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个心印代表的是恐惧,面对未知命运和过于强大的力量,绝大多数人类都很难表现出大无畏的勇气,包括此时此刻的他。

尽管明知眼前的绝境全是副本的诡计,沈吉却还是上下牙打着战,生怕那枪里的火药随时崩到自己身上。

恍惚间,他隐约望见前方的高树上有个红布条在飘荡,甚至来不及多加思考,便孤注一掷地丢过去个石子!骆离震惊扭头,满脸“你疯了”的表情。

谁知片刻,正跟着镇长奸笑的王越秦忽发出声惨叫,随之便是刘盛慌张的询问。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支冷箭从林中狠狠窜出!

王越秦的身影在黑暗中轰然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惊得刘盛立刻变脸,慌慌张张地淌水而去,紧张叫人来救。

形势在电光火石中得到逆转,刚才还在瑟瑟发抖的骆离,竟毫不犹豫地从石头后面窜了出来,捡起个木棍冲到事发地点。

原来那王越秦竟然被捕兽夹困了腿,左肩又中了一箭,正疼得满地打滚!

“玩家王越秦同化指数上升为80%”

沈吉靠近看清楚的同时,梦傀触发了播报。

骆离毫不手软,大笑着捡起跌落在旁边的□□,猛地怼住他不断哀求的丑脸。

沈吉顿时心惊,不由想上前阻止,幸而江之野及时从黑暗中走出,蹙眉:“住手!”

骆离转身便用枪对准了江之野,危机之时,那只白猫竟从树梢飞扑而下,毫无防备地抓向他的脸。骆离受惊,慌张走火的刹那,已被江之野牢牢地控制住手腕。

他只当这人是江鹤,气道:“放开我,你凭什么?”

但倒在地上的王越秦却知江鹤已死,被“冤魂”吓得更加崩溃:“你……你不是……”

沈吉怕引来追兵,趔趄着扑过去用衣服堵住了他的嘴,然后才气喘吁吁地抱起守在旁边的白猫,迟迟发现自己连胳膊都是抖的。

骆离满目狐疑。

沈吉轻声道:“别再杀人了。”

听了这话,骆离顿时回神,他显然已心态疯狂,努力夺枪未果,又挣脱开江之野的束缚后退了几步:“装什么好心!不杀他就等着被杀!”

江之野显然不停,缓缓抬起枪杆子。

骆离又怕又倔,不肯退让半分。

如果这个年轻人有机会摆脱副本的控制,会后悔吗?沈吉深吸了口气:“别,他刚和夏柯饶了我一命。骆离,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们还有正式事要做。”

没想骆离虽已失去自我,却并不愚蠢,他怪笑着反问:“躲起来,然后呢?等你招来警察,把我带走审判?我虽然没去买卖尸体,但身上背的人命啊,可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沈吉不愿多跟他废话,在江之野持枪提防的同时,默默地把王越秦身上能用到的东西通通搜走,重伤的王越秦生怕横死,竟试图用血乎乎的手掐住沈吉。

但江之野就在身边,怎么可能让他得逞?枪托无情砸下的瞬间,这家伙立刻便失去了意识。

江之野冷静地分析现状:“不管是为了拦截证据,还是要得到你们的尸体,刘盛都不会轻易放弃。”

沈吉点头:“没错,镇长已经走投无路了,方才逃走只不过是躲入暗处再寻机会出手,得抓紧时间离开。”

说不清原因,骆离不喜欢看他们心意相通的氛围,他不甘心地握住拳头:“怕什么?我们三个人。”

瞧那满脸嗜血的样子,不得不令人感慨一声血缘的伟大。尽管大巫贤把孙子放在真空中养育,但他此时杀红了眼的样子,却丝毫不逊色奶奶的残忍无情。

江之野投去平淡的眼神:“刘盛还有一群打手,如今夏柯已经死了,你没那本事对付他们,我也不想帮你。”

骆离嘲弄:“你这么怕刘盛?他不过就是个酒囊饭袋罢了,再说你想帮谁?帮他?他已经活不了了。”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沈吉的确是摇摇欲坠。

