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宇轻笑:“实不相瞒,贫僧并非看不见。”

沈吉这才老实闭嘴。

定下心后,星宇安静地感受了片刻那股隐藏于少年体内的陌生能量,然后松开了沈吉的手,微微叹了口气:“的确有非常强大的心印辐射存在,强到不像个正常的心印所能留下的。我想它的成型另有秘密。”

沈吉好奇:“成型?”

星宇耐心解释:“人类的一个念头,逐渐发展成心印那样一个有意识的个体,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去积累的。但如果在心印成型过程中施以外力,它便可大幅度缩短成长时间,更有可能变得比原本更强大。”

这就难怪了……难怪因人类幻想而生的妙染会复杂得如此离谱,原来是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培养它?

沈吉虽不满意自己之前的表现,却也相信,换任何一个正常人进到醉梦林里,都会被里面真真假假的妄想搞昏了头,毕竟其它副本的爱恨情仇都是可见的,而这个副本中玩家的心理活动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甚是可恶。

星宇的脸缓缓朝向了江之野的方向,安抚道:“不过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糟。”

沈吉不解。

江之野终于承认:“这么多天都没有任何线索,让我担心那心印不是逃走了,而是躲进了你的身体里。”

好可怕的假设!沈吉难免被这句话惊到。

星宇淡笑:“依贫僧所见,它不在这里。”

虽然不晓得大师有什么本事、又用了什么法子检查,但沈吉还是很相信对方的判断的,自然松了口气。

星宇又道:“其实以小施主的定性是可以战胜这个心印的,你甚至可以消解冲突,把它的能量为已所用。”

沈吉慢慢皱起眉头。

“不过小施主的脾气直来直去。”星宇了然,“应当不喜欢自己受到心印干扰,只想摆脱那股力量吧?”

沈吉回答:“我确实觉得它很讨厌,它让我对自己的每个念头都产生自我怀疑。”

“所以贫僧正是为此事而来的。”星宇微微点头,“放心,更多的消息江馆长已与我同步了,我自会尽己所能,尽快把妙染带回来,送去博物馆的。”

这允诺完全出乎了沈吉的意料,他愣过之后才追问:“你知道妙染在哪里吗?”

星宇:“暂时不清楚,但我有办法找到它。”

沈吉不放心:“可是那个副本非常复杂。”

星宇仍笑:“或许对贫僧来说还不至于,众生皆在无明之中,方才看不懂真相,而馆长远在三界之外,离那些人情更远。所以这件事交给贫僧来办,再合适不过了。”

梦傀诧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吉沉默。

整个过程江之野都没怎么出声,此刻却忍不住道:“没必要在沈吉面前故弄玄虚,不如干脆把自己的本事告诉他,省得他再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星宇语气如常:“其实贫僧没有别的本事,却会读心。”

沈吉被这句话惊到,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星宇解释:“凡人之所想,只要在距离贫僧一定范围内,贫僧便可感知的到,所以任何副本、任何玩家在贫僧面,前都如白纸一张,小施主不用担心了。”

梦傀:“哇!这可比你厉害多了!我换主人来得及不?”

同样被震撼的沈吉迟疑:“你天生就如此吗?”

这回星宇只是轻轻叹息,没再多问,温和地安抚他说:“小施主还是好好读书、开心生活吧,不必思虑太多。其实越是从容,越不容易被心印影响,反倒是精神紧张,会让人心变得脆弱。”

沈吉做事坦荡,并没有什么害怕被星宇看穿的,他稍微努力地接受了星宇的奇特之处,好奇问道:“大师这次出手,是因为我吗?”

