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江之野去过很多副本,可他连人类都算不上,对那些爱恨情仇自然感觉深有隔阂。但自从沈吉出现后,与心印的游戏便不再像博弈那么简单了,他感觉自己好像与故事产生了些难以言喻的联系,就像与属于人类的世界,亦产生了些微妙的情感链接。

眼看少年势在必得,江之野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抬头望向头顶光线惨淡的天空,轻声说:“好,那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给他们的嫉妒之心画上句号吧。”

*

白老爷的死让洪昊的行事变得肆无忌惮,就算是晴天朗日的也敢往白家去跑,自然不在自己房内。

沈吉熟门熟路地偷溜进来,很快把他闲人免进的大屋子翻个底朝天。

但这家伙着实没有太多值得探索的秘密,房内关于烧瓷技艺的书都是崭新的模样,藏在柜子里的东西除了金银细软,就是与俞卿交换的定情信物,着实可笑。

沈吉丢掉绣着“俞”字的丝绸手帕,真想不明白洪昊哪来的资格去嫉妒白冬青的成功,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有嫉妒之心,但嫉妒与嫉妒之间,亦有高下之别。

既然洪昊屋内不存在有价值的线索,那一切的起点和终点,就必然是洪夫人的私人瓷窑了。

沈吉走出门去,给自己打了打气,勇敢地顺着小路朝那个方向跑去,边潜行边小心地左右观察,生怕上次那个老嬷嬷忽然从角落里杀出来。

梦傀:“你小心哦,别变成个骨灰罐!”

沈吉:“……我还以为你掉线了呢。”

梦傀:“哼,你和臭猫配合得很好啊,又不愿意用技能,你分明就是想找借口抛弃我!”

沈吉被它酸溜溜的语气逗笑,安抚道:“能量留着关键时刻用,再说你的本职不是聊天机器人吗?”

梦傀:“才不是!我不善言辞!”

第112章 因果巷

沈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洪家时, 洪夫人的瓷窑外站满了看护的家丁。但这个夜里,窑却是关着的,那小院门口也只有个正靠着墙打瞌睡的小侍女。

铁了心要一探究竟的少年敏捷翻墙而入, 片刻都不敢耽搁, 便蹑手蹑脚地搜索了起来。

所谓骨瓷,原本是以动物骨粉和粘土混合烧制的奶白色硬瓷, 虽然故事并不一定完全遵照这个设定,但肯定还是要看原材料的配比, 不会把各种杂质放入窑内。

换言之,死者的遗物不会烧毁。

经过调查, 沈吉果然在小院仓库内找到了两件染血的女裙,分别属于白浅釉和苗阳, 算是证据确凿。

梦傀:“这洪府还真是玩家坟墓啊。”

沈吉在心中叹息:“这么容易就发现,怕是在钓鱼, 果然我也是只能进、不能出……”

就像为了要佐证他这番话似的, 仓库门外很快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氛围顿时恐怖了起来。

沈吉立刻回头, 对视上站在月光下的洪夫人与她身后的强壮家丁, 努力表现得淡定:“思来想去, 真凶也没其他可能了,果然是你干的。”

洪夫人咧开红润的嘴唇,笑得嘲讽:“你一个小小的仆人,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必非要一探究竟呢?”

她讲话没有任何破绽, 但早在蚕魂塔见识过杨茉演技的沈吉已不会彻底相信任何人是剧中NPC, 所以在察言观色的同时,讲话也小心:“就像夫人不惜牺牲洪少爷的婚姻也想得到照骨一样, 难道白家就不想得到玑瓷吗,只是没料到……原来它竟是这么邪恶不详的玩意,看来洪夫人的技艺并比不过白大小姐啊。”

“技艺?我是个手艺人没错,但也是一家之主。”洪夫人呵了声,“只有小孩子才在意那些虚名。”

沈吉问:“可如果瓷商们知道玑瓷是这种脏东西,它还能值几个钱,洪家又能值几个钱呢?”

洪夫人非常淡定:“你死在这里,谁会知道?”

沈吉:“我死在这里,你怎么学会照骨?”

和预料中一样,原本虎视眈眈的洪夫人因这话而迟疑了几秒,蹙眉问:“所以你知道照骨的秘密?”

沈吉故意表现得胸有成竹:“不然你当我是个傻瓜吗?我不知道,又怎么敢来这里?”

