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禁庭春昼
他声音挺小,但没小到林奶奶听不见的程度,一看就是故意的,林鹤书倒不避讳,说了个数字区间,江屿眠震惊了一下,他知道国内医生收入不太高,没想到连帕帕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没到,也确实是不够买这衣服。
林奶奶眼光还是准的。
江屿眠记得他们家的家庭医生一个月也不止这个数,他那么一说,林奶奶就解释:“咱们医院不搞那套。”
“当大夫的,只给几个人看病,要原地踏步的。”
他们今天去吃自助,就是江屿眠之前请员工吃的那家,晚餐688一位,林鹤书要结账都被他拦住了:“林大夫辛辛苦苦挣点儿工资不容易,还是我付吧。”
林鹤书轻描淡写地说:“没到那地步。”
他看了眼犹豫的收银员,干脆把卡递过去:“结账。”
收银员下意识就给照他说的,扫了付款码。
结完账,不知道是不是看在两位帅哥的份上提醒他们:“今晚体育馆那儿要开演唱会,往东那段可能车多,你们能绕的话绕一下。”
江屿眠笑着道谢:“我们就是去看演唱会的。”
这种带点公益性质的慈善演唱会规模不大,上座率倒是还行,入场的时候江屿眠才知道,原来有个歌手前段时间参加节目小火了一把,带起一点人气。
观众席分了内场和看台,江屿眠买票的时候已经没有连坐的三张内场票,于是买了看台的,不过看台票的位置都不太远,舞台看不清,看大屏还是很清晰的。
每个座位上都有一只纸袋子,袋子上印着慈善基金会的logo,袋子里有一包纸巾,一件一次性雨衣,一枚带logo的徽章,一根荧光棒,还有一份节目单,节目单背面是关于慈善基金会的介绍。
这场演唱会是定向为某个偏远地区的留守儿童募集善款举办的。
林奶奶自己戴好了徽章,又拿出荧光棒,原本是想找江屿眠,见他在看节目单,就转向另一边叫林鹤书帮她打开。
荧光棒有两个档位,一个档位是渐变,一个档位是闪烁,江屿眠跟她一块儿研究了一会儿,现场灯光就暗下来了。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些公益活动的片段,放了大约十分钟,背景音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伴奏,屏幕上的画面渐渐消散变成了舞台的样子。
舞台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高脚椅,一个抱着吉他的男人坐在上面,演唱会正式开始。
节目单上都是非常经典的曲目,有不少是林奶奶也能跟着哼的,时不时的就有全场大合唱,氛围来说非常不错。
最后一首歌是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上来唱《感恩的心》,后面屏幕上放起了留守儿童的生活现状,孩子们明亮清澈的眼神一一展现,最后这些照片纷飞又重新聚合,定格成了一颗心的样子。
荧光棒跟着节奏挥动,江屿眠越过一个座位去看那边的林鹤书。
林大夫目视前方,脸颊上映着绿色的光,有一点怪,手上的荧光棒也在轻轻晃动,江屿眠忽然想起来,他是被林奶奶收养的。
他从前就好奇过林鹤书的亲生父母,林鹤书简单提了两句,只说见过,但没打算来往。
现在又有点儿好奇了。
他好奇也不会私底下找机会打听,而是当着林鹤书的面问。
林奶奶喜欢坐前座,副驾驶就让给她,江屿眠坐在后排,身体前倾,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探出头来跟她聊天。
“您当初是怎么收养林鹤书的?”
林鹤书微微偏头,看了眼右边的反光镜,没出声。
林奶奶看看林鹤书,又转过来看江屿眠:“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那您慢慢说呗,反正也堵车。”
演唱会刚结束人|流密集,车来车往的,几个交警在路口指挥交通车速也还是快不起来。
“行,慢慢说。”林奶奶乐了,回忆一番,从头开始讲,“你看鹤书就知道他爸爸妈妈长得好看,他爸我是没见过,妈妈长得跟电视上的明星似的。”
“谈恋爱的时候年纪还小,家里头不同意,她就跟着鹤书爸爸去了南边。”
“后来有了鹤书,小两口养养自己还行,哪里养得起孩子。”
江屿眠点头,跟个捧哏似的:“确实不容易。”
林鹤书侧头看他,江屿眠拿了个橘子剥,这是刚刚看演唱会之前买的,演唱会的时候都看得认真倒是没吃多少。橘子特有的酸甜清香在汽车里弥漫开,林奶奶语速慢慢的:“他妈妈怀孕,打工也不方便,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外婆不让她生,要带到医院里做手术。”
“然后呢?”
江屿眠剥好橘子,掰下一半分给林奶奶,林奶奶接过去,接着说:“然后手术要排队,还没排上呢,羊水破了,早产。”
“他外婆不肯啊,说他们是来医院里做引产手术的,现在孩子生下来了这是医院的责任,他们不养。”
江屿眠往驾驶座看,林奶奶像在讲别人家的故事,林鹤书也像是在听别人家的故事,一个比一个平静,江屿眠这个真听众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默默剥橘子上的白色丝络。
“孩子都生下来了,总要有人养的,孤儿院那个时候也难。”
“就找到您这儿来了?”
“没有那么快,”林奶奶吃了片橘子,半晌没说话。
于是江屿眠也尝了一片,酸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林奶奶冲他眨眨眼,江屿眠若有所悟,掰了两片橘子往林鹤书那儿送:“林大夫,吃橘子。”
林大夫专注开车,冷不防被偷袭,橘子碰到唇瓣,他不吃也不合适,刚张嘴就听到那边一老一少笑得开怀。
“这橘子酸得我牙都倒了。”林奶奶都八十多了,一口牙还好好的,江屿眠立刻撇清关系:“不是我买的。”
“……”
“然后呢?”