星宇坦然回答:“这是当然。贫僧早就不愿与心印圈子有任何瓜葛了,众人追逐的利益,在我心中一文不名。”

自从上次谈崩,沈吉便已接受了他只求大道,不管老婆孩子和红尘俗事的设定了,此刻是真没想到星宇愿意为自己搅进这样麻烦的事情当中,不由脱口而出:“看来大师也并没有做到彻底六根清净。”

他本是个好脾气的温和少年,此刻如此咄咄逼人,当然是当真不理解父亲的心态和选择吧。

星宇完全不会动气:“上次小施主走的急,贫僧很多话都没有说清楚。但最近这段日子细细想来,又觉没有多说的必要了。小施主只需记得,贫僧此生是注定与沈奈失形同陌路的……但倘若能换回沈奈一世安稳,贫僧也不会吝惜这条性命。至于对小施主,亦是如此。”

沈吉依然无法共情父母的虐恋情深,也不晓得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父爱。茫然思考半晌,反倒在心酸中接受了和尚的选择,小声道:“怎么想都是大师的自由,如果这回真能把妙染追回来,我可要谢谢你了。”

说完他忽地站起身来,独自走出了咖啡馆。

星宇依然波澜不惊,朝江之野点头:“能有馆长照顾他,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只有彼此平等,才能走的更远,否则事情迟早会有失控的一天。”

江之野眯起眼睛:“何必话里有话?”

星宇直说:“我无法感知馆长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我感受得到,你有很多事情在瞒着他。”

江之野反问:“他年纪小,性格又单纯。难道我非得事无巨细跟他讲清楚,让他惶惶不可终日才对吗?”

“话虽如此,但不够坦诚总归是要错过些什么的。”星宇笑了下:“当然,贫僧没资格多管,就祝你们顺遂吧。”

事实上,江之野本就在头痛自己分身乏术,没有办法一边盯着沈吉,一边去追踪那个狡猾的心印。现在有星宇愿意出手帮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他端起咖啡杯:“无论如何,都辛苦大师了。”

*

出了这么离谱的事,最担心沈吉的人定然是宋丽娟。

这晚江之野陪着沈吉回年画店吃晚饭,老太太立刻忙活了一桌好菜,整盆虾蟹红通通地冒着热气,十分诱人。

给外孙子剥虾的时候,老太太忽然念叨:之前那只咪咪好久没来了,它不会在外面饿死了吧?”

沈吉僵住吃饭的动作,偷看过江之野一眼,然后尬笑:“怎么可能?小猫咪嘛,四海为家。说不定等天暖了它又自己回来了。”

宋丽娟叹息:“还怪想它的。”

沈吉悄悄拍了下江之野的大腿,却被他反手握住。

白尘子并不在意这话题,注意力全在沈吉身上,关心道问:“你还好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这个东西你带好,能够稍微抑制辐射。”

说完她递过来个金属吊坠。

沈吉不想引起身边亲友的担心,立即点头,把吊坠挂在梦傀旁边,赶快把外婆剥给自己的虾大口吃掉。

正在这时,小院的门忽被从外面拍响了。

由于春节旺季已经过去,不太可能是来买年画的人。沈吉生怕又来突发事件,难免有点紧张,抬头猜测:“是不是李蜀啊?但我没跟他说过要回家来吃饭呀。”

江之野放下碗筷,主动前去开门,没想到外面站着的竟然是骆离。

这小少爷终于表现正常了些,孤身一人拎着水果篮子走了进来,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宋阿婆,又见面了,多有打扰。我叫骆离,沈聿白是我外公,之前也跟您说过的。”

宋丽娟惊讶起身:“欢迎,快坐,吃了吗?看这孩子,生的真是乖巧,说起来你算是阿吉的表哥吧?”

无论骆离性格如何,都实在跟乖巧没有半点关系,但沈吉也并不想戳破,他知道这家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直接询问:“你有什么事?”

骆离也不客气,直接在饭桌边找了个位置淡定坐下:“最近在忙些喜福会的工作,刚听说你的不幸遭遇,我是来邀请你跟我去港岛的。”

江之野立刻拒绝:“暂时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骆离非常讨厌心印,这与他受到的教育有着直接的关系,立刻开口反驳:“怎么叫叫兴师动众?人类被那种东西辐射到,会逐渐扭曲成怪物、失去本性的!现在全世界有能力清除辐射的只有喜福会。外公愿意帮他,是他的福气!”

这下沈吉才算听懂了骆离的诉求,虽然他说得趾高气扬,但本质上算是好意,不由小心措辞:“其实我并没有太多感觉,而且过阵子问题肯定能得到解决。”

骆离很坚持:“你以为这是一场感冒,只会让你头痛脑热吗?就是感觉不到才更可怕!”

