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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荒诞的一幕,使得议论声渐起。

经验丰富的大巫贤临危不乱,她立刻朝着榕骨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头。而后又转过身来,朝镇民们进行了三次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

全部动作完成后,这老太婆才起身说:“是我没有将新巫贤培养好,他还没有继承重担的能力。”

受礼的镇民齐声喊道:“黑天吾神——”

大巫贤继续道:“但是祭礼不能停,大家的福祉也绝不会断,今晚我将谨遵大黑天指引,继续完成接下来的仪式,至于此后巫贤的人选,也将再行定夺。”

话毕,她便抬高声音宣布:“将引路使请上!”

与孙子不同,大巫贤本人在镇子内的威望极高,见状众人立刻发出欢呼,随着怪异的鼓点一起原地跳起了简单的舞蹈。

已经被封住口的郑磊全无挣扎之力,他被几个健壮的信徒拖到了榕骨之下,硬按在地。

大巫贤面不改色,目光虔诚地对整理叩拜七次,之后她又抬手说:“点火,请神!”

信徒们训练有素,很快就搬上了红漆的木床,另有童男童女为大巫贤送上刺青针,与此同时,数十位年轻男女鱼贯而来,男人举着绿色的火把,女人抱着刺青首骨,他们将大巫贤和木床上的郑磊团团围住。

紧接着,一名满脸油彩的妙龄少女托过金盘,盘子上正是那个畸形的巨大首骨!

沈吉慌忙望向江之野。江之野点了点头。

祭礼仍在继续。

大巫贤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染在首骨之上,紧接着,她便亲自剪去了郑磊的衣服,那惨盈盈的绿光照着他健壮的肌肉,着实诡异极了。

难道……真要看着郑磊去死吗?沈吉的内心无法接受,他的冲动如火焰般腾起——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揭露灵蛇与药]

[二,冷眼旁观]

眼瞧着冲动的沈吉就要冲上前去,忽有只大手用力拽住了他。

沈吉回头对视上江之野。

他已猜到了沈吉的想法,低声否定说:“没人会相信你,绝不能冲动。”

此时,跳舞完毕的镇民已经纷纷跪下,沈妈妈紧张地看了眼江之野,似是看破了什么,转瞬间她便硬拽着儿子逼他跪倒在地。

沈吉在矛盾的情绪中僵持片刻,最终选择了理智,毕竟破坏祭礼和救出江鹤不同,自己若因此丢了性命,便彻底功亏一篑了。

火光中的大巫贤念念有词,毫不犹豫地拿出刺青针。她蘸上色料,开始在郑磊的身体上飞速刺画起来。

那动作干脆利落,肉眼可见的速度中,郑磊的双臂和脊背上逐渐出现了大黑天的形象及骷髅符号。

这过程想必极端疼痛难忍,因为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汉子,竟像条濒死的鱼似的,一直无助地颤抖挣扎。但哪怕他青筋暴起,也终没有能力挣脱束缚,身上汗血交加的模样,更被火把照出了诡异的色泽。

很多时候,残酷会被混淆成神圣,从而暗自滋养恐惧,让懦弱的人类无处可逃。

*

目睹哥哥遭受这么大罪过,不远处的郑容泪流满面。但她当然不会做出任何不得体的举动,反而更加诚惶诚恐地用力叩拜

那女孩的脸上,已看不见原本的青涩和迟疑。

梦傀触发检测。

“玩家郑容同化指数上升为80%”

又是个要失去自我的人,沈吉因此刻什么都不能做,而莫名身心俱疲。

*

尽管大巫贤的动作极为娴熟,但仪式仍旧持续许久,待她终于刺好了最后一针,奏乐戛然而止。

信徒抬起血淋淋的郑磊,把他放到华丽的黑色棺材中。镇民们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瓜果或鲜花,依次相送,数千份“礼物”很快便将半死不活的郑磊完全淹没了。

大巫贤仍在旁举着拐杖翩翩起舞,她衰老的身躯在恐怖的光影下显得异常高大而邪恶。

当最后一名孩子将花放在郑磊头上时,大巫贤方才收起手臂,高喊道:“礼成,欢送引路使!”

信徒们早就等不及了,立即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沉重的棺材,将它推入了河中。

永远静静流淌的河水,从不在意自己承载的是什么。放着郑磊的棺材,很快就在飘动中沉没无踪。

数百年来,全镇人都在饮用这河水……

沈吉忽然情不自禁地狼狈干呕。

旁边花白头发的镇民不由哼了声:“真是小孩,这就受不了了?以前呐,引路使可是要被分吃干净的。”

沈吉望向他衰老干瘪的脸和黑黄的牙齿,片刻间,再也压制不住强烈的反胃。沈妈妈毫不嫌脏,哭着把他搂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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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者数量:97651」

「精彩,献祭同类是何等野蛮的文明!」

「大数据统计,三号宇宙的祭祀数量高居榜首。」

「呜感觉副本快结束后,后面看什么?」

「求一个令使大大现实生活直播……」

「做梦,沈奈搞坏了通路,连副本信号都不稳。」

「想阿奈了!仔细看沈吉和她的眼睛一模一样!」

「真的,一艘跃迁飞船悬赏沈爹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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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今食人的陋习已废,但庆祝却是必不可少,将郑磊处理完毕后,榕骨镇便开始大摆宴席。

那些镇民中能为此而伤心的实在不多,大部分都有种逃过一劫的喜悦,加之还得了骆家发放的钱粮,心情自然更加放松,很快便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了彻夜的笑语欢声。

然与外面的热闹不同,骆家大宅里完全陷入死寂,骆离被抬回来后便无法自控地痛哭不止。

这啜泣,一方面是角色失去爱人的伤心,另一方面,是他本人感觉到自我意识消散的恐惧……

夏柯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好在有个老嬷嬷端着汤进来,说道:“喝点吧?”