“我一个学生在那医院里工作,知道了这个事儿,正好他家有个表亲,生不了孩子,药吃了三年了也没动静,就抱过去养了。”
林奶奶说到这里笑了一下:“说起来鹤书那时候还叫宝宝呢。”
宝宝一听就不是个大名,因为领养人抱回去还没来得及上户口,妻子就怀孕了,这下犯了难。继续养吧,比不上亲生的,将来也难端平,送孤儿院呢,到底也养了两个月,舍不得的。
“我那学生到处找人呢,倒是有家里没男孩的想养,瞧着就不靠谱,最后我说我儿女都有了,没孙子,就抱我这儿来了。”
江屿眠把那酸橘子扔在一边,重新剥了一个给林奶奶:“可多亏您抱回来了。”
送林奶奶回养老院之后,林鹤书又送江屿眠,江屿眠刚搬回自己家住,车闸自动识别没通过,保安出来问情况,江屿眠直接说:“我家的车。”
物业要求保安认识每一位业主,江屿眠属于非常好认的那一种,保安跟他打了个招呼,登记车牌之后后退两步按下遥控器。
车闸升起来,林鹤书开车进去。
他既然能记得密码当然也不需要江屿眠指路,平平稳稳开到楼下停好,江屿眠却不动。
刚刚送林奶奶回去之后他就换了座,这会儿坐在副驾驶,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林鹤书就知道他还有戏。
“我想起来密码什么意思了。”
“所以呢?”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改天吧。”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改天,江屿眠准备好的说辞都没了发挥的余地,不甘不愿地下车。
江屿眠站在原地目送他驱车离开,心想林大夫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他能感觉到林鹤书的纵容,他去医院,去林家,给他买衣服,林鹤书都不会拒绝,但是到了关键的点上,他又不松口。
他家的密码是林鹤书,林鹤书的密码又是什么呢?
第16章
江屿眠上楼又带帕帕下楼放风,他之前租住的地方独居的人多,这边小区大多是家庭为单位居住,养狗的人家更多。
这个时间下楼也还是遇到了一样来遛狗的人,对方牵着毛发雪白蓬松的萨摩耶,萨摩耶往帕帕这边靠过来,主人艰难地往后拽,帕帕好一点儿,但是也冲那边叫。
牵着萨摩的姑娘对上江屿眠的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家狗没见过市面,看见同类就想交朋友。”
难得帕帕能遇上一起玩的小伙伴,两只狗狗尾巴都摇出虚影,虽然兴奋,但情绪是正向的,互相闻了闻气味之后没有要干架的意思,江屿眠放松了一点控制,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女孩拿出手机,时不时看一眼帕帕,过了一会儿把手机拿给他看:“这是你家狗狗吗?”
江屿眠看了眼,原来是宠物店拍的“翻新”视频,他点点头,确实是帕帕。
下面有一条留言说的是:“我今天送我们妮妮过去的时候看见它了,豪车送来的,送狗的人还带酒店的胸牌。”
萨摩耶主人看着即使玩耍也显得比自家傻狗高贵优雅的长毛大狗,有些好奇地问:“听说阿富汗猎犬是唯一能进酒店的狗,真的假的?”
“从哪儿听的,能不能进酒店跟狗有什么关系?” 江屿眠笑了一下,摸摸帕帕的脑袋,“它只是一只小狗。”
萨摩主人吸了口气,这是什么妖精,这么会勾引人,说起小狗的时候简直要人命。她拽拽自家傻狗:“走了,刚洗的澡,再玩下去白洗了。”
她倒是不介意自家狗脏了,反正有卡,送去洗澡也不贵,但人家出入豪车接送的狗,还是要爱惜一下。
萨摩耶走后,江屿眠又跟帕帕玩了会儿球,玩到它伸长舌头哈气才回家。电梯上行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林大夫发信息问他到家没。
这是句废话,帕帕玩了那么久,林鹤书要是上高速这个时间说不定都到临市了,但是这样问更容易收到回复。
林鹤书:「到了」
江屿眠:「在干嘛呀?」
林鹤书:「浇花」
江屿眠忽然意识到他还没有买绿植,屋子里一个花盆都没有,他就没想起来这回事,想想林大夫家院子里那么多的植物,他理所当然地问:「我想买几盆绿植,林大夫有什么推荐没?」
林鹤书给他发了一张图。
天黑得很彻底,院子里亮着灯,光线不是很足,但是能看出来植物叶子上的水滴,林鹤书确实是在浇花。
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他一共发了九张照片,前六张里面都有植物,后面三张是花盆。
江屿眠一开始以为他是在推荐植物,后面看见空花盆,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林鹤书说:「你当年让我养的盆栽」
林鹤书:「一共十二盆,存活率8/12,这里六盆,两盆在室内。」
江屿眠懂了,空花盆是里面的绿植死了的意思,好像也不对,这么算少一个,他那么想着,那边消息又发过来了。
林鹤书:「一个空花盆被野猫打破了。」
林鹤书:「金鱼活了六年,鱼缸用来养碗莲了。」
江屿眠深深地感觉到了心虚,金鱼、盆栽,他把责任转嫁给林鹤书,然后一走了之,后面还跟林大夫分手了。
这种事,如果两个人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是;如果两个人都放在心上,那是共同的回忆。
而现在只有一个人放在心上。
作为遗忘的那一个,江屿眠头一次产生愧疚的情绪。
他输入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措辞,还是林鹤书先问:「你还要吗?」
换个人问他都不好意思要回来了,但这是林鹤书,江屿眠更说不出口不要的话:「要的」
江屿眠:「明天还去看奶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