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吉眨眼,努力去想象他的剧情目的。

好在江之野忽然提示:“除非他能让我离开。”

原来还是想跑路啊……但这愿望是绝无可能实现的:三青斋名冠天下,一画难求,但从来没有画师活着离过岛,毕竟他们是洞主的摇钱树,而且这里的丑事若是传出去,对总要把形象塑造得仙气飘飘的东极洞天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向来有进无出。

沈吉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床榻上爬下去追问:“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你要带哪幅画去?”

江之野静静地瞧着他:“不要你做什么,但你若是再偷这种东西,就别想出门了。”

沈吉望着他手里的五灵散,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不需如何推理也能明白,这药除了给画师提供“灵感”,也是洞主控制他们的手段,毕竟人只要屈服于欲望,便处处都是软肋。

在副本的过往情节中,江之野被骗来此处后始终不服管教,总想着找机会逃出升天,甚至差点闹出人命,后来是洞主亲自安排了沈吉来此伺候亲近,又逼着他吃了五灵散,引诱江之野在药效的作用下强要了沈吉的身子,再以沈吉的安危加以胁迫,才彻底击碎这名画家的骄傲,最后只能留在三青斋继续画画度日了。

而和道德感极强的江之野不同,沈吉是穷人家的孩子,并没觉得加入东极洞天有什么不好,不仅很乐意伺候这位神仙般的大哥哥,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离开东极洞天,以保证自己有好日子过。

至于偷食五灵散,此刻细想起来,很可能是洞主派人诱惑无知的沈吉沦陷的,目的就是让江之野更为愧疚,更加无法丢下小男宠不管。

总的来说,便是卑鄙的洞主利用傻子绑住了一位君子,打了一手便宜算盘。

回忆清楚这些情节,沈吉自然感觉气愤,但比起气愤,他更多的是担心:因为自己这角色性格极其软弱,不识好歹,其实根本不想戒掉五灵散,对江之野许诺的事情,也全是在阴奉阳违。

就连梦傀都忍不住跳出来评价:“摆脱不了这玩意,你随时都要惹出大乱子来!”

沈吉抿住嘴角,显得一筹莫展。

但江之野却照旧态度平和,他听着岛上隐隐奏起神圣的乐曲来,便拿着书起身说:“等下你吃过饭就早些休息吧,别去凑热闹,不然必要罚你。”

丢下这话,他便轻捏了下沈吉的脸,款款走出门去,依旧如逛后花园般从容。

沈吉眯起眼睛:“梦傀,在这个副本使用技能,会像因果巷那样耗费太多能量吗?”

梦傀:“不知道,可以试试。”

沈吉:“总觉得还是得稳妥行事,标记他。”

听到久违的命令,小机器人立刻工作起来。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江之野,25岁,三青斋画师。”

“惨遭东极洞天灭门,囚于醉梦林作画。”

“当前同化指数:15%”

听到这些信息,沈吉几乎石化,一时间不知是该震惊于馆长同化指数新高,还是……

梦傀:“灭门?所以他们利用你让这画师忍下这么大的仇恨啊?哇,连我都有点同情臭猫的角色了!”

这点设定不仅离奇,而且不自然,江之野到底是什么天使,才能为个不怎么体面的陌生人去无视灭门之恨?别说因为爱意,那在剧中不太可能。

可惜沈吉没机会多加回味,便被门口新的吵闹吸引了目光,是斋内奴仆们成群结队地路过,催促他道:“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吴管家召集所有画童去醉梦林训话呢!”

梦傀赶忙调出提及到的角色信息:“吴佑,东极洞天的护法,也是三青斋的管家,平日洞主不上岛时,便是这里权势最大的人物,脾气暴躁,性格苛刻。”

在沈吉获得的记忆中,吴佑是非常看不上自己的,所以听到这事自然不敢怠慢,赶紧跑出了房间。

*

醉梦林里的雾气终年不曾消散,与其说给人仙气飘渺的错觉,倒不如讲是氛围恐怖。特别是现在太阳几乎已经落入海底,无边无际的竹林于幽暗之中更显得压抑。

由于刚进副本,沈吉自然不清楚该如何破坏这个世界,他本想着大不了直接推平三青斋,让所有玩家都得不到画卷便能了事。

可到达这里,他才迟迟意识到自己的不实际:因为云集于竹林中的画童,也就是画师身边的男宠,竟然多达上百位,这也意味着画师数量可怖……

这鬼地方,到底囚禁了多少工具人?!

