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逐风
“有结果吗?”
“没有。”纪冠城打着哈欠说,“太累了,想睡觉。”
“你最近睡觉比以前多了。”栾彰继续问:“身体怎么样?头部有难受吗?”
“没事。”纪冠城挪动了身体,怀里搂着猫,自己躺在了栾彰的大腿上,“就是容易困了。不过我觉得跟芯片没什么关系,可能是缺乏运动。”
“运动还不够吗?”栾彰笑得有些暧昧,可此时的纪冠城双眼合上,已然睡着了。栾彰轻抚着纪冠城的头发,手指摸向他的后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第50章
北方的冬季不适合搞大型活动,天气冷,人就不愿意动弹,所以王攀把年会地点定在了温暖南国。除了公司员工之外,还邀请了许多合作方,看上去比新品发布会还要热闹。如此大费周章地弄下来,只是想让屠语风出现在现场的身影不那么突兀。
纪冠城刚跟栾彰从海岛回来没多久就又要飞去另外一个滨海城市,着实没有什么新鲜感。其他人准备度假似的凑在一起盘算准备行李的事情,他则一直沉浸在栾彰的年会抽奖谜题中。
他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显著效果。不得不说,栾彰的谜题设计极为复杂,甚至还很折磨人,因为其中埋了很多陷阱,会让人错误地以为自己已经接近了答案,正准备一鼓作气之时突然出现迎头一击,所有进度成果毁于一旦。
这样失败再重来的循环纪冠城体验了几次,感觉糟糕至极,好在他有耐心,能从失败的经验上吸取教训,给自己打打气,不过是从头再来。
在这个过程中纪冠城不是没有动过歪心思,他试图将阿基拉和观云的接口相连,但只要这么做,他心底里就会产生一种抵触的意识。他知道那并不是自己主观的感受,而是通过芯片作用出来的某些尚未定论的信息,因为他的大脑并不能理解那种信息,所以便会产生其他“感觉”,这叫纪冠城大为意外。
科学就是这样,本想拉开窗帘,没想到会阴差阳错地打开窗户。
纪冠城将这些数据默默记录下来,现在还不是能够研究出头绪的时候,他得继续想想别的办法了。
以前的纪冠城可以在办公室里待得很晚,现在他容易犯困,每当思考问题到最关键之时,他都会有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在把栾彰打发走之,纪冠城站在窗户前朝下望去,打了个哈欠,决定出去跑跑。
他想到了初来月湖时的场景,那时候的自己刚从学校毕业,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曾拥有,在那些焦头烂额的夜晚里,就是像现在这样跑在月湖无人的街道上。只是那时林荫蔽日,现在树杈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
时间一眨眼就这么过去了,翻过一年,他长大了一岁,有了许许多多的改变:养了猫,跟喜欢的人交往,在可以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上找到了现实的支点。当然也还有尚未改变的事物,科研这条路永恒充满了乏味和失败,他想要追上“栾彰”这个远在天边的目标,便注定要走一条极为痛苦艰辛的道路,挫折、疲惫和压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但是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他可以这样跑,听风抚过自己的肺叶,就能带走所有的浑浊。
忽然,他听到篮球场那边传来了声响。冬季的夜晚已经鲜少有人打球,他好奇地跑过去,发现球场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竟是刘恩卓。
刘恩卓见到纪冠城同样颇为意外,没去管从篮筐里掉落的篮球,而是朝纪冠城走去打了个招呼。纪冠城向刘恩卓点头示意,两个人隔着一道铁网,刘恩卓先说:“好长时间没在月湖听到你的消息了,我还想着要是你从EVO离职了,一定要把你弄过来。”
“怎么会。”纪冠城笑道,“只是调去其他部门了一段时间,中间我还会来过呢。只是月湖太大了,师兄你又是个大忙人,碰不到我这种小角色很正常。”