洪夫人打量他:“你想要什么?”

沈吉早就准备好答案:“当然是要钱,我又不烧瓷。”

这话让洪夫人哼笑了声:“你要多少?”

“一千两。”

沈吉胡诌了句她绝不会给的数。

洪夫人果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连树上的乌鸦都被她惊走了,才抬袖擦了擦眼角,挥手道:“给他点苦头尝尝,再让他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来主动接触做了那么多恶事的大魔头,沈吉已经做好了遭罪的准备,但没想到洪夫人一点也没有急功近利的贪婪,甚至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

他根本来不及多做反应,那两名强壮的家丁便冲了上来,对着瘦弱的沈吉一阵拳打脚踢!

面对如此境况,沈吉只能尽力护住脑袋保住命,再等着馆长找机会里应外合了!

*

就在洪家暗云涌动之际,江之野也没有闲着。

他顾不上男女有别,端着药碗走到白冬青床边,淡声问道:“只是被俞卿刺激了几句而已,多大点事?你打算一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白冬青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呆呆地瞅着头顶的床帘,仿佛脑袋里已经彻底空掉了。

江之野放下那碗药,笑了声:“你也算是位烧瓷的高手,和任何艺术一样,瓷艺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你若觉得自己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便能通过吃几年苦摸到一门技艺的天花板,那才当真可笑。”

这话终于让白冬青动了眼神,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并不虚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我见过那么多瓷器,却没有一样比得上玑瓷,除了我们白家的照骨。”

江之野闻言了然:“所以你便觉得,只要你烧出了照骨,就可以打败生命里最强大的敌人,对吗?可惜现在事实让你失望了,照骨抹杀不了玑瓷。”

白冬青沉默。

江之野又道:“以我们外行人的眼光来看,玑瓷有玑瓷的美,照骨有照骨的美,百花齐放才是桃川繁荣的原因,要真这么容易就让天下瓷商奉照骨为尊,那这瓷艺界未免也太浅薄了些。”

这些大实话让白冬青皱起了眉头。

江之野继续直言:“再说,你见过多少瓷器?你真的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你从来没有走出去看过。”

白冬青深深地叹了口气:“是。”

江之野摇头,故意激起她的意志:“你想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继续着,我倒也不反对,反正阿吉确实想救你,对我来说,无非是多一个人、多一口饭的事。但是他为了你已经生死未卜了,你是打算用这种状态替他收尸吗?”

白冬青性格凉薄,哪怕是父亲的死,对她来说都并非是致命的打击,所以沈吉这个与其亲近了几天的小厮,自然也没引得这女人多么惊慌失措。

好在凉薄归凉薄,良心还是有的,白冬青咳嗽了两声,追问道:“什么叫为了我?他去做什么了?”

江之野垂眸:“如果我告诉你,玑瓷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伟大,它只是一种丑陋罪恶的脏东西,你还会是现在的心情吗?”

白冬青更加困惑:“你在说什么?”

江之野也不啰嗦,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你是烧瓷的,有没有听说过骨灰瓷这种东西?”

白冬青眯起眼睛:“西洋是有的。”

江之野又问:“那人骨呢?你知道人骨和粘土能烧出什么东西来吗?”

白冬青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立刻明白了他在暗指什么,神情不由为之一震。

江之野轻笑:“明白了吧?桃川每年都失踪那么多人,近日更是接连有我们的身边人不见了踪影,他们……恐怕都变成你最喜欢的瓷器了。沈吉就是想为替你证明这一点,才跑到了洪家去,我拦不住,救不了。”

听到这一系列惊人的话语,白冬青再怎么也难受,也不可能继续在床上安心地躺着了,她艰难地支着身子,半爬起来叹息:“阿吉……怎么能如此鲁莽?那洪家可不像我们白家那么好惹……”

江之野蹙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阿吉跟我说你是个纯善之人,你愿意救他吗?”

白冬青很是为难:“怎么救?我在洪夫人面前没有半点面子,现在白家又在俞卿手里,我根本叫不出人来。”

江之野完全不信:“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你家也算是桃川的地头蛇了。在我看来,白家若还能有一个明白人,应该就是你啊。”

白冬青拧着眉头发问:“如果派人去救,有机会证明你放才说的那些话吗?”