这鬼心印,哪来这么复杂的设定?!

沈吉一边汗颜,一边躲到了美少年们中间,只能决定先暗自观察,再计划接下来的目标。

没过多久,便有位穿着蓝衣的中年男子背着手款款到场。多半是受这个时代病态审美的影响,他虽富贵,但也显得瘦骨嶙峋,加之双目冰冷,不像位仙师,倒像个前来索命的恶鬼。

来者自然是吴佑,他满意地环顾鸦雀无声的周身,朗声说道:“知道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吗?”

有男宠怯怯地回答:“洞主要来了……”

吴佑哼道:“没错,这回洞主上岛,是要住上些日子的,你们给我规矩点!想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否则便别怪我无情了!”

这家伙若是在现代,绝对是位铁面无私的领导,尽管他在帮助洞主管理着如此邪恶的画斋,却能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也算有些才华傍身。

然而对那些无聊的训斥,沈吉完全不上心,他只顾着用大眼睛偷看四周,可惜除了茗音那家伙,并没几个熟面孔出现,看来平日里自己的确不怎么受欢迎,连熟人都没结交多少。

不料正走神时,吴佑忽然发怒:“沈吉,你给我滚过来!”

沈吉被吓了一跳,赶紧跑到人群最前面,低眉顺眼地询问:“护法有何吩咐?”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五灵散无比珍贵,是属于画师的,你算是什么东西,妄敢惦记?!”吴佑怒斥他,“而且在三青斋,绝容不下手脚不干净!”

原来是被告了状……沈吉忍住瞪向茗音的冲动,赶紧跪下哀求:“护法,冤枉啊!您看嘛,我今天没有吃过五灵散!”

这话倒是不假,若是吃了,现在也清醒不了。但吴佑眼里完全容不得沙子:“没吃不代表没偷!来人啊,鞭刑伺候!”

早就在旁准备着的侍卫立刻把沈吉五花大绑,随即沾了水的鞭子便无情落下,每一鞭都是皮开肉绽!

虽然沈吉也在副本里遭过很多毒打了,但这么迅捷又这么疼痛的还是第一次,他本来就还没从药瘾之痛中恢复,被揍得更加硬扛。无奈此刻江之野和颜灿肯定都被召见去现画了,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救命,他只能顺着角色的性格哭喊:“我没拿,我真的没拿!饶了我吧!”

活该!卑贱的东西!茗音在人群里瞧得很是痛快。

未料这时,忽有位面善的中年女子挤过人群,拱手禀告说:“护法,给洞主准备的吃食已经妥当,需要您亲自检查才行,洞主的船刚刚靠岸,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更加重要的公事立刻打断了吴佑施罚的兴味,他不耐烦地摆手:“罢了!随我去厨房!”

接着又俯身在沈吉耳边低声骂道:“你是个傻子吗?好端端地,偷吃那种不要命的玩意干什么?愚不可及!”

这般骂完,才带着侍卫们随那女子离开。

女子走在最后面,悄悄朝沈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沈吉已然全身冒血,哪还能自在活动?吃痛的同时在心里想说:“她是谁啊?我好像没什么记忆。”

梦傀:“我搜搜……大概是最近上岛的厨娘,做了一手好菜,人也挺心善的,口碑不错。”

若是从前,沈吉很有可能相信好人的存在,但他在副本里吃过那么多亏,早就对心印们扭曲的观念不抱有任何期望了,只把这角色暗自记在心里,准备之后再去试探一下她帮忙的真实目的。

随着人群散去,茗音终于忍不住上前唾了声:“记住!你怎么迷惑江公子的我不管,但你若再敢打颜姑娘的主意,今天这事就还算是轻的!”

可恶,竟然是为了争风吃醋吗?沈吉疼到难以进行表情管理,只回答:“你想多了……我从来不打女人的主意……”

茗音半信半疑地瞪着他。

沈吉心里生气,抬头故意恶心他:“不过你我倒是可以。”

这话把茗音惊到,他赶紧后退半步:“不知廉耻!”