“阿城,别人都喜欢听你这么说话,可我不吃这套。”刘恩卓说,“懒得理我就说懒得理,我又不在乎这些。”
“怎么会?”纪冠城无奈地耸耸肩,表示刘恩卓错怪他。刘恩卓笑着朝纪冠城勾勾手指,既然这么巧碰见了,不如切磋切磋,要不然一个人对着篮筐投篮实在没劲。纪冠城不好拒绝刘恩卓,只得走进场地,嘴上说道:“我好久没打过了,师兄让着我点。”
“我让你?”刘恩卓头一歪,故意说,“你上次赢我的账还没算呢。”他那模样本就嚣张,哪怕带笑说话都难掩其锋利。纪冠城热身完毕后站在刘恩卓面前,双腿一字迈开,重心下沉,对刘恩卓说:“不带算旧账的。”
两人一攻一守对峙几轮,最后刘恩卓险胜纪冠城。刘恩卓还想继续,纪冠城摆摆手说自己累了,塌下肩膀走到场边坐下休息。刘恩卓递给纪冠城一瓶水,让他把外套披好,大冬天出一身汗再吹冷风一准儿要生病。紧接着,刘恩卓用鞋尖碰碰纪冠城的小腿叫他往旁边挪个位置,坐下之后,人体自带的温暖在二人之间流淌。
“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球场上?”纪冠城开口问刘恩卓,“不像你的作风。”
“最近上线新项目,今天晚上要通宵了。”刘恩卓说,“正好有点空闲,在办公室里蹲着没劲,出来放松放松。”
“你这个级别还要通宵弄,那看来是宇宙级的项目了,怎么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臭小子别套我话,也别多问。”刘恩卓勾起嘴角,“到时候师兄给你一个惊喜。”
“我听着更像惊吓。”
“我还没问你呢,这个点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
“解决问题。”
“EVO压榨你?”刘恩卓说,“栾彰那种人什么变态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你并不适合他那里。你曾经在实验室说一直想研究的那个课题后来有继续深入吗?在EVO的工作能对你的课题有帮助吗?想必没有吧。”
“秘密。”纪冠城不多言语,只是神秘一笑,将刘恩卓的质问全部化解。
两个人并排坐着,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即便有同门情谊在,对立的身份也叫他们不便过多交流,最多只能说一些属于共同回忆的部分。纪冠城看了一会儿天空,扭过头来对刘恩卓说:“师兄,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如果要让你设计一个百分之百不会被攻破的程序,你的思路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矛和绝对的盾。”刘恩卓说,“除非实力相差特别多,让一年级小孩去解高等数学的那种差距,否则……以我现在的想法来看,只能是迭代的速度是别人的几何倍,双方不在同一个时间维度上。”他将两根手指竖起来,一上一下比对在一起,“就算漏洞百出,可对不上就是对不上,这大概也能算作一种‘完美’吧。”
纪冠城接着问:“那你觉得你这种思路有落地性吗?”
“那要看是什么应用场景了。”刘恩卓反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没什么。”纪冠城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在某些方面和栾老师很像,所以想问问看你的想法。”
听到栾彰的名字,刘恩卓不由得皱眉,弯起手指反敲在纪冠城的额头上:“别莫名其妙让他长我一辈。”
纪冠城揉揉额头,装乖笑道:“你为什么当初不留在EVO?要是那样的话,我无法想象现在的EVO会是什么样子。”
“跟栾彰合作,名垂青史和遗臭万年只有一线之隔。”刘恩卓正视纪冠城,脸上仍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恰好这两个选项我都不感兴趣。”
纪冠城注视一阵刘恩卓,周遭起了阵阵冷风,纪冠城收紧衣襟:“师兄,我冷,回去了。”他起身欲走,刘恩卓拦住他问:“那你呢?你怎么选?”