就在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时,宋丽娟已在旁努力听懂了来龙去脉,她意外地开口表态:“被那种东西影响到固然可悲,但利用科技去消除心印的影响,不也是一样的吗?孩子,阿婆感激你的好意,但阿吉应当能够靠自己去克服这个困难,不必依靠外力。”

其实来年画店之前,骆离本以为自己是带了个好消息,准备接受他们千恩万谢的,此刻尴尬之余又不敢相信,张大眼睛反问:“你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

沈吉按住骆离的手,塞给他一双新筷子:“好了,你就当我们冥顽不灵吧,既然来了,多少吃点。”

白尘子笑盈盈地说道:“沈吉的情况之前未有先例,治疗他也很难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当真不必冒险。”

见这家人如此坚持,骆离也不能强迫什么,半晌才讪讪道:“最近收到了不少心印情报,本周东花市的事故数量是上个月的近三倍,应当是有新的能量源被激活了,我劝你们小心一点,别太自信了。”

“好的。”沈吉眨眼:“你吃粥还是米饭?”

由于被询问得过度自然,骆离想也没想便选了米饭,而后又无语道:“等等,我不是来吃饭的,不用招待我了。”

“尝尝这个避风塘炒蟹。”宋丽娟和外孙子同样热情,直接给他加起了菜,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老太太的手艺的确没的说,纵然骆离一心傲娇,最后竟也莫名其妙地加入了这场东拼西凑的家庭聚会。

院有笑语,天高星稀。

*

寒假度过尾声,大一下学期的课程很快便开始了。

短短两个月的假期,对沈吉来说,是比之前十几年还要跌宕起伏的离奇经历,以至于他再进入教室、面对同学们的心情,都与过往截然不同了。

更何况江之野仍旧坚持当着随身保镖,正等在路边的车里待他下课,这更令沈吉有些心不在焉。

他刚选择好位置坐下,旁边的女同学便热情地探过头:“哎呀,这么久没见,阿吉你变了好多呀。”

最近几天沈吉最怕的评价就是说自己变了,他立刻警惕地抬头:“哪有?”

那女生笑嘻嘻:“有啊,我觉得你比之前更好看了,像一幅精致的工笔画。”

这描述难免让沈吉想起了起妙染,不悦眯眼。

梦傀吐槽:“……要不是她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我都怀疑这家伙是来故意气你的了。”

回过神来的沈吉默默拿出文具和书本。

女生搭讪完毕,露出真实目的,眼神十分八卦地说:“刚刚那个送你到教室门口的长发帅哥,是你男朋友?”

沈吉当然没刻意跟同学出过柜,但不觉得有撒谎的必要,便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女生又问:“哇!他是做什么的呀?”

沈吉并没有多想:“在博物馆上班。”

如单论外表,神秘的江之野能够勾起很多种离谱的想象,但老老实实的公务员肯定不在其列,女生明显不信,悄然打量着沈吉的眼神也更加狡猾了几分。

第130章 东花市

温热的春意很早便在东花市酝酿出了绿芽与初花, 本该是生机盈然的季节,墓园内却连空气都显得萧瑟。

李玉臻那几名在茶竹山遇害的警员已然下葬,但因为工作的保密性, 能来到现场的同事并不算太多。

在亲友们克制的哭泣声中, 沈吉与江之野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后一排,远望向灰白的遗照, 心情沉重。

彼此明明只有很短的交集,但为了共同的目标冒过生死的风险, 好像便生出了珍贵的羁绊,然而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说, 竟已天人永隔……这是谁都不愿接受的惨剧。

如果时光倒流,当时是不是直接去逮捕开枪的吴格予, 不进副本比较好?沈吉沉着情绪想不出答案。

正无比压抑之时,温暖的大手忽静静地握住了他的手。沈吉抬头望向江之野的侧脸, 轻声问:“这些残酷荒唐的事情, 以后……会有结束的一天吗?”

“会。”江之野意外地肯定, “沈奈已经摸到了那扇门的边缘, 也许我们未来可以把门推开, 看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