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结束以后,那个雕塑就被摆在了柜子上,外面罩着一层结实的玻璃,闪闪发光的。

除此以外全都是蒋先生的地盘。

这应该是蒋先生经常住的地方,生活痕迹很重,主卧的衣帽间全部是各类深色西装,风衣,领带,首饰,还有一整面墙的手表。

颜湘经常做饭,打开厨房里的橱柜,满是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果酱,蜂蜜,糖块,冰箱里还有很多新鲜的奶酪块和牛奶。

每天都有人送全球各地应季的食材过来,整整齐齐地码叠着,这些食材很新鲜,随便怎么做都好吃。

说来也很奇怪。

蒋荣生虽然看起来风流优雅,成熟,游刃有余,但是他的行为表现出来说明他决非是一个善类,甚至有些暴力,偶尔流露出来的狠戾气场更是让人跪得毫不犹豫,恨不得立刻俯首称臣。

然而他在家里却并不是这样的。

蒋先生的爱好不是暴力的拳击,骑马,爬山,除非每日早晨必要的定时运动,除此以外,他不工作的时候,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沙发上安静地坐着,看书。

颜湘喜欢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直直地盯着蒋先生的脸。

楼层高,窗外是一片繁华的霓虹世界,在室内就算不开吊灯,光线也依旧足够。

在一个积雪的夜晚,露台外的光芒落下一抹微弱而乳黄色的光线,蒋先生穿着深灰色的睡袍,头发随意地垂下来,头微微低着,看不清眼睛的颜色。

长腿膝盖上放着一本俄罗斯原文的书,翻动的时候会发出脆脆的声响。

颜湘就只需要这样静静地坐在远处看着,那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而蒋先生也确实很喜欢看书,床头柜很简洁,除了放着避孕套,除此以外就是一本很厚的俄罗斯文的书。

原本以为像蒋荣生这样喜欢工作,喜欢做生意的人,私下里看的书都是金融相关的。

然而有一次颜湘实在好奇,趴在床边翻了翻,俄罗斯文他看不懂,可是上面配了图片,是舞台上芭蕾舞的掠影。

颜湘的心微动,穿着拖鞋下床,转头看了一眼正在书房工作的蒋先生的身影,下到一楼,书其实放得到处都是。

颜湘一一翻开,不出所料全部都是像咒语一样密密麻麻的俄罗斯文,配图倒是很清楚,有纯文字的小说或者诗集,有介绍俄罗斯传统乐器的,有芭蕾舞的,有雕塑的,还有一些现代西方管弦乐的图片。

颜湘狐疑地看着楼上,心里对蒋先生的认知又开始模糊不清起来。

恰巧这个时候,蒋先生刚好端着玻璃杯,从盘旋的楼梯上走下来,看到颜湘在看他的书,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

颜湘吓得没拿稳,手上这本书实在太厚了,翻手从滑了下去,正在砸在脚背上,痛得他“嘶”了一声。

蒋荣生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走到他的面前,弯腰把那本大部头捡起来,放在沙发上,问颜湘,“好奇?”

颜湘摇摇头,一会之后,他又点点头,看着蒋荣生。

蒋荣生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点水,红茶,桂皮,新的柠檬片,蜂蜜,方糖块儿。然后低头喝了一口,对颜湘说,“我对你说过的,我母亲是俄罗斯人。”

好像的确是。

然而蒋先生虽然面孔有混血感,眼睛是确实是深蓝色的,但是从语言习惯,到所表现出来的城府深沉,难以捉摸的感觉,完全不像一个外国人。

蒋荣生没有给颜湘多想的机会,把他横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伸手扯开他睡衣的扣子,低头吻住。

那本刚刚被捡起来的大部头又在混乱中被踢下了沙发,书页被摔开,轻然地飘过几页,又是几页。

俄罗斯文学对苦痛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执着,仿佛人间永远是地狱,天堂只存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与明灭寂寞当中。

如果有什么可以拯救,那应该唯有做/爱的快感。

这一夜,偌大的平层里传来抑制不住的错乱潮热呼吸,急急缓缓,起起伏伏,颤抖又躁动的情绪攀爬得越来越高,直至顶峰,在那一个瞬间,空气凝滞了一刹那,漫长的白光与寂静,灵魂都在颤抖。