“如果这样都找不到证据,那也没有其他的方法查明真相了。”江之野很坚定,“我相信沈吉。”

白冬青想了又想,最后摸索着从脖子拿下了一个蝴蝶状的玉坠:“这个是我十六岁生辰时,我爹的把子兄弟给我的。那人姓刘,是广陵城里开镖局的,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定能借些人手出来。”

江之野立刻把玉佩接到手里,轻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真不怕我骗你?”

白冬青思索后认真表态:“其实我原来并不喜欢阿吉,认为他是个表面漂亮,内心肤浅的孩子,但最近几日相处,却与他格外投缘。看眼神就知道,他当真很喜欢你。他喜欢的人,应该也不错吧?再说我也就这点儿东西了,你若非要骗走,那也是我的命。”

“我真佩服你这种随波逐流的艺术家。”江之野毫不客气道:“既然现在你从已经床上坐了起来,我希望你就此打起精神。你最好清楚的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容易退缩,白家才成了现在的样子。马上就要变成洪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你猜俞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姓白,还是姓洪?”

这话引得白冬青的脸色更惨淡了几分,她用力揪住被子,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

*

不得不说,洪夫人当真是个雷厉风行的狠人,她命人把沈吉暴打一番之后,便开始了严刑拷问,让他把照骨的配方和制作技巧明明白白地说了个清楚。

其实这配方早在白冬青走入瓷厂时,便已不再是非常秘密的事情了,沈吉记忆力超乎常人,自然可以说得一字不差,甚至比瓷厂方案还要详细。

洪夫人记好后,还真立刻便命人拿来了材料,在自己的窑前开始尝试烧制。

这照骨少说要烧六七个时辰,也算是给了沈吉喘息一下的机会,他的眼睛已经被血污得睁不开了,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小声道:“夫人,我真没骗你……我都告诉你了,你就让我走吧……”

洪夫人笑得和最开始一样嚣张而得意:“你看,我早就让你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还想要一千两银子吗?”

沈吉故作委屈,颤抖说:“不要了……我就想活命,您放过我吧……”

洪夫人明亮的眼睛里闪过冷光:“好啊,如果我真能把照骨烧出来,我就放你走。”

梦傀呸了句:“那是不可能的,你走就意味着要把玑瓷的秘密说出去,那样她不仅没了玑瓷的销路,甚至有可能把牢底坐穿!只要照骨烧出来,你的小命就没了。”

沈吉忍着痛在心里说:“多谢提醒。”

梦傀:“看你那倒霉样子,希望臭猫别让人失望!”

已经折腾了一夜,此时窗外已有了微微曙光。

沈吉眯着眼睛,正迷迷糊糊地望着那抹光走神时,忽有婢女前来禀告:“夫人,那个江老板来见你了,说是想临时增加订单,要跟您当面聊聊。”

洪夫人是见钱眼开的典型,不存在拒绝生意的理由,她立刻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这么早?怕不是有别的事情吧?待我洗漱一番。”

*

由于世代经商,贴心的待客之道对于洪家来说已是日常。前来拜访的江之野被招待得很不错,茶水喝了,点心吃了,等了阵子才看到洪夫人衣冠楚楚地出现。

他立刻站起身来,彬彬有礼道:“这么早就来冒昧打扰您,真是抱歉。”

说起来洪夫人还是第一次见他,打量过后笑说:“你就是马福的姐夫吗?当真跟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之野轻笑:“听不太懂夫人的话,就当是在夸我吧。”

洪夫人也笑,落座后喝了口茶,问说:“江老板,你这来得可真是蹊跷,鬼市刚刚结束,你又想订什么瓷?为什么不在鬼市上订呢?现在当面和我交易,可不符合桃川的规矩呀,要是被人知道,可对洪家不好。”

江之野十分从容:“与您实话实说吧,我大部分银子都给照骨下了订单,但这两天白家烧不出照骨来也不是秘密了。我第一年从事瓷业,实在不想做一个冤大头。”

这理由倒还真说得过去,洪夫人仍旧笑:“所以你是想要照骨,还是玑瓷?”

江之野言简意赅:“我想赚钱。”

洪夫人愣了一下,笑容更深:“那是自然,大家都是要赚钱的。不过我的意思是,无论是照骨和玑瓷,我都可以卖给你,你还是要挑选一下品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