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一直持续到深夜,根据监控和人证基本可判断,他是主动选择轻生。而其间始末,及其本人在澳岛的具体经历,则还需要些时间才能确认清楚。

忙飞了的秦凯大半夜终于赶到酒店,在江之野的带领下进到两名年轻人的房间,刹那就闻到股非常强烈的酒气。

沈吉放下画夹,无奈起身迎接,同时指了指抱着啤酒瓶倒在床边的李蜀,小声说:“醉了。”

“我没醉!”李蜀立即大声嚎叫。

喊完这家伙又转过身去,不知是哭是笑地哽咽。

秦凯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先是打开窗户透气,随后落座,报告最新进展。

“我刚跟澳岛的同事了解过一番,最近因赌博引发的各项治安和刑事案件数量确有攀升趋势。”

“而且这个楚天琪所牵涉的赌场乃后起之秀,原本生意不温不火,近几个月赌客却成倍增长,让老板赚了个盆满钵满,很难说不是大有问题——别担心,我已经在铺垫面见老板的方法了。”

沈吉专注地听完,才展示起方才所画的速写:白纸上正绘着一只体型怪异的大虫。

他解释说:“在天琪弥留之际,我看见这东西从他身体飞出来,应该和心印有关。”

江之野沉默观察两秒,脱口而出:“青蚨虫。”

听到这个名字,沈吉不由恍然大悟。

倒是秦凯感觉疑惑:“什么?”

沈吉耐心地解释:“小时候外婆跟我讲过,古代人会把钱叫做青蚨,据说把这种虫子的血涂在钱上,即便花掉了,钱也会再飞回来。”

江之野:“没错,而且我已经知道这个心印是什么了。”

在场两人立刻看他,就连李蜀都呆坐起来。

江之野眯起深眸:“当年沈誉青为它废过好大力气。”

秦凯想起些什么,用电脑翻查起来:“琥珀骰子?”

江之野颔首:“心印名为珀琅,藏身的器物是个琥珀骰子,其内封印着只金色的青蚨虫,诞生于一间传奇赌舫之中,因在数百年间见证了人类被贪婪所裹挟后的种种丑恶的嘴脸,而产生了自我意识。珀琅喜欢吸引那些赌性强烈的人堕入深渊,是个非常受欢迎的心印。”

沈吉不能理解:“这么可怕的东西,为什么会受欢迎?”

江之野回答:“因为被珀琅同化的人,会在赌局中获得非常奇特而强大的运势,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沈吉会意,厌恶蹙眉。

秦凯翻着语焉不详的记录,表情十分拧巴。

沈吉疑惑:“怎么啦?”

秦凯:“想不明白呗,如果楚天琪得到了这种能力,应该会赢到不少钱才对,为什么混得如此落魄呢?刚才我了解过他的近况,卖身还债就不提了,又染上了棘手的传染病,最近甚至开始尝试违禁药品,人生简直烂到了不能再烂的地步。”

江之野说:“那是因为他并没有成功被同化。”

沈吉思索后问:“死在副本里了?”

江之野:“或许连进副本的资格都没有,你要明白,能进入副本的人,与心印共鸣是非常强烈的。”

他们聊这些话的同时,原本醉醺醺的李蜀已经逐渐清醒,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沈吉非常能够共情朋友的感受:当初楚天琪可是校草般的存在,外形条件优秀,家世良好,性格开朗,怎么瞧都将拥有颇为璀璨的人生,结果竟然……

那心印究竟怎么找上他的?如果今天不去见面,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心酸之意在沈吉心内不知不觉的酝酿,他不由陪着李蜀眼眶微微发红。

可惜江之野并不在意人类的多愁善感,直言不讳道:“无论是赌钱还是跳楼,都是楚天琪自己的选择,这个珀琅的确可恶,但它只是赌性的诱因,不可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扭曲成疯狂的赌徒。”

沈吉生怕朋友受到二次伤害,赶忙按住对方手腕。

李蜀苦笑:“不用掩饰,我明白的。”

沈吉合上画夹保证道:“但它的确属于危险的催化剂啊,而且既然是这么抢手的心印,以后由它而起的惨案只会比想象中更多。李蜀,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它捉回博物馆,以告慰天琪的在天之灵。如果你还记得他的好,就别浑浑噩噩的,陪我一起找线索吧。”

李蜀明白沈吉的安慰,领情地苦笑:“好,我再去研究下他的遗物,还有……叔叔阿姨听到这个消息肯定要崩溃了,我得先回东花陪陪他们。”

沈吉拼命点头:“别的就交给我吧。”

秦凯在旁默默观察,心里有些感慨。其实他因为沈吉的年纪和身世,并没有多少信任,毕竟像沈聿青那样对特勤部做出巨大的贡献是很难的。

但现在看来,虽然这年轻人没有丰富的经验,也没有过人的资源,但的确心念正直、坦坦荡荡。很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都难剩下这份本心,当真值得尊重。

思及此处,秦凯清了清嗓子,没有再八卦楚天琪的事情,而是主动发出邀约:“无论赌场中是否有人被心印同化,关联案件都会继续调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最好能和江哥一起去赌场帮忙掌掌眼,具体线人和计划特勤部来安排。”

闻言,沈吉不由大喜过望,立刻答应道:“好啊,只要能通过线索定位到副本位置,我一定能把琥珀骰子捉回博物馆,清除大家的心魔!”

