶吼，声音越来越大，“他不可能抛下我的！他没有安全感，我就让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他让我进医院，我就进去住了大半年，就算是让我捅他一刀，我也捅了！我那么辛苦，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不能丢下我！”

“什么？”

方明熙捕捉到关键的字眼，神情顿时一变，脑海里浮现出颜星逸腰后的伤疤，他一个走神，没留意到孔中振手上多了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小刀，晃动的刀尖径直要往他腿上冲去。

他低骂一声， 起身退后两步，当机立断地抬腿踢向孔中振的手腕，孔中振本就瘦弱，只一下，小刀落在地上，很快便被方明熙踢到了几丈远以外。

方明熙一把抓住孔中振的衣领，将人抵在墙上，他脸色铁青，漆黑的双眸内怒火中烧，声音似是从牙齿间挤出来：“你说你对阿逸做了什么？”

孔中振似乎根本听不清他的声音，只是盯着方明熙，有些神志不清地囫囵重复着那几句话：“要是你没了，他就不会丢下我……我跟他才是一类人，你算什么东西……呃唔！”

方明熙收回拳头：“我再问一遍，你对颜星逸做了什么？”

孔中振因为疼痛清醒了些，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掺着几分得意洋洋：“我捅了他一刀！ ”

方明熙瞳孔一缩，那只揪着对方衣领的手不由自主地扣在了孔中振的脖子上。

“他说只要，只要我捅他一刀，他就愿意跟我在一起……”孔中振因为缺失氧气而涨红了脸，依旧咧着嘴笑，“换你肯定做不到吧？我做到了，哈哈哈哈……我做到了！”

“我确实做不到。”方明熙语气冰冷，“不过我嫉妒心很重，会让做到的人付出代价。”

方明熙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监控摄像头，拖着孔中振往巷子深处走了一段，再将人狠狠掼在地面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停左右翻滚的男人，然后抬起手，缓缓脱下挂在手腕处的墨绿手绳。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绳安放在裤袋里，再一次拎起了孔中振。

“有两件事忘了跟你说。”方明熙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团烂肉，“第一，颜星逸是主动亲我的。”

“不……”

孔中振反应十分激烈，在他再次将污言秽语大骂出口之前，方明熙随手从垃圾箱旁边捡了一块破布塞住了他的嘴。

“第二，”方明熙用拇指掰了下食指的指节，几近咬牙切齿地道，“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他的‘学长’。”

他高高举起攥紧的拳头，然后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更的是旧版，修了一些bug

第69章 究竟谁多余

阴暗的小巷出口难得人声鼎沸，围了不少路过看热闹的群众，一辆闪着红蓝灯的警车停在不远处。

“小伙子，”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走到方明熙面前，关切地问道，“你这看起来挺严重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可能是伤口开裂，我待会过去对面包扎一下就好。”方明熙嘴上说着，却依旧没有把自己的袖子放下来，雪白纱布上的一抹红色触目惊心，他虚弱地朝对方笑笑，“那个人没事吧？”

“你都这样了，还顾得上关心他啊？”那警官轻啧一声，“放心吧，刚送医院检查去了，应该没啥事。”

怎么就没啥事呢？

方明熙十分遗憾地暗叹一声，换上一副懊恼的神情：“我本来也没想下那么重手的，可是他当时突然跳出来，手上还拿着刀，我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他将孔中振袭击自己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对自己下手的部分避重就轻，听得那位警官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怜悯。

“我这实在没办法，才把他打晕的，”方明熙苦笑道，“警官，给你们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嗨，哪里的话，我们也能理解，这种事谁也不想碰到的。”中年男人拍了拍方明熙另一侧的肩膀，“实话跟你说吧，这人是从三院里跑出来的，我们也找了他很久，这次还得多亏了你嘞！”

“三院？”

“看来你不是鹏城本地的吧？三院是我们这挺有名的精神病院，”那警官回忆了一下，“当时还是我把他送进去的呢，这么一说，原来那件事都过了一年了。”

方明熙心中一紧，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那件事是？”

“那时候有个跟你一样的倒霉蛋，不，应该比你还要倒霉，跟你年纪差不多大一小伙，”警官被勾起八卦的瘾，压低声音道，“但他身手没你好，人也长得特瘦，也是在像这样的巷子里头，被那家伙结结实实地捅了一刀，啧啧，那现场啊……后来听医生说，好在那一刀错开了内脏，才把人给救回来，要是再偏一两公分，可就没那么幸运喽。”

中年男人叹着气摇摇头，见方明熙脸色黑如锅底，连忙把话打住：“小伙子，你没事吧？怪我怪我，你本来就受惊吓，我不该说这些，对不起哈，对不起。”

“没事。”方明熙扯了扯嘴角，“警官，我待会还需要跟你们回去吗？因为我还想去那边给我老婆买份盐酥鸡，这一来一回，时间耽搁有点久……我怕他担心我。”

“年纪轻轻，还挺疼老婆哈！”警官笑了一下，手一挥，“不用不用，你赶紧去吧，要是有什么事，我们会再联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