静寂以后,沙发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哭泣声,尾音又带着惬意与餍足。

蒋荣生叹息般的,伸手抹掉颜湘眼尾的湿润,低声笑,“哭什么。”

-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颜湘白天在家里给新的工作室做雕塑,到了饭店就揣着卡下楼买点自己喜欢做的菜。

当把一颗大白菜递给摊主打算结账的时候,身后忽地拂起一阵气息。

是那种让心头微动,鼻尖有些酸涩的,无法忘记的熟悉感。很像某个人还在的感觉。

颜湘顿了片刻,扔下大白菜,摸住左手的琉璃佛珠,回头看。

第25章

但是就像上次一样,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当凝起精神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身后依旧是人影憧憧的菜市场,低头挑菜的挑菜,讲价的讲价,更多人一边走一边推着购物车看,都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熙熙攘攘的的。

颜湘努力地去回想那一个瞬间,却发现只是刹那间的心头微动,精神恍惚。

大白菜摊主看见面前的男生愣着,半天不说话,笑着叫他,“你买不买呀?新鲜的咧。”

颜湘回过神来,捻起那颗大白菜,递给摊主,轻声道,“买,要这个。不要袋子,我有环保袋。”

“好咧。”摊主爽快地上秤,报价,收了钱以后,把大白菜递给颜湘。

颜湘说,“谢谢。”然后把菜装进灰色的袋子里,继续往前走着。

越过喧闹的人流,颜湘越发觉得现实世界并不是童话,没了就是没了。

人死不能复生。

尽管很难以接受,但是现实就是这样。

颜湘有时候都恨起这种似有似无的感觉,明明感觉到回来了,可是回头看却谁都不在,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又生病了。

这一天晚上,颜湘很依赖蒋荣生,想哥哥想得有多难受,他就在蒋荣生的身下有多听话,予索予求,温顺到几乎畸形。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没有办法弥补哥哥,对蒋先生来说也是一种莫名的残忍。他也是,越做身体就越难受,泪水涌出来沾满了整个枕头。

但是有什么办法。他难受啊。

宁愿陷入这种混乱的情绪当中,都不愿意再想起“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

太难受了。

颜湘如此温驯顺从,蒋荣生也没有放过他,一晚上玩得很是尽兴。

只是稍微没控制住,第二天医生就需要上门了,给颜湘开了药,顺便留下了可以当作食补粥的单子。

蒋荣生让人照着做,厨房里滚着新鲜的粥,嘟噜嘟噜地冒着热气,阿姨在无声地掀开锅,最后放入调味料,然后端上二楼主卧,让蒋先生伺候着小颜喝粥。

周容在衣帽间里收拾着要出差的行李,后天一早要飞往洛杉矶处理一点事务。

蒋荣生站在主卧门口,目光凝视着床头那碗微微冒着热气的粥。

繁复高敞的主卧里,严实地拉着窗帘,外头的光线完全照不进来,昏昏沉沉的,一切都很寂静。

床头边微微亮起的那一盏台灯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乳黄色的光线徐徐地落下,给洁白的瓷碗渡上了一层浅淡的光芒。

柔软的光泽再顺着床头延伸,到床边,枕头上,颜湘正盖着被子,闷头沉睡,脸颊微微鼓起来,生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睫毛不安稳地翕动着,仿佛梦里也生着怯意。

蒋荣生看了一会,抬腿朝着床边走去。当脚步迈出去的前一个瞬间,又想起什么似的,他回头,叫住了周助理。

“周容。”蒋荣生淡道。

周助理停下了整理手表的动作,垂眉,“您说。”

“给颜湘也收拾一份。航班还有没有位置?没有位置的话先去联系先民航,划一个临时飞行空域出来。飞机停在北航的私人飞机停机坪,可以用。”

周助理点头,“好的。”