“一万年之后的事情我哪儿知道?”纪冠城食指中指并拢后点点自己的额头,“但是眼前的难题我有一些眉目了。谢谢你,师兄。”
几天之后的EVO年会上,紧张刺激的大奖抽奖环节即将到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栾彰按下开始按钮,大屏幕上跳动的画面和寻常乐透没有任何区别,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背后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少。
那些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付出与尝试,终于要在今天揭晓答案。
抽奖规则非常简单,只要屏幕上跳出来的数字有对应员工,那么即为该员工中奖。为了留有悬念,那些数字并非连号,总会空出来那么两到三个数字是没有人的。而栾彰所写程序恰好每年都能抽中那些幽灵数字。
时至今日无人能攻破其防线,纪冠城连做梦的时候都会抱着栾彰说太难了他搞不定。
现在结果尚未揭晓,纪冠城看着自己手中17这个数字,掌心发热。EVO数百名员工就会发至少三位数的号码,以玄学来说,太小或者太大的数字往往没有中签相,连谢尔比看过之后都摇摇头,好心地问纪冠城要不要换自己手上328的号码。
无论怎么看都比纪冠城那个强点。
“概率是一样的。”纪冠城盯着大屏幕,等待着结果。
“反正都是没戏,确实概率是一样的。”谢尔比说着看向了纪冠城,纪冠城脸上那笃定的神情竟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纪冠城胜券在握一样。他心想怎么可能,那么多专门搞代码的大神都没干得过栾彰,纪冠城一个研究脑科学的难道能在这方面有什么突破?
谢尔比压根不相信,但还是忍不住给自己留了一点口子。
就在此时,屏幕上跳跃的画面终于停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数字。
第51章
栾彰怔了一下,17并不是他所知的那些“空号”。
不知情的其他人现在还在沉浸在再次落空的想法中,当系统翻找出纪冠城的名字并显示在屏幕上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现场甚至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谢尔比等人惊恐地看着身旁的纪冠城,纪冠城的样子倒是稀松平常,对着大家笑了笑,就像是中了一台微波炉一样淡然地从坐席中起身走向前台。
这一刻,台下延迟的众人才发出一叠又一叠浪潮般的震惊欢呼,灯光调度适时地将一盏追光灯打在纪冠城的身上。栾彰在昏暗之中只能看到这一点星光,好像孤独海洋中唯一载着灯火的小船。光点越来越大,当纪冠城完全站在他面前时,光也将他吞没了。
栾彰的脸是笑着的,他确乎是有一些开心的情绪,但心中惊讶疑惑甚至不悦所占的比重都要超过前者。他得意于纪冠城展露出来的锋芒是拜他所赐,又对其挑战成功难以释怀。他的不败金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击碎,哪怕彩头对他而言微乎及微,他都有一种坠落感。
“恭喜。”栾彰体面地祝贺纪冠城。纪冠城很开心地和栾彰握了握手,小声问道:“栾老师,没有什么想再对我说的了吗?”
栾彰低声反问:“要在这里说吗?”
纪冠城可没有当着上百号人暴露隐私的癖好,他微微歪头,栾彰这才正式地问:“你要现在兑现你的奖励吗?”
“下来再说吧。”纪冠城不顾其他人好奇心不被满足的失望叹息,随后只是说了几句简单的获奖感言就离开了。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年会上其他的节目已经完全不备关注,大家都在小声讨论着纪冠城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破解了栾彰的铜墙铁壁。
更有甚者干脆跨越坐位跑去问纪冠城,纪冠城只回答说是自己运气好。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服众,到了露天的after party时,纪冠城身边围的人越来越多,众星捧月一般,大家试图通过把纪冠城灌醉的方式来套他嘴里的话。
“真是超级新星啊。”王攀感叹。紧接着,他用胳膊捅捅栾彰,“你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吧?是调情?还是说这一把你真的输了?”
栾彰沉默不语,眼睛一直盯着纪冠城的方向。
王攀看栾彰那表情就猜到了结果,故作惊讶地说:“不是吧?他真有那本事?”
