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坏笑着这般讲话,边抹了下脸边的血迹。

沈吉很直接:“所以……你想得到那个心印吗?”

吴弥尔笑了声:“怎么?我想要的话,你们就会对我动手吗?”

沈吉直说:“我一定要把青丸带回博物馆,不会让它继续制造麻烦的。”

吴弥尔叹了口气:“真羡慕你这种无论何时何地都正义无比的样子,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要某些人拿不到心印,心印在哪里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反正要死的人可不是我。”

这话可信度不高,江之野嗤笑:“但你也活不了多久吧?”

吴家人身受各种傀儡力量的撕扯,向来生命短暂,馆长问的倒是事实。

吴弥尔一脸无所谓:“我说错了,行了吧?应该讲想长命百岁的人可不是我,你俩还要盘问我多久?”

沈吉和江之野交换眼神,难免开始谋算该怎么处理这家伙:毕竟吴弥尔的傀儡能量在现实中很不好对付,此时和他发生冲突,必然会惊动前方的玩家。但是若置之不理,万一中了圈套,应对起来也相当麻烦。

吴弥尔感受到被审视的气氛,不耐烦地哼了声:“算了,你们不用考虑这么多,想进副本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这心印本身并不厉害,难缠的是那些玩家。”

忽然好心,非奸即盗。沈吉立刻打听:“干吗要帮我们?你也会进副本吗?”

吴弥尔没好气:“总之我得去前面瞧瞧状况,你们不信我也无所谓,至于我进不进,只取决于副本里有没有吴家人。”

话毕他便转身钻进了林子,真有要一走了之的架势。

此时那个探险队已经离得很远了,沈吉接收到江之野的眼神,立即双双尾随其后。

吴弥尔走得特别坚定,有种熟门熟路的感觉。

沈吉追在后面小声问:“你怎么知道路的?你之前来过这边吗?”

吴弥尔依旧态度不善:“我身上的本事多着呢,可都是吴家努力栽培的。不过我劝你别再多打听了,省得的玷污你高贵的灵魂。”

虽然他阴阳怪气,但想必过去在他身上所发生的都是些极度悲惨的经历。

沈吉选择了沉默。

*

哪怕来个三岁小孩都知道,对吴弥尔这种立场不明的人,必须要好好提防。

但他却带路带得很纯粹,一路上既不多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不出一个小时,便将两人引到了条稍微平坦的山道上。

这条山道没有半点现代工业的痕迹,更像是因为人多而自然走出来的。

由于周围太过安静,沈吉难免好奇眨眼:“那队人呢?我们是去天傀镇吗?”

吴弥尔终于开口:“这次没有办法直接进副本,天傀镇是个障眼法而已,必须要通过它的阻拦。”

沈吉知道馆长不想跟这家伙交流,自然毫不介意负责扮演小白角色,追问说:“什么叫障眼法?”

吴弥尔回头看他一眼,慢腾腾地解释道:“每个心印都不想被人类捉住,这点你应该清楚的很。所以稍微有点本事的心印都会设计一些防护,取筛选掉目的不轨的外来者,天傀镇就是这种东西。如果你们之前接触过青丸的傀儡,就应该知道它只允许绝症病人或他们的亲友靠近。”

沈吉和江之野互看一眼:的确如此,那个养生讲座的入场条件一堆,原来是心印在作祟。

吴弥尔道:“所以嘛,没有强烈求生信念的人,连天傀镇的门都找不到,又怎么可能进到副本里呢?”

这下子沈吉颇有些为难了,他跟江之野无论如何好像也谈不到“求生信念”这个词,唯一有点联系的只有近日星宇受重伤的变故,可他已经被喜福会带走治疗了,听闻大有希望,也引发不了什么绝望的情绪,这荒山野岭的……去哪儿找什么求生信念?

吴弥尔继续冷哼。

沈吉发出了个不礼貌的疑问:“你真活不了太久的话,应该可以带我们进去吧?”