江之野知道把玩家赶尽杀绝没半点好处,所以他很想摆脱纠缠不清的骆离,难得说了几句剧情中该有的话:“我不是怕,我只不过不想变成你们这样,虽然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知道,我相信他说的话。”

沈吉平静地望向骆离,这份否定和排斥让骆离有些负气,尽管自己也虚弱至极,却仍旧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沈吉欲言又止,根本不知道当如何劝说。

江之野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直言道:“这家伙已经陷入心魔了,你讲的任何分析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他彻底变成了剧中人,现在只想报复回去。”

话毕,他便拿出绳子,把王越秦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用力一脚踢下了山坡。

沈吉瞧得心惊肉跳,恍惚之间,又被江之野强行抱起。猫咪顺势跳落在地,简直如玩偶般听话。

其实骆离判断得没错,此时的沈吉气若游丝,刚才那一番混乱后,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他努力表达自己的态度:“那半份证据还留在我身上……骆离没有毁了它,他或许还是有善念的。”

江之野没有心情再分析故事情节,他看得出沈吉故作镇定的背后,是完全超过其承受能力的痛苦与疲惫,只道:“这回我背你,你可不能拒绝了。”

沈吉苦笑:“要是想走出大山……得多久啊?”

江之野轻巧地换了个姿势,把他扛到背上,顺便回答:“顺利的话七天半个月,不顺利就是一辈子。”

“应该会顺利的,我可是榕骨镇唯一念过大学的人……我是最幸运的……”沈吉这么嘟囔着,便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他伤痕累累的脸贴在江之野的脖颈上,肌肤相触,传递出了高到不正常的热度。

江之野眉头一皱,一边把他背得更稳了些,一边紧握着那杆破土枪,毫不犹豫地借着眼前的微光,朝既定的方向开始大步行进。

*

算下来,从榕骨镇离开已经很长时间了,虽然方才被小范围的山崩与暴雨耽误,但江之野通过赶路,仍逐渐与镇子拉开了距离。

走过最后一个已知的捕兽夹时,他忍不住表情严肃,因为前面的长路对于他这个角色来说,也变成了完全陌生而未知的存在,必须得加倍小心才行。

可惜,片刻不愿消停的追兵便又搞出了新的动静,东西两侧的口哨交流,显示出来者的组织力和决心,看来刘盛叫来了帮手,企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江之野意识到必须得面对这最终一战,忙背着沈吉找到处高些的山头,俯下身体准备静观其变。

刚才能够成功袭击王越秦和刘盛,一方面是运气好,一方面也是他们两个过于自大,毫无防备,但这次的状况显然更难应对。

若论故事中的角色个体,生死关头的江之野当然是应该紧张的,但那紧张和其他情绪一样,传递到他那并不属于人类的意识里,只会显得朦朦胧胧。

静静地观察过黑黢黢的树林,江之野决心开始行动,他先用袍子将沈吉虚弱的身体盖得更严实了些,才矫健地爬到远离少年的方向,在头名打手一露脸的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虽然这土枪质量堪忧,但在江之野手中却似玩具,直接稳稳地命中目标!

开枪之后,江之野不着痕迹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屏住呼吸,继续往高处移动。

果然,那些打手很快便开始回击,火力与呼喊顺利地暴露了他们自己的位置。

单枪匹马有可能和这么多人作战吗?

当然没有。

但江之野深知这附近还有来自大自然的帮手,这是方才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机会。

说起来,树林子里有二三十年没怎么响过枪声了,嚣张惯了的野狼并不懂得畏惧人类手里的火器。它们在听到动静、闻见血腥的同时,便于头狼的带领下纷纷朝这片山区靠拢过来。

江之野找到了更利于隐藏的位置,再次射出冷箭。随着伙伴猛然暴毙倒地,有个打手忍不住报告:“镇长,别犹豫了!点上火把他们就藏不了,到时候直接将那三个人一网打尽!”

江之野细心判断着他说话的方向,在置换藏身地后,继续射出弩箭,这一回,发出惨叫的是刘盛本人!