“结果已经有了,过程是怎样的并不重要。”栾彰看向王攀,眼神阴郁。王攀对这个游戏的结果并不太关注,获奖人是纪冠城的话,大概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就全交于栾彰处理。他甚至会调侃栾彰,说纪冠城与栾彰如此关系,难保纪冠城的愿望不会是什么比较私人的内容,那样反倒容易解决了。
“如果他想知道一些机密呢?”栾彰问。
王攀想了想,认真回答:“我一直信奉一个东西,就是上了赌桌就得愿赌服输。既然条件是公开摆在那里的,无论结果多么恶劣,都必须要遵守诺言,接受不了也必须要接受,怨不得别人。”
栾彰听得出来王攀是在嘲讽自己,怪不得别人的潜台词是要怪就怪自己。他余光秒到屠语风的身影出现,离得最近的刘树正要上前应付,他就用下巴指指那边示意王攀:“去干点正事吧。”
王攀扭头一看,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桌子上端了酒杯就过去了。
有泳池有乐队有美食美酒的露天派对是畅快惬意的,大家没了工作场景下的种种拘束,可以尽情享乐。屠语风与这画面极不搭调,哪怕脱下了之前那套较为正式的装扮,换上了休闲轻薄的西装,都难掩其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王攀心想,那么不高兴就别来,又没人求你。
他把屠语风骂了一个遍,脸上堆满笑容迎了上去,顺手拉着屠语风的胳膊把人领到泳池一侧,别让他挡在路中间叫其他人玩不痛快。
栾彰毫不关心王攀如何对金主阿谀奉承,无所事事的自己躲去一角找清净。他并不喜欢人类之间的社交,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浪费时间。周遭的环境对他来说是嘈杂的,正当他想要屏蔽时,好像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个频率跟其他人都不同,像是毛衣上跳出来的线头一样叫人在意,他看周围人没有半点反应,似乎只有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他几乎不用大脑分辨,顺着那个声音的线头捋过去,终点自然而然是纪冠城。
纪冠城也在看他,隔着围绕的人群。
对视片刻,栾彰走上前拨开人群,见纪冠城已有些脸颊泛红,便对找了个借口将纪冠城从围攻之中解救出来。他正带纪冠城往酒店大堂走,忽听泳池那边传来惊叫落水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就见跌入泳池的屠语风将同样落水的一位女性托到岸上来,而后他自己双臂撑起身,带起的水如帘幕一般哗啦啦落下。
王攀赶忙去扶屠语风,屠语风甩甩头发,将自己变沉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丢到地上,里面的衬衣着水后紧紧贴着皮肤,白色转为透明,露出躯体的模样。众人这才看到屠语风的背后竟然有一团若隐若现的颜色,似是一块纹身。
这与屠语风的给人的形象大相径庭,可细细想来又与他那狠厉阴冷的形象并不违和。王攀找了一条大毛巾披在他的肩膀上,同样也阻隔了大家探究的视线,和屠语风回了酒店。
回到酒店的纪冠城跌入柔软的大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栾彰轻轻侧躺在他身边问道:“喝了多少?”
“没有多少。”纪冠城把脸埋进被子里,说话都是闷声,“只是懒得应付了,还好你救了我,要不然他们一直问,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也很想知道。”栾彰笑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一说这个,纪冠城突然又来了精神,盘腿坐起来,“栾老师,你骗了我们所有人。”
栾彰看着纪冠城,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其实你根本没有做多么复杂的设计,你只是在错误引导大家的思路。就像是魔术里的Misdirection,在推理小说里也经常看到通过时间或者地点错位来实施诡计的桥段。按照正常的思路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得到答案,这个过程对大家来说并不是在攻击观云,而是在自己给自己出难题,自己走不出自己造的迷宫。而你呀……”说到这里,纪冠城刻意地停了停,眼里的笑意更盛,“你其实只需要在大家得到正确答案的那一刻把答案及时修改掉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费力气。大家习惯去解决宇宙级难题,也压根儿不会想到谜面其实就是一加一等于多少的问题。所以猜到可能是这个原因之后,我就没有再尝试去攻破所谓防御壁垒了,而是把自己的修改时间放在了你之后,那么我就一定能中。”
早在学生时代,纪冠城就被刘恩卓摆过一次。他朝刘恩卓要一些资料,刘恩卓告诉他在电脑的硬盘里,叫他自己去找。纪冠城用尽各种办法就差把电脑重装系统都没有找到他需要的东西,只能无奈地再问刘恩卓。
刘恩卓回来之后把主机往外一拉,指着底部贴着的一张硬盘说,不就在这里吗?
纪冠城这才恍然大悟,电脑里的硬盘并不一定是惯性思维理解的系统,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他是和刘恩卓打完球后聊天时忽然想起了过去的故事。刘恩卓喜欢走偏门,想法向来与众不同,纪冠城觉得也许能从刘恩卓身上找到灵感,便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刘恩卓的想法,自己姑且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