吴弥尔回头瞪他。

沈吉一脸无辜:“你不会是因为有这种‘优势’,才提议带上我们的吧?”

“想太多了。”吴弥尔生气归生气,最后还是承认道,“我进去是不难,但你非这么说,我反倒不想帮你们了,反正也没什么好处。”

其实接受这家伙的帮助,是种非常冒险的选择,毕竟无论如何彼此也没什么共同利益。

沈吉试探:“帮了我们,吴邦言就不可能得到这个心印啊,还是说你有其它目的?如果在可商量的范畴内,我并不介意合作。”

吴弥尔照旧是那副阴晴不定的样子,只道:“算了,跟我走吧。”

他俩聊天的过程中,江之野始终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只可惜没办法交流,沈吉也不清楚馆长是怎么个想法,但见他没有阻止,还是继续跟着小吴往前去了。

*

夜本就极黑,又生了雾气,那条奇怪的山路周遭几乎见不得一点光,也听不到一丝声音。三人摸索着继续往前走了半个多小时,一座阴森森的川西古镇终于出现在视野之内。

那古镇里摇着零星的青色灯笼,是山野间唯一的光亮,怎么瞧都像是鬼片拍摄地。

更怪异的是,镇门口除了牌坊以外,还挂着三个人形的怪东西。

靠近一瞧,原来是木质的穿丝傀儡,而且傀儡的穿着打扮、体型比例都和他们三人很是相似,特别是吴弥尔对应的傀儡还散发出青色晦雾,莫非预示着死亡?

“难怪这个地方叫天傀镇,原来盛行偃术文化。”沈吉轻声感慨,总觉得它们有些慎人,“既然傀儡能模仿我们的外形,这里肯定不是现实世界了吧?”

话音落下,他头顶的怪傀忽然动了,低下头去用黑洞洞的玻璃眼珠子对上沈吉,吓得他连连倒退。

始作俑者吴弥尔松开手里拽住的丝线,在旁哈哈大笑。

沈吉不高兴地簇起眉头。

江之野扶住沈吉的肩:“别闹了,进去看看。”

沈吉赶紧跟在馆长后面,不再搭理坏笑的吴弥尔。

吴弥尔切了一声,也随之入内。

*

这个天傀镇的街道很有年头,但那种古旧是经历漫长时间所沉淀下来的痕迹,并非受到过什么暴力破坏,如果不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真像夜色降临前还有人生活在这里一般日常。

沈吉路过个挂满辣椒的院子,总觉得黑洞洞的角落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着自己,不由心里发毛。

江之野倒挺平静:“天魁镇是虚拟空间,看来这个心印并没有排斥我们。”

“说能带你们进来,就肯定能带。”吴弥尔态度轻松,“但接下来你们得靠自己想办法了,我也没来过这。”

而今沈吉很难被忽悠两句就完全信赖对方,他再次旁敲侧击:“你为什么那么恨你爷爷,你真不想他活下去吗?”

吴弥尔并没逃避,甚至尖锐地反问:“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肯定是一个正常健康的人,一点烦恼都没有。你若是我,你会希望他继续活着?圣母还是抖M?”

沈吉不解:“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既然你也姓吴,他总是把你养大的人吧?”

吴弥尔眼神冰冷:“只有历经副本而不死,获得超越大部分傀儡的能力,才可以姓吴。我上小学时就姓吴了,你猜他对我做过什么?”

沈吉感受到了自己未曾涉足过的黑暗世界的存在,他不敢妄加评价。

吴弥尔转而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神情:“已经过去了,但让我原谅他是不可能的。”

沈吉仍旧很怀疑这家伙的动机:“既然你一直都那么恨他,为什么在蚕魂塔之后才忽然决定背叛吴家呢?”

