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外奖励次数消耗完毕。”

冒着红光的骰盅,是在副本内随剧情发生变化的,能量非常脆弱的道具。对技能越发熟练的沈吉很快便将点数看得很清楚。

吴弥尔的声音在耳畔隐隐传来:“小。”

沈吉暗自用力集中精神,就像曾隔空破坏场景物件一般,用能量逼着其中琥珀骰子悄悄地滚了一下,而后他装出不悦之色,猛地抬眸望向吴弥尔:“作弊有意思吗?”

胜券在握的吴弥尔哼笑:“不要一输就急,质疑别人时,最好连证据一起准备好。”

沈吉故意瞪他,而后打开骰盅一看,又微笑:“哦,冤枉你了。”

二点、四点、六点。

这结果让吴弥尔有些无法接受,他嘴角微抽,但很快便恢复常态,未多质疑。

沈吉拿起桌上的匕首,慢慢走向自己旁边剩下的那两名“士兵”。根据规则,其中一个已被吴弥尔选成了间谍,如果不被自己识破,没准她还真有活命的机会。

易朝夕瞧得饶有兴致:“沈公子要查验间谍吗?猜错了的话,你可就要出局了。”

没人想死,特别是没有价值的死去,这个设置的确给了赌客察言观色的机会。

沈吉的目光缓缓打量过去,终在其中一名姑娘眼里,捕捉到了几分茫然和犹疑,但……

沈吉望着手里的匕首,才察觉到自己最大的阻碍,不是看不懂,而是做不到。

梦傀很急:“它们全是假的!你别怕啊!就像游戏杀怪一样!”

机器人当然不懂文明生物对同类的共情,但那偏偏就是不可逾越的道德底线。更何况剧中角色的不忍和愤怒,已在心底鲜明涌起。沈吉用力握紧刀柄,双手不自觉地发颤。

而与此同时,被她盯上的云楚女囚更是恐惧地耸起了肩头,即便她根本不是人类,却如同拥有灵魂。

“我来吧,你选她吗?”

江之野的声音冲散了沈吉混乱的思绪。

沈吉勉强背过身去,细不可闻地恩了一声。

他知道,这只是成为侵入者那无数痛苦中,几乎不值一提的一笔,但还是很感谢……江之野没逼他此刻就必须面对。

伴随着女囚的惨叫,眼里的景象都有点模糊,沈吉捂住憋得生疼的胸口,若非被江之野转身用力扶住,多半又要没出息地晕了。

易朝夕似有不满:“我从没说过可以替代。”

江之野语气比他还要冰凉:“你也没说过不可以。他不需要做这种事,不要再逼他了。”

易朝夕仍有怒意。

江之野问:“现在提出异议,是因为他选对了,不是吗?输的人是吴弥尔。”

吴弥尔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发展,他表情也有些挂不住,甚至不敢多加确认,只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够了,这两个人互相遮掩,肯定大有问题!易老板,我有一个玩法,可以直接查出究竟谁是黑鸽!”

沈吉晕乎乎地听着他们吵闹,心里涌出不安,他忍着心脏不适,暗想:“梦傀,是不是还剩一次增补副本设定的机会?”

梦傀回答:“没错,但不可以与原本的设定相违背,也不能直接影响游戏结果。我的权限并没有很大。”

沈吉早思考过无数次这个问题,立刻吩咐:“那就补充,易朝夕嗜赌成性,在赌局上六亲不认,从不赖账。”

这设定还是他读古龙小说时看来的。

梦傀开始尝试:“其实易朝夕大概就是这么个人,加固一下设定也好,待我侵入副本。”

一秒之后,它开心:“完成!”

听到通知,沈吉的思绪才重新回到密室赌局。

易朝夕摸着手上的扳指,沉思片刻:“你没有安排游戏的资格,输了就是输了!带下去!”

沈吉松了口气。

吴弥尔满脸“带不动蠢货”的愤怒,但并没有因此而大吵大闹。所以……他是知道自己不会因为这事而有致命危险?他的确是易朝夕的棋子吧?

沈吉琢磨的时候,已被江之野扶到座位上休息了。

羽纱默默地端来药品和温水。

而赌桌周围则被重新整理过。

第二局即将开始。

*

当期待变成虚无的侥幸时,就已经离输不远了,陈寒紧张地坐在江之野对面,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挑战,着实半点信心都没有。

她面对现实世界的投资经历也是如此。一开始跟着大佬试水,一翻十、十翻百,很快青云直上。可后来那些横飞来的钱,又随着她一次次错误判断,全都以光速打了水漂,越急越错,越错越急。

最后别说维持奢靡的生活了,那通过贷款欠下巨额债务,早已到了她无力偿还的境地。

当初,收到金银舫的船票之前,陈寒总觉得自己落入了什么深不见底的漩涡,总祈求运势之神的到来。她本期待能够通过这次旅程咸鱼翻身,结果却……

陈寒的思绪回归到眼前。

江之野内心显然毫无波澜,那俊美到不像话的外表下,一点点属于人类的脆弱和残缺都看不见。耐着性子等待过半分钟,他便轻声道:“开始吧。”

陈寒点了点头。

江之野随手把骰子抄起来,悬空摇过两圈,而后利落敲下,胸有成竹地投来目光。

这么熟练,显然是个老手。陈寒心里更加没底,努力回忆并分辨那声响后,才做出颇不确定的:“小。”

江之野掀开。

六点、六点、六点。

大到不能再大!

