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久陆
方言点点头,礼貌回应:“对,我是,你好。”
“你好,我叫朝岸宁,我是南哥小弟。”那小孩儿挺着小胸脯,声音高高的,盯着方言。
“哦。”方言简单应了一句,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那小孩儿好像在跟他示威?也可能是他想多了,他看着比自己还小呢。
栖南一巴掌拍在朝岸宁后脑勺上:“行了,不用你送,外面挺冷的,赶紧回去吧,把门关好,晚上你爸妈要是还不回来,就去我姥家吃晚饭。”
朝岸宁一点都不客气:“好啊南哥,我晚上跟你一起吃饭。”
栖南跑出来,揽着方言脖子进了门,两个人在门口铺的厚毛毡地毯上跺了跺脚上的雪,方言闻着饭菜香,肚子又开始叫。
“饿坏了吧,赶紧进去吃饭。”栖南拍拍方言胳膊。
“是饿了。”方言笑着摸摸肚子。
方言在火车上没吃东西,昨天他吃了两碗桑奕明煮的面,桑奕明问他够不够,他其实还没吃饱,但又不好意思多要,就舔着嘴角说已经饱了。
今天早上桑奕明一直在睡觉,他醒了就老老实实坐着等桑奕明,也没感觉到多饿,现在被饭菜香一勾,前胸一下就贴上了后背。
姥姥跟小姨给方言夹了一大碗菜,方言端着碗,心里提醒自己要慢慢吃,注意点形象,但吃着吃着就变成了狼吞虎咽。
“慢点儿吃,”姥姥又给他倒了杯水,“小心噎着,慢慢吃。”
“好。”方言嘴上说好,下筷速度还是很快。
太饿吃东西是感觉不到饱的,等胃反应过来,方言才发觉自己吃撑了,想跟小姨夫还有栖南拿着铁锹去院子里铲雪,腰都弯不下,一直在打饱嗝儿。
栖南打开房门,发现桑奕明已经把三家门口的雪都铲出了一条能走的路,手里还握着铁锹,在铲从院子通向大门口的路。
“奕明,辛苦你了。”小姨夫握着铁锹过去一起铲雪。
“顺手。”桑奕明哼哧哼哧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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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住的是个大杂院,没别的优点,就是面积大。
剩下的一段从院中间到大门口的雪路看着不远,三个人一起还是铲了小半天,最后消化完的方言跟朝岸宁也一起跟过去帮忙,几个人连院门口也清出了一大片干干净净的地方。
原本这个大院儿整个都是桑奕明家的,之前他家出了点事急用钱,就把大院从中间一划,卖出去了一半。
姥爷当年正准备买房,看中了这个宽敞明亮的大庭院,直接就买了下来,带的那几间偏房用不上,装修之后就租了出去,所以大杂院现在住着整三户人家。
后来在这里住久了的方言,总结了一下他们这个大院儿里完全不一样的三家特点。
他们家人口最多,平日里进进出出都是和和气气,姥姥姥爷也都是爽快人,跟街坊邻里关系处得好,每天来往都很热闹。
朝岸宁家就是鸡飞狗跳加鬼哭狼嚎,朝岸宁是个淘崽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爹妈天天在他屁股后边追,只有一个人能治得了他,那就是栖南,栖南说的话,朝岸宁奉为圣旨。
桑奕明跟他爷爷两个人是一样的性子,他们家最安静,如果他们自己不出声,没人知道房子里还住着两个人。
一个大院儿,三个世界的碰撞,方言觉得特别有意思。
后来他最爱钻的,还是桑奕明家。
铲完了雪,方言带着栖南在院子里堆雪人,朝岸宁爸妈已经回来了,朝岸宁在家里挨完训,从厨房拿走了炒菜的铲子,凑到栖南身边也一起堆。
姥姥隔着玻璃一直往外看,边和面边说:“到底是孩子,玩儿起来就好了。”
小姨说:“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方言跟朝岸宁相处了没一会儿就感觉出,朝岸宁有点儿排斥他。
朝岸宁一直粘着他哥栖南,想方设法不让栖南跟他堆一个雪人,栖南如果过来帮他,一两次可以,次数多了朝岸宁就会不着痕迹地从中捣乱,霸占着栖南。
栖南是个大大咧咧的,心思没那么细,也不知道俩小孩儿心里的小心思,他都快冻疯了。
今天栖南的任务就是带着这两个小的玩儿,心里还想着,这样能让方言跟朝岸宁多熟悉一下,多认识个朋友。
方言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但一个人堆雪人到底是比两个人慢,看着朝岸宁快成型的雪人也急了,转身就去敲桑奕明的窗户:“奕明哥,出来玩儿啊,出来堆雪人。”
桑奕明隔着玻璃说:“我不堆。”
方言继续:“可好玩儿了。”
桑奕明:“我不玩儿。”
方言锲而不舍:“我堆了个你。”
桑奕明一下打开窗户:“你堆了个谁?”