“我有必要向你解释?”吴弥尔失去耐心,“你和吴家没有一点关系,少琢磨那么多。”

沈吉语塞。

梦傀不放心:“总觉得这家伙有点问题,小心点。”

沈吉暗自在心里说:“只有两种可能,他想害我们,或者他需要利用我们,不慌,能进来是好事,慢慢看。”

说话间江之野已经带路走进了天魁镇最大的建筑内,三人简单观察过四周,极容易看出这里应该是一个傀儡工坊,不仅周围挂着各式各样的半成品,桌上摆满了制作傀儡的工具,此外,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让空气都苦涩了起来。

沈吉快速检查过一番:“文字记录很少,为什么会有药味呢?是不是说明傀儡和长生有什么关系?”

江之野猜测:“难道是用药物赋予傀儡生命?”

沈吉想不通:“不太可能,那也太荒唐了。”

江之野静静地拿起了一个傀儡的脑袋,正准备借着灯笼的光仔细观察,没想到忽从里面飞出大量青色蛾子,让三人都吃了一惊。

馆长明显嫌弃,但未松手,待蛾子散开后再朝脑壳里望去,才发现那处还有密密麻麻正在孵化的茧。

昆虫是沈吉比较讨厌的东西,只偷看了半眼,他便觉得头皮发麻,立刻地躲了开去。

江之野放下傀儡头:“任何元素出现在这里都是有理由的,多半副本里也会见到蛾子。”

沈吉点头:“它们看起来就碰不得,肯定有毒。”

吴弥尔在旁嘲笑:“教小学生呢?你什么都不懂,为什么成天往副本里钻?真以为他能永远保护你啊?”

沈吉忍不住反驳道:“蚕魂塔不是我一个人去的吗?你又占到什么便宜了?”

吴弥尔欲言又止。

江之野没参加他们的嘴炮,在继续翻找中得到了新的进展:“这里有个任务,看来是要完成才能进副本了。”

沈吉再度凑过去,瞧见馆长手中握着张花花绿绿的传单,文图透着种九十年代的设计感。

宣传单上写着大白话,多半是为了保证任何玩家都能瞧懂。

“欢迎体验天傀制作工艺。”

“天魁祈福:为你所愿之人制作傀体,代其承受病痛,永享安乐。”

此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为表诚意,要附上祈福者身体的一部分,方能保佑你所愿之人平安顺遂。”

“用傀儡给病人做替身?”沈吉有些抵触,“听起来就像不入流的邪术。”

“应该是继续验证我们是不是真的适合进副本。”

江之野笑了下,并无惧怕之意,反而研究起手边那些傀儡的肢体结构,然后便认真制作了起来。

这种傀儡看起来粗糙,但是用手工打造也不简单。

好在比起烹饪,馆长更适合制做这类玩意,他很快便借用现场的材料,为傀儡拼凑出了能够活动的脑袋和四肢,以珍珠做目,以丝线做发,搞得有模有样。

最后快完成时,他将毛笔蘸上盒子里可疑的红色颜料,递给吴弥尔:“生辰八字。”

吴弥尔嘴上不在意,行动却谨慎,拿着传单反复确认过几遍,才小心落笔。

这家伙的字体着实可笑至极,不用沈吉多问,便可知在上次拍卖会上送纸条的定然就是吴弥尔本人了。

吴弥尔倒是不在意自己字丑,写完后的语气还很得得意:“这回有我带路,算你们走运。”

江之野检查过八字后,将这张纸放进傀儡的身体里,又用剪刀剪了一缕头发,一同封上。

沈吉总觉得这种做法很是诡异,但又觉得既然馆长敢冒险,应当不会发生他应付不了的事情才对。

现在万事俱备,只希望心印不要太严苛。

将死之人有了,傀儡也做了,但若一定要证明馆长和沈吉多么希望吴弥尔活下去,还是很难过关。

根据工坊周边的海报指引,江之野将那傀儡娃娃吊在了放置成品的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