只可惜这此箭并没有射中要害,刘盛很快便被那些打手拖入黑森林之中,虽呼吸急促、骂骂咧咧,但未有濒死的迹象。

江之野侧耳倾听,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狼嚎。

那些打手们平日里在榕骨镇狐假虎威,每次进山寻人也是成群结队、大张旗鼓,并未与野狼真刀真枪的干过,对付兽类明显经验不足。

此刻大战一触即发。

江之野忙踩着毫无声息的步伐,溜回藏着沈吉的位置,悄悄地背上他朝附近的高树上爬起。

此时沈吉已经完全醒了,面对着眼前的可怕境况,甚至横生出心力已尽的平静,只决定若是到了关键时刻,必须想办法保全江之野的性命、以求毁掉副本。

不想讨论原因,他就是非常信任这个男人。

野狼的行进速度极快,三五分钟后,刘盛的打手们便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其中领头的不知天高地厚,竟朝靠过来的野狼率先开枪。

听到同伴的哀鸣,野性十足的狼群不由被彻底激怒,在狼王的指挥下,凶残的动物们开始围攻这里的自大人类,毫不留情地扑倒一个便直接断喉!

纵有□□在手,但几名人类怎么是几十匹狼的对手?

江之野和沈吉趴在树上,听着不断传来的狗吠狼嚎和人类的惨叫,时不时因擦身而过的弹道而紧张到完全噤声,全程竟然没有制造出半点动静。

已经负伤的刘盛腿脚并不利落,眼瞧着形势不利,他终于露出脸来,在幸存打手的火力护送下,朝榕骨镇的方向仓皇退去。

而野狼们杀掉了其余人类后,也开始有意识的集结在一起制造包围圈,与其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万没想到,刘盛身后居然再次响起突如其来的枪声!剩下的打手们本能地回身反攻!

一声闷哼过后,转而便传来了惨烈而刺耳的尖笑。竟是消失了几个小时的骆离,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跟上来的。他现在自身难保,为什么执意要杀了刘盛呢?沈吉理智上勉强理解,但内心实在无法共情。

倒在地上骆离很快便没了动静,想必也再没机会能给出他的答案了。

*

骆离临死前的一枪直接打穿了刘盛的胸膛,那可恶的刽子手先一步倒在地上没了气。

这下子,几名打手彻底做鸟兽散,只顾着保命逃跑。伺机已久的野狼趁此一拥而上,直接将这几个人也化作獠牙下的亡魂,成了饲养野兽的肥美口粮。

江之野和沈吉默默地瞧着,动也不敢多动。

事实上,野狼闻不到他们的气味吗?继承了猎人角色记忆的江之野是不信的。但他自小便追随父亲狩猎,早已和野兽们达成了无言的默契,以至于狼群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它们吃饱喝足后,便成群结队地退往了熟悉的山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切都如噩梦一场。

待到江之野再背着沈吉爬下树来时,地上只剩下了大片残缺不全的人与兽的尸体。

此刻沈吉真该感谢周围光源不强,否则若是看清了那惨烈的场面,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

劫后余生,却有要事未了。

江之野叹了口气:“走吧。”

*

按时间来说,黑夜应当逝去了,但这大山却仍被笼罩于暗色之中,冷雨时下时停,山路滑脚,行进困难。

好在江之野并没有人类那么容易被情绪所困,其专注与毅力也纯粹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总而言之,他竟借着这个猎人角色的身体连续奔走了三十余个小时,饿了就啃些随身带的干粮和肉干,渴了就随处找些泉水或积水来喝,最后终在力竭之时,抵达了荒无人烟的官道附近。

这是大尧县和榕骨镇之间勉强修出来的古路,论宽度,能够勉强供四轮车单行。

郑磊就是沿着这条路为镇上运送货物的,而那些老板们,也是沿着这条路去购买引路使尸体的。所以只要沿着路一直走下去,肯定能够成功抵达外面的世界。

找到处树丛落脚后,江之野便将沈吉放了下来。

这少年面如碎纸,气若游丝。

白猫乖巧地趴在他手边,几乎一动也不动。

江之野知道生火会引来危险,便只能用力去搓他冰凉的手,完全没有任何温度的手心,实在惹人心疼。

久违的温暖让沈吉迷乎地睁开眼睛:“到了吗?”

江之野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