方言嘴边的白哈气都进了屋子,笑着重复:“我堆了个你。”
桑奕明往外看,除了栖南跟朝岸宁在堆的已经成型的雪人外,他只看到了一个高高的,顶上被拍平的梯形雪堆,上面连个头都没有。
桑奕明:“……”
方言给他解释:“肩膀那么宽呢,像你。”
桑奕明:“……”
桑奕明受不了方言把那个无头的梯形雪堆说成是他,出来跟他一起堆,半个小时就把方言的那堆雪弄得有模有样,比朝岸宁跟栖南的雪人好看有型多了。
方言进屋找了东西给雪人扮上,黑帽子,蓝围巾,大眼睛,他冲着朝岸宁得意地笑笑。
朝岸宁并不在意,继续拉着栖南小声说话。
下午姥姥跟小姨带着方言去了附近的商场,给他买了不少新衣服,生活用品也都买了新的。
晚上姥姥拉着方言在屋里说了不少话,她也看见了方言身上的伤,又抱着他哭了半天。
在方言试探着说自己想留下来之前,姥姥就已经开了口,说不让他走了,以后就在家里,他们养他。
睡觉前姥姥又拿给方言一千块钱当零花钱,里面有小姨给的五百,十四的孩子也算是大孩子了,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姥姥让他自己平时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钱不够再跟她要,以后栖南有的,他也少不了。
方言自打他妈妈没了之后被掏空的心又被慢慢填满,他找出压在书包底下的存折,拿出来给了姥姥,里面有他妈留的五万块钱。
姥姥不要他存折,但说给他收着,当年方言妈妈也给了姥姥一张三万的存折,姥姥一直留着,想着等方言成年之后,连那份一起都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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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成山一周后突然来了,外面的天还没大亮,从被窝里拽着方言胳膊就往外拖。
方言就穿了一身秋衣秋裤,不想被抓走,挣开方成山的手,满屋跑躲着他。
姥爷去小广场晨练去了,家里只有姥姥一个人,手里拿着个铁锹,拦着方成山不让他动方言。
“我敬您是长辈,”方成山冷哼一声,“但方言是我儿子,我今天必须得带他回去。”
方成山在家里被自己爹妈跟弟弟没少数落,方言放了寒假就被他爸送到了山里的爷爷奶奶家,孩子是在爷爷奶奶跟二叔身边跑的,他们先倒打一耙,骂方成山平时太惯孩子,所以方言才这么无法无天,竟然连自己家都不要了往外跑。
他们还说男孩子皮,就应该多打一打,不打不成器。
方成山这几天在牌桌上又总是输钱,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被人这么一骂又一撺掇,本来想等过完年开学前再来抓方言,结果脑子一热,第二天就买了张火车票来了。
方成山隔着桌子狠狠瞪着方言,常年被烟油熏得发黑的手指指着方言就骂:“小兔崽子,真是反了天了,回去就打断你的腿,我看你还敢往哪跑。”
姥姥被气的血压蹭蹭往上飙,披头散发护着躲在自己身后的方言,吼了回去:“方成山,你今天除非把我弄死,否则你别想把方言带走。”
这样满屋子跑根本抓不住方言,而且还有人护着,方成山站在门口堵着,一手插着腰,一手从兜里掏出烟盒叼了根烟点着就抽。
方言盯着他爸那张被烟雾模糊的脸,心里只有陌生跟恐惧,他这次如果被带回去,可能真的会被打断腿。
只是想想,方言的两条大腿已经开始抽着在疼。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抓住,绝对不能被带回去。
(下)
“我不跟你回去,”方言哭着控诉,“我在爷爷奶奶那只能干活饭也吃不饱,我多吃一口饭二婶儿就用指甲掐我大腿,二叔家两个小弟也总欺负我,就算开学回家了,你除了喝酒就是打牌,输了就回来打我,赢了就出去喝酒,喝完酒回来还是打我,我不跟你回去,我不跟你回去……”
