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南
正中下怀,霍临风趁势说:“知道自己多有劲儿了罢?”轻轻掂了掂,边走边警告,“以后不许用脚蹬我。”
江湖弱肉强食,容落云此刻弱极,摆不出丁点宫主架子。张嘴便吐血,他只好用下巴尖蹭蹭霍临风的肩膀,表示答应。
及至湖边,贾炎息仍瘫倒挣扎,七八娇妻美妾围着他啼哭。见霍临风背着容落云走来,方知陈绵陈骁已死,他目露惶恐蠕动着求饶。
容落云无力地抬手,指了指湖心小楼。
贾炎息忙道:“少侠饶命!所有金银宝贝都给你们,都给你们!”他怕极了,屁滚尿流地拉扯身边妻妾,“她们、她们也送给少侠享用!”
霍临风望着湖心楼,金银宝贝装不完,先搁着罢。这知州府邸依旧气派,外人一时三刻也发现不了异状。至于旁的,他瞄一眼梨花带雨的美人们,偏头用眼尾询问容落云。
“看我做甚……”容落云痛苦中漾起一丝迷茫。
霍临风劝道:“宫主此时伤重,美人在前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等养好后来日方长。”
容落云明白其意,却疼得辩不出,只得任由说了。
在府中寻了辆马车,霍临风把容落云安置好,而后绑了贾炎息一同带走,那些女眷丫鬟全部锁进屋中,关上几天再说。他驾车从后门离开,城中商户四闭,容落云急需疗伤,要尽快寻个落脚的地方。
霍临风想起,貌似途中经过一处山头,山脚下有座古刹。
速速去寻,身后车舆偶有呻吟逸出,是容落云痛得捱不住了。“吁!”山路颠簸,霍临风暂停转身,撩帘儿,目睹容落云倚着枕在贾炎息身上。
他皱眉:“你挨着他做甚?”
车壁坚硬难以倚靠,容落云寻个人肉垫子而已。
霍临风沉思片刻,将对方扶到车舆边,便可靠在他背上。继续赶路,向来挺直的肩背微微前躬,偶尔反手扶一把,容落云的痛吟渐渐少了。
他说:“宫主,你环住我的腰。”
容落云低头看左手掌,血珠止不住,半边臂膀都动弹不得。“我不行。”他喃喃道,只得用右手抚霍临风的背,“我要……”
霍临风问:“要什么?”却没听见身后动静,一瞧,容落云蜷着手脚已经昏了。加速抵达那座小山,山脚古刹不甚起眼,门外洒扫的小和尚好奇地张望。
马车一停,霍临风转身将容落云接在怀里,似乎醒了,幽幽眯着眼,像件精美的死物。他背着人去古寺求助,然而未进门便被几个和尚拦下。
其中一人说:“寺中忌血光,施主莫扰佛门净地。”
霍临风始料未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也是佛门良言?”他欲蛮闯,从前在家就在佛龛前浑话,此刻更不必忌讳了。
吵嚷声引来住持,住持见满身是血的容落云,大惊失色,忙念“阿弥陀佛”。霍临风急急表明:“大师,瀚州城满目疮痍,舍弟为劫粮仓孤身犯险,为救灾民落得身受重伤,求大师慈悲!”
明明是报仇受伤,还有,什么舍弟啊……
容落云痛苦又羞赧,缩缩脑袋活像只小龟。
霍临风又道:“不瞒大师,知州贾炎息就在马车里,其罪罄竹难书,烦请暂且关押柴房。”
住持本万般为难,忽地想到:“山顶有一处空闲的禅院,距山下数百阶,清静无人,可让令弟住下养伤。”安排好,马上叫弟子送去干净的被褥。
霍临风道谢,背着容落云立即上山。
踩住第一阶,他问:“疼得厉害?”这是句废话,容落云“唔”一声,点头的力气都没了。
“那我慢一点,免得你难受。”霍临风说,好似怕容落云睡着,又继续道,“宫主,你知道我为何会来吗?”
“听三宫主说你去了朝暮楼,我恰好休沐闲逛,便也去了。”
“你却不在,端雨姑娘忧心忡忡,才得知你独往瀚州。”
“你说三日后叫大宫主来,大宫主成日与人饮酒,哪有空管你?”
“……你为何不叫我?信不过我吗?”
深灰石阶,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耳边是霍临风一句句的絮叨。容落云伏于宽阔肩膀,听着,放松着,痛里偷闲还能看一看林景。
一阶阶往上,他察觉霍临风的呼吸和脚步一样稳,但那鬓角的密汗却显得辛苦。一百阶时,他不好意思地叹道:“好高……”
霍临风说:“幸好宫主清瘦,倒不觉得累。”
容落云垂眼,轻轻“呀”一声,不停擦拭对方的肩头。“做甚?”霍临风笑起来,忍不住耸耸肩,“别这般碰我,痒得很。”
容落云坦白:“血蹭了你的衣裳。”
“无妨,你安生趴着便好。”霍临风说,额角掉下一滴汗珠。
愈往上愈凉爽,鼻间空气都凛冽许多。容落云的胸膛贴着霍临风的后背,他疼出的冷汗和霍临风疲惫的热汗交融,潮乎乎的。
二百阶,三百阶,近四百阶登完,终于看到禅院。
霍临风偏头:“宫主,到——”
他噎住,瞧见个灰影,是容落云费力地从怀中掏出的灰色帕子。他在朝暮楼外拾到、在楼梯拐角丢下的帕子,没想到对方竟一直收着。
帕子贴上额头,容落云为他擦汗,时轻时重,还笨拙地蹭了他的眼睛。他问:“宫主,为何不把帕子还给我?”
容落云说:“本来就是我的。”
霍临风不懂其意,仍侧着头,待擦完失去帕子阻挡,与容落云一眼对上。那般近,别说轻薄的眼皮,连唇上的细纹都能看清,他心头忽紧,于是手掌跟着收力。
双腿被掐痛,容落云会错意:“真的是我的……”
霍临风未言,只想快快将人放下,这一身骨肉压着他,叫他好不自在。跨入禅院,地面积着一层落叶,禅房许久无人居住,到处蒙着一层厚尘。
誓死不干丫鬟活儿的侯府少爷,认命了,挽起衣袖打扫。可他素无伺候人的经验,不给椅子不给板凳,就直愣愣将容落云放在门口。
擦桌扫地已经够难为他了,炕上卷着小和尚拿来的被褥,等下他还要铺床。活了二十三载,他当真还未亲自铺过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