骆离只觉得心脏和头都要裂开了,骂道:“滚!”

嬷嬷无奈地给夏柯使眼色:“喝掉,让他睡下。”

夏柯这才强制扶住骆离,掰开了他的嘴巴,骆离猛呛了几口,挣扎得更加厉害。

幸而混乱之时,大巫贤已从祭礼匆匆归来,她确已年迈,但无论身在何处都像定海神针般可靠。

老嬷嬷赶紧端着碗消失。

大巫贤自是满身疲惫,却仍不动声色,冷冰冰地走骆鸢门外,只问:“你还要丢人到什么程度才甘心?”

骆离已经哭到声音沙哑,瞬间如鬼魅般猛扑过去,他的身影被灯笼投射出怪异的形状,怒喊:“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之前答应的全是放屁!如果你非不同意,倒是直说啊,直接打发他永远离开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他的命呢!”

尽管大宅内只有巫贤的心腹信徒,但她仍不希望孙子胡言乱语被太多人听见,故而未说半句,只看向旁边的养子。夏柯心领神会,强行拽着披头散发的骆离去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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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间是巫贤进行刺青学习的神圣场所,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焚香,却仍遮掩不住色料刺鼻的气味。

眼瞧着木门被大巫贤关上,夏柯才松了力气。

因巨大悲伤中而失控的骆离,根本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立刻冲向大巫贤:“我恨你!你不如杀了我!”

夏柯手急眼快,再度把他拦住。

大巫贤忍着身体的不适,轻咳了两声,只淡淡地说:“别轻贱自己,郑磊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罢了。”

“他不是!”骆离扭曲着美丽的脸,怒道,“如果没有他,我宁愿和我爹一样!干脆一了百了!”

这话让夏柯难得有了嫉妒的表情,也终于让大巫贤迟疑了神色。骆离趴在地上发出怪笑,越笑越凄凉。

片刻后,大巫贤恢复了端庄冷酷:“郑磊对榕骨镇还是有用的,我没有想选中他,之前也没骗你。”

骆离完全不信:“少胡说了,我把驱蛇药亲手给了他!你不想,蛇怎么会去找他?”

大巫贤不易察觉地瞥向站姿僵硬的夏柯。

夏柯蹙眉:“跟我无关。我想杀他,用不着迂回。”

骆离仍旧满眼是泪:“现在你满意了?我也当不成巫贤了,没有人再会愿意相信我,你不会又想逼着我娶妻生子,继续你的罪恶勾当吧?”

大巫贤哼了声:“我怕是活不到那个岁数了,以后你自己的路得自己去走,我劝你先冷静冷静。祭礼已经结束,世界上再也没有郑磊这个人了。”

原本一直怪笑的骆离愣了两秒,转而再度失声痛哭,哭到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张着嘴将头往地上撞的狼狈样子,当真像疯了。夏柯顿时露出了几分于心不忍。

大巫贤见过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她早已练就了铁石心肠,哪怕对亲孙子也不会温声细语,只是皱了皱眉,打算先把骆离关上几天再说。

没想她刚示意夏柯准备离开,夏柯就发出惊呼:只见骆离的嘴角和鼻间已流出浅浅的血迹,夏柯不禁蹲身扶住他,震惊地望向了大巫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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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骨下的欢声笑语,简直像来自地狱的欢腾,白猫神不知鬼不觉地窜过镇政府的屋檐,眼见这边的守卫数量大打折扣,立刻趁虚而入。

说是办公室,其实完全是刘盛一手遮天的黑窝点,江之野绕过巡逻的打手,好生探索之后,才撬开了地下仓库的铁门。

这里面是有不少冷兵器和零星一些子弹,除此之外,便是些奇怪的杂物。

虽然未抱着百分百的信心,但沈吉的思路还真没错。未过几分钟,江之野便在箱底找到些残破的警官证和笔记本,的确是从前死者留下的。

……刘盛为什么不干脆毁掉这些东西呢?

他一时未想到答案,考虑到此地并不安全,起身边走,临走时,还顺手拿了些子弹塞进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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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水边忙碌的刘盛全没想到自己已后方起火,他正和王越秦忐忑地站在岸边,满脸翘首以盼。而宋德佑则很不耐烦,一连抽了好几根香烟。

好在下水捞人的打手还算给力,几分钟之后,便已有阵阵水声传来。

刘盛赶忙迎上去搭手帮忙。

王越秦在旁讨好一笑:“要不要给封了尸啊,这泡过水了,容易烂。”

宋德祐立刻变脸:“你想坏我家运势?”

王越秦摆手:“哪敢,全听您安排!”

说话的功夫,刘盛几人已把郑磊的尸体拖了上来,他在努力装袋之时,发现尸体腕上的手表不错,便顺势摘下踹进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