方言越说越怕,姥姥在旁边哄着也不管用,方言哭得直抽气。
趁着方成山眯眼抽烟放松警惕的空档,方言直接从他胳膊底下窜了出去,方成山伸手想去抓他,夹烟的手只扫到了方言的衣领,烟头把方言的秋衣烫出一个洞。
方言疼得喊了一声,缩着脖子越跑越快。
方言推开门往院子里跑,方成山从后面追,姥姥紧跟着要去抓方成山胳膊。
大门拴着,方言手一哆嗦没打开门,眼看着他爸要追上来了,方言一扭头又往里跑,姥姥在后面拖住了方成山的衣服,方言直接冲向了桑奕明家。
桑奕明被吵醒,刚想出门看看怎么回事,就听到方言在外面猛拍门哭着喊奕明哥救命,立刻给他开了门。
朝岸宁一家也醒了,朝岸宁爸妈披着衣服出来一看,方言姥姥拉着一个拿着铁锹的男人,从身后死拽着他的衣服,但她力气太小,摔在地上,在院子的雪地里被拖行了好几米。
朝岸宁爸妈也不管方成山到底是谁,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方言姥姥被人欺负了,俩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把方成山薅住,抽走了他手里的铁锹扔在地上。
朝岸宁也跑了出来,扶起方言姥姥,从后面拽住方成山一条腿,整个人趴在地上的雪里,四个人架着方成山,不让他动。
方言快速穿好桑奕明一件羽绒服,躲在桑奕明身后出了门,冲着方成山嚷嚷:“我不跟你回去,我死都不跟你回去。”
方成山想揍人,但他现在一步也动弹不了,嘴里的烟头也晃掉在地埋进了雪里。
这么多人拽着他,方成山不再挣扎,很快冷静下来说:“好,我不带你走了,你过来。”
“你真的不带我走了?”方言用胳膊蹭了蹭脸上的鼻涕跟眼泪,不太相信,所以也没听他的话过去。
方成山咬着牙:“是,我不带你走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院子里的人这才隐隐约约听明白,这个男人是方言的爸爸,想带方言回家,方言姥姥不让,他们就这么打起来了。
听方成山说不带方言走,方言姥姥才松开方成山,朝岸宁爸妈也跟着松了手,朝岸宁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
方言从桑奕明身后往前站了站,但手还紧紧拉着桑奕明的胳膊袖子,不敢动。
方成山盯着方言,喘了几口气,就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方成山压着的火气直冲天灵盖。
所有人都没想到方成山后面的动作,更没人想到,亲爸会对自己亲儿子下那么狠的手。
方成山快速捞起地上的铁锹,抡圆了胳膊就往方言身上砸。
铁锹是侧面朝下的,方言人傻在原地,恐惧让他血液倒流,双腿发麻,闭着眼忘了去躲。
还是桑奕明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揽住方言的脖子带着他往旁边躲,方言躲过了铁锹,但桑奕明自己没彻底躲过去,在灰蓝的天空中闪着银光的铁锹砸在了桑奕明的左胳膊上。
桑奕明身上的衣服很薄,被铁锹划开一道,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后面的一切在方言眼里,好像电影里一帧一帧定格的慢镜头,他的头被一个有力的胳膊搂着,身体往前倾倒。
但他还是从带着残影的缝隙中看到了桑奕明胳膊上流出来的血,还冒着热气,血湿透了他的衣袖。
桑奕明疼得闷哼一声,传进被压着耳朵的方言耳中,好像有一把来自天外的尖锐鼓槌,直接在他脑子里重重地敲了一下。
红色的血滴在白色的雪里,立刻就烧出了一个红色的小洞,血一直往下滴,红色的小洞也越来越多,最后聚成了一小片红色的大洞,空气里绕着发冷的腥甜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