骂完便慌里慌张地溜了。

呵,直男……沈吉感觉自己把人设表演得很到位,见真没人愿意上前搀扶自己一把,只好不顾鞭伤苦痛,独自强撑,发着抖着往回爬去。

*

开局就直接被打废,这状况是沈吉完全没想到的,好在他以龟速挣扎到半路,又迎上了那位厨娘。

厨娘端着个空盘子路过,瞧见他不禁满脸无奈地上前搀扶:“小兄弟,怎么没大夫给你瞧瞧啊?”

沈吉尬笑:“我算什么身份……这话真见笑了。”

厨娘主动扶住他,一双干活的手意外的有力气,差点直接把消瘦的沈吉凭空架起来,她叹息道:“那我送你好了……你是江公子房里的吧?我认得你,你是长得最好看的画童。”

现在听到这种夸奖属实令人笑不出来,沈吉艰难迈步:“姐,怎么称呼?”

厨娘说:“你叫我雪姐就行,房里有药吗?”

沈吉点点头。

厨娘松了口气:“那还好,我给你烧点热水来,这种伤得清理干净了才好得快。”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显出任何恶意,沈吉小声说:“多谢啦。”

雪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是我数落你,那五灵散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瞧,连吴管家自己都避之不及,你却非要吃,赶紧戒了吧!”

沈吉这角色没什么文化,也没多少头脑,染上毛病后肯定是有点害怕的,但又因吃不住那份药瘾之苦,始终不肯听江之野的话,而今被陌生人指出,心里更是尴尬居多。

好在雪姐并未喋喋不休,瞧见兰花院子便高兴道:“到了!快进去好好休息。”

她的手布满老茧,即便拎着沈吉也走得飞快,沈吉收起观察的目光,听话地点了点头。

*

满盆荡漾的血水,触目惊心。

原本沈吉是很不好意思被陌生异性疗伤的,但雪姐的年纪看起来比他大很多,举止又磊落,反倒难以拒绝。

她动作娴熟地帮沈吉上了药,又给他套上全新的长衫,叹息道:“塞翁失马吧,刚好借这个伤躲两天,不然撞见洞主再惹上新的麻烦就更不好了,听说这回洞主是临时决定来的,多半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沈吉趁机打听:“什么事?为了《妙染》吗?”

雪姐愣了愣,然后笑:“能完成《妙染》当然可以解了洞主最大的心病,毕竟白无痕已经死了五年了。”

没想到她只是在岛上干杂活的人,却张口就能提起这个话题,沈吉难免生疑:“连你都这么清楚啊……”

雪姐仍保持着浮于表面的笑意:“天下谁人不知?”

由于皇帝爱画,本身也是位名家,南梁确实以画为尊,那些贵族们往往愿意为了好的作品一掷千金,有《妙染》这种未完成的杰作,惹关注真不足为怪。

沈吉好奇:“所以,那白无痕怎么没画完就死了,难道也是因为五灵散的副作用吗?”

“他是个天才,不需要那种东西。”雪姐飞速回答后,又弯弯嘴角解释说,“是厨房里的伙计告诉我的,听说那白无痕打小就会画画,十五岁成名,至今未有人能超越。”

沈吉点头:“所以真奇怪,怎么就死了呢?”

雪姐倒没陪他深究这个问题:“不是都讲他得了什么病,加上日夜绘画,耗损心神过度而亡吗?哎,那些事早都过去了,你还是别胡思乱想,我还得回厨房候着呢,你安心养伤吧,别沾水啊。”

“多谢啦,姐姐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沈吉客套话张口就来,很乖巧地目送她离开此处,而后才在心里念叨,“这人有问题,肯定有目的。”

梦傀:“接近你应该是为了臭猫吧?你有何用?”

沈吉:“……”

此时外面的奏乐声更加鲜明了,那种类似于宗教乐曲的婉婉仙音是东极洞天伪装形象的极好工具,多半是宴席开始,到了让画师们依次献画的关键环界。

沈吉心里好奇的很,无奈挣扎着下床,转瞬却狼狈地摔在地上,全身疼得跟散了架似的,根本没可能前去偷看了。

梦傀毫不心疼,甚至表示嫌弃:“你可省省吧,就这幅尊容,去了又得鞭子二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