蒋荣生吩咐完以后,进了主卧,把颜湘从床上扯起来,强硬地灌下一碗粥。

颜湘有气无力地捧着碗,头都快要掉到碗里去了,好不容易吃完了最后一口,他拿纸巾擦擦嘴巴,正想继续睡觉,就听见蒋先生站在床边,语气很是平静,问他,“拉斯维加斯过几天有一个雕塑展览,你要不要去?我正好要去洛杉矶谈生意。”

颜湘脑子里迟钝地反应了几秒钟,又想到蒋先生从来不关注雕塑,能传到他耳朵里的一定是很厉害的展。

颜湘仰起脸,点了两下头,嗓子还很疼,只能慢吞吞地说,“要,想去。”

“知道了。睡觉吧,不然你扛不住长途飞行。”

蒋荣生摸了摸颜湘蓬乱的卷毛,含着微微的笑意道。

-

冬日的晴空里,一只巨大的铁皮机械鸟划破云层,伴随着巨大的轰隆的鸣声,铁皮鸟的肚皮伸展出轮子,机头正在调转角度,朝着地面落下,弧度十分完美。

大约十分钟以后,轮子重重地顿在了地面上,飞机前端的灯持续亮着,沿笔直的跑道滑行了两千多米,缓缓地停下来。

地面上,贵宾专用的引导车辆已经就位。

机舱门打开,为首走下楼梯的是蒋荣生,他个子高,面对来迎接的洋人,身高全部不输,反而因为又高又修长,气场更是赢得漂亮。

深冬里,蒋荣生穿着香槟色的巴宝莉长风衣,钩扣扣起来。机场风大,寒冷的风席卷着风衣的衣尾,显得凌厉又肃穆。

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睛在风里微微眯起来,头发用发胶固定着,打理得体面又严苛,笑着用英文打招呼,姿态完全是随意而游刃有余的。

跟在他身后的,是公司的其他人,皆是西装革履的精英式人物,分别位列在两边。

颜湘站在末尾,也穿了一件长风衣,低着头不说话。

他文化课成绩一般,英语尤其烂,他人嘴里流畅通利的语言,放在了颜湘耳朵里,跟外星文没什么区别。

这里没什么要他应付的场合。在酒店呆着,颜湘除了提供泄/欲功能以外,也没有别的做的,朝服务生要的用来涂鸦的白纸已经堆了两个指节厚,他也不好意思再要。

又根本不敢走远,只好每天在楼下喂鸽子,或者跟年纪很小的,还不太会说话的异国小孩玩游戏。

就这样无聊地过了三天,蒋荣生处理完他的事情,在吃晚餐的时候,用银刀切割着一块比较硬的苹果派,边说,“吃多点,我要开车去拉斯维加斯,路上可能没有服务站。”

颜湘用手抓着苹果派,一边啃着,一边点点头,吃得满嘴都是,却很高兴地笑起来,杏眼圆润,点缀着如星斓一般的笑意,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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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SUV停在酒店门口,黑色的外表,底盘很高,看上去跟一辆坦克一样。颜湘拉开车门,坐上去,蒋荣生已经坐在了驾驶位置上。

他换了一身衣服,不再穿西装或者风衣,而是一件黑色的冲锋衣,下身似乎是一条修身牛仔裤,看起来没那么城府深沉了。

颜湘这才模糊地想起,虽然蒋先生人见人怕,每个人都对他俯首称臣,但是百度上的年龄显示,他其实还不到三十岁。

蒋荣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外一只手夹着细长的烟,薄唇微勾,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烟雾。墨蓝色的眼睛藏在丝丝缕缕的缭烟后面,如同大雾的早晨藏在森林里的蓝色宝石。

颜湘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蒋荣生把烟掐了,掏出消毒酒精喷了一下手掌,又掏出一张帕子把手擦干净了,才发动车。越野车便驶出城区,朝着拉斯维加斯开去。

美国公路跟中国很不一样,离开了繁华的市中心,开到公路上就基本没什么人了,放眼望去,两边是低矮的田野,前面是看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以及蟠伏的群山丘陵。

太阳正在渐渐落下,整个世界像打翻了橘子味的汽水,全是一片金黄。车上的蓝牙在放美国女歌手的歌,

“So cut the headlights,summer's a knife(切断前车灯,夏日像是把戕杀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