对这份乐观,江之野不置可否,只露出微妙的笑来。

*

成长过程中,沈吉始终在宋丽娟身边过着最循规蹈矩的生活,对澳岛的纸醉金迷自然无比陌生。

“计划很简单,这心印能量强大,已经形成了区域陷阱,赌场正在替它不断引诱猎物。通常一个现世区域的负责人就是傀儡,你们明晚就去见老板,沈吉想办法触及对方身体,侵入者是肯定能分辨出傀儡的黑气的。”

秦凯安排的“卧底”任务难免让沈吉慌了手脚,他半点不像去找楚天琪那么勇敢,特别是换上一身过于考究的三件套西装后,简直紧张到连路都不太会走了。

这少年忐忑发问:“不是我不敢去,但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要和一位赌场老板聊天,怎么可能不露馅呢?”

“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就闭上嘴巴。”

江之野从卫生间系着领带走出来,如此淡定说道。

他亦换上了极为考究的白色西服。修长挺拔的身姿让本就漂亮的打扮更加出彩,更不要说那张人类当真很难生出来的绝美面庞,着实光彩照人。

沈吉呆呆地看了半响。

江之野挑眉。

沈吉赶紧靠近,毫不遮掩地称赞道:“好像在你旁边,说服力就强了许多。”

江之野弯起嘴角,抬手整理过他因换衬衫而微微弄乱的发丝,淡声道:“走吧,那里确实危险,别离开我身边。”

*

此刻澳岛的天色刚刚暗下,但赌场内便已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了。

第一次身处这种环境的沈吉不敢多瞧,他亦步亦趋地追着江之野,心里打鼓似的狂跳不止。

江之野倒是淡定,一路款步而行,路过美丽的侍者时,他顺手自托盘中拿下两杯酒,转而将其中一份递给沈吉:“装装样子,不准喝。”

向来遵纪守法的沈吉心神不宁,低声道:“门口写着未满二十一岁禁止进入,我才十八呀。”

江之野:“忘了李蜀的录像?你真当这地方讲规矩?”

沈吉仍旧不安:“老板真的会见我们吗?”

江之野颔首:“等着。”

沈吉:“那等着的时候该做什么?”

江之野望向繁华的赌场大厅,忽而展露笑意。

*

想象中□□会面的情景并未发生,茫然跟到牌桌边的沈吉满头都是问号:他亲眼看着江之野刷卡换了不少筹码,而后便如诚心要赌钱一般,选了最显眼的位置落座,潇洒地对荷官抬手下注。

馆长玩的好像是……二十一点?

沈吉用从电影上学来的贫瘠知识小做判断,虽然昨晚已偷偷在网上恶补过赌场热门的玩法规则,却还是因为缺乏实战经验而瞧得心惊肉跳。

说来奇怪,江之野全身上下都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但他偏偏好像能看透对手的思想一般,每次判断都非常自信,频频下注,小输大赢,如此自然很快就成了众人围观的焦点。

幸好沈吉并不了解那些筹码价值几何,否则真要当场吓出心脏病来不可。

很快,又有两名赌客气急败坏地空手离桌,江之野拿起筹码,终于出现了位衣着笔挺的服务生,他主动靠近,恭恭敬敬地说:“江先生,高老板有请,久等了。”

江之野颔首,表情堪比去买奶茶那般轻松,他示意沈吉跟随自己,起身便走。

那侍者命人帮江之野收了筹码,快步赶到前方带路,仿佛自己接待的真是什么不能怠慢的大人物一样。

*

金碧辉煌的纯中式茶室,内焚古香,气氛幽静,地毯柔软到仿佛要将人陷进去一般,关上门便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喧哗与吵闹了。

坐在沙发中央的是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

不知秦凯帮忙编了什么瞎话,以至于他见到江之野竟然两眼放光,热情地起身伸出双手。

江之野淡淡相握,侧身轻声介绍说:“这是我弟弟,最近刚从国外回来,家父希望他能多学一点做生意上的经验,所以随我一同拜访,您别见怪。”

“欢迎欢迎。”中年男子能屈能伸,又朝明显面向稚嫩的沈吉伸出胳膊,“金灿公子?真是面若中秋之月啊。”

……《红楼梦》看多了吗?

沈吉心里吐槽,面上尬笑。

他暗想,到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必须支楞起来,故而立刻鼓起勇气,努力淡定地跟大手相触。

沈吉本已做好看到巨大飞虫幻影而临危不乱的准备,没想一切却平平静静,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啊?老板竟然没有被同化?那为什么楚天琪等一众赌客是在这里出的事?

综合多方证据,不管怎么看,这赌场都非常像是强势心印所营造的陷阱。

沈吉陷入了巨大的疑惑。

第40章 金银舫

和江之野出门, 沈吉本是有些社交压力在的,毕竟男神不食人间烟火也就罢了,甚至连人类都不算。

没想这次面对赌场的高老板, 江之野竟游刃有余, 他不动声色地落座,宛若生意老手般侃侃而谈。

见状沈吉放下心来, 眼见自己扮演的角色本就是个四六不懂的小年轻,自然乖巧地守在旁边倾听, 只拼命让眼神显得不那么空洞智障罢了。

喝过了两杯闲茶,高老板好似被勾得更加兴起, 他满脸贪婪,就连坐姿都向前靠了几分。

江之野:“说实话, 集团的合作首选并不是贵公司。”

高老板并不气,仍旧乐呵呵地倒茶。

江之野又道:“但您赌场的最新财报着实惊艳, 所以家父才派我来亲自详谈。”

高老板美滋滋:“我们绝不会让令尊失望的。”

听到这话, 江之野抬起眼眸:“哦?不知道高老板方不方便透露下, 您提升业绩的方案和对未来的规划?”

高老板倒是坦荡:“其实啊, 我更多时候是从事资本面的决策, 最近几个月生意火爆, 是我侄子经营有方。”

“侄子?”江之野已从秦凯那里得知高氏集团的详细资料,进而温声确认,“您说的是高鹤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