这不是巧合!对方没可能输!

陈寒属于女性的第六感发作,心态顿时崩了。

江之野对这游戏并无兴趣,也不想给出活路,立刻转身看向自己身后三名“士兵”,他显然打算立刻将陈寒选的间谍揪出来。

陈寒不等他选择,便扶着桌子站起身。

江之野疑惑侧眸。

未料陈寒说:“我认输,我知道你分辨得出来。很厉害的间谍都受过特殊训练吧,我玩不过你。”

江之野平淡地表示肯定:“我是做过情报工作,人尽皆知。你连做我的对手都不敢,就别想着落井下石了。”

在旁认真观察的高桥三郎瞪向陈寒:“你是知道自己赢不了,还是不想他再杀云楚人?”

这问题陈寒属实没想过,她紧绷的情绪恶化到极致,反有些气急败坏:“我哪里阻止过杀云楚人?那药人我也是第一个选的,你们想逼出间谍那是你们的事,非在我这种小老百姓身上下功夫,到最后浪费的也全是你们的时间!”

高桥三郎立刻起身:“闹什么?不想装了,是吗?”

正在喝茶的易朝夕重重把杯子砸下,他凉下神色:“即然认输,那就带走,何必吵闹不休,这里又不是公堂。”

陈寒多少灰心丧气,挣脱开要按住自己的侍者:“我自己会走!”

这么会儿功夫,沈吉已从要被迫杀害无辜的情绪中缓和了过来,只不过角色的心疾还是让他摇摇欲坠,使得面色极为凄楚。

江之野问:“游戏结束了,可以走了吗?”

易朝夕语气轻松得有些诡异:“当然,即然只剩下您二位,今晚就决出个胜负吧?”

看来这家伙早留有后手,并设计了更多圈套,非要逼黑鸽现身。江之野自然没有多问,只稳稳扶起沈吉,轻声说:“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沈吉知道已然到了决战之刻,立刻迈开步子。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让这草菅人命的赌局难以继续。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怕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

“小叔你又病了吗……”

妙妙见到憔悴的沈吉,不由红了眼圈。

事实上,沈吉全不在乎角色的身体不适,他内心更焦虑的是今天易朝夕的表现。

如果一开始没有使用技能看破作弊的签筒,与自己对阵的必然是江之野。易老板如此做,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所怀疑的人正是他们两个。

再多推断一些:那吴弥尔毫无政治背景却行事夸张,考虑到他的江湖身份,他是易老板秘密武器的事实昭然若揭。

好在陈寒已逐步被吓破胆子,不足为惧,此刻她最大的作用,便是引诱那高桥三郎为揽功劳而破釜沉舟罢了。

江之野朝侍者要来温热的毛巾,半蹲到沈吉面前,帮他擦了擦满是冷汗的脸庞,而后微笑:“再坚持一下。”

沈吉颔首。

难怪当初外公沈聿清为了这个副本大费周章,这琥珀骰子所生的心印,比任何赌徒都要狡诈。它所制造的副本看似步步轻松,却每一步都在逼玩家走向深渊,在尔虞我诈中,寻找到赌性最强的傀儡。

江之野轻声道:“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虽然江馆长处处维护,但没理由忽然讲这种肉麻的话,莫非是说给外面的耳目听的?沈吉微怔,又眨眼:“这话什么意思?”

江之野说:“你没做错任何事情,也不该受此折磨,或许是我害的你。”

说到这个份上,意思便很明确了。看来若是到了非要牺牲不可的环节,江之野是打算自己上的。

沈吉当然不同意,但江之野不等他说任何话,又补充道:“上一次害你吃苦了,这次总该轮到我了吧?再说,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不足为惧。”

榕骨镇的酷刑都是自己玩出来的,怎么能怪他呢?

但后半句理由倒还说得过去。

江之野那扑朔迷离、天赋异禀的身份,简直就是心印的克星。沈吉的确相信他不会被副本伤害,或许江馆长闯荡故事最大的困扰,只是与人类的思想隔阂太深,难免会错过破局的最佳时机罢了。

此时完全没有必要上演的争着去死的苦情戏码。

最终,沈吉选择点头。

江之野这才拉过他的手,慢慢地商量起接下来的几步计划。而那些计划,便是副本的理想结局。

妙妙全程都在好奇的盯着他们,却并没有捣乱,只在房间完全安静下来后,才开口说:“小叔,你不用怕,外公一定会来接我们的。”

沈吉当然没把孩子的戏言当真,他伸手摸了摸妙妙的头,小萝莉顿时露出开心的酒窝。

*

在金银舫的世界里,易朝夕有名的心狠手辣,他控制欲极强,最恨遭人欺骗,所以把南笙的事情捅破,那姑娘多半便没命了。而这变故,自然也把将南笙当做筹码的高桥三郎,推到了个极不爽的境地。

再拜访这日本大哥时,江之野的态度比上次还要冰冷,落座便道:“不觉得这场赌局很像闹剧吗?人是一个个地死了,事情却没查出来半点。偏常风生最可疑,还落了个无影无踪。”

高桥三郎总是僵冷面色被这席话说得很难看。

其实最开始,江之野也没有察觉出他是一个真正的玩家。或许因为此人的年龄偏大,或是因为异国的文化背景。他的迟钝和寡言成了最好的保护色,而今再观察此人,才瞧出满满的外厉内荏。

江之野又说:“你安插到我们之中的人,是南笙吗?”

高桥三郎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