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看了两眼对面的仙鹤,西蒙就不高兴了。

它用爪子扒拉着颜湘的衣服,让他注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很委屈地发出“努努”声。

颜湘似乎可以感受到西蒙的心情,低声安慰它:“好好好,不看了,不看了。你叫西蒙是不是。”

西蒙“吼”了一声,像熊发出赞许的回应。

颜湘被逗笑了,跟西蒙一起坐在大宅门前的楼梯上。

颜湘的膝盖屈起来,脑袋侧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另外一只手摸摸西蒙柔和的毛毛。

他的眼睛弯弯的,笑意让它的眼睛闪闪发亮,庭院中央的灯细碎地落在颜湘的身上,周身仿佛渡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

“西蒙,你好可爱。”颜湘的声音软软的,很温和。

“吼!”

“你长这么大只,但是脾气很好嘛。”

“吼!”

“你多大年纪啦?绝育没有?我听别人说,猫猫绝育了才会健康,不知道狗狗呢……”

西蒙不高兴地用爪子挡住颜湘的手,眼神看起来有点受伤:“吼吼吼!”

颜湘笑着认错:“好好好,不看不看。”

“吼!”

“在这座大宅子里,是不是,只有你欢迎我…”颜湘的笑容顿了顿,声音小小地。

“吼吼!”

伴随着西蒙的叫声,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颜湘的目光里出现一双修长的双腿。

颜湘抬起头,看见是蒋先生。

他大约是刚刚从公司回来,身上还穿着西服,外套已经脱了,坠在手边,衬衫的袖口微微卷起来,钻石腕表在庭院的风光下折射着细碎的光。

他的指骨有力的手指上,正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墨蓝色的双眸正淡淡地注视着颜湘,面无表情地。

香烟已经燃烧了近一半,浅红色的点红明明灭灭,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站了多久。

颜湘很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刚刚那句小声的话蒋先生听见了没有。

因为他听起来很像一句抱怨。

这里四面起着风,而蒋先生的耳朵是很灵敏的。

颜湘的声音有些讷讷,从阶梯上站起来,结结巴巴:“你、你回来啦。”

“嗯。”

蒋荣生的声音在风里有些缓沉。

甚至有种温柔的错觉。

蒋荣生凝视着颜湘的双眸,嘴唇翕张,似乎想说点什么。

可能是回应颜湘笨拙的问候,也有可能是回答颜湘最后那句很小声的,跟西蒙说的话,也有可能只是想吸一口烟,什么都不想说。

可是蒋荣生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站在前面的风里,依旧保持着似乎有话想说的动作。

香烟在他的指尖,兀自无谓地燃烧着。

他是蒋荣生。

很少犹豫的一个人。

只是,只是。

颜湘和蒋荣生无声地相互对视着。

手指间夹着的那根乳白色的香烟,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灼烧着烟丝,散发着炙热苦涩的味道。

风低低地盘旋,一直萦绕周身。

然而却始终只停留在浅浅的肌肤表面,难以透过皮肤,流进血液,钻进心底,抚平那种酸涩发胀的感觉。

颜湘也察觉到了蒋先生有话想说。

他似乎有种直觉,刚刚蒋先生可能听到他幼稚又没有道理的抱怨了。

颜湘的指尖蜷起来,很有些紧张,心口砰砰跳,大脑迟钝地转着,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这事糊弄过去。

他没有责怪旁人的意思,别人不喜欢他,并不是别人的错。

只是出于一种,很习惯地,一定要讨好别人的想法。

别人不喜欢他,他难免会感到有一点失落。

颜湘满脑子想着要怎么跟蒋先生解释这些事情,他圆润的眼睛抬起来,直直地望住蒋先生深蓝色的目光。

殊不知,他实在是太好懂了,黑色的瞳仁温润,纯粹,天真,纯良,一点想法都藏不住。

于是很轻易地,就能洞悉察觉到,颜湘的眼睛里,没有搬进蒋家大宅的喜悦,没有住进主人房的那种洋洋得意,也没有那种名为“爱”的感情。

一览无余的,只有讨好,恐惧,为难,小心翼翼。

过了半晌,蒋荣生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他低头,吸了一口烟,清淡的苦涩便瞬间涌进身体,让心脏闷闷地,不太舒服。

蒋荣生微微皱了皱眉,有种隐忍的平静,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话。

他漂亮冷艳的双唇似乎只用来吸烟。

淡色的嘴唇轻抿,便吐出一圈淡蓝色的烟雾,侧脸在阴影下显得有些晦涩。

蒋荣生无视了西蒙对他的友好且热烈的欢迎,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颜湘,似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情绪。

他推开大门,说:“进去吧。摸了西蒙以后要洗手才能上餐桌。”

颜湘和蒋荣生进门,西蒙巴巴地跟在两个人身后,像幼儿园被父母接走的小朋友,在两个人不远不近之间的距离扑腾。

一会在颜湘面前翻肚皮,一会又小心地用尾巴拍打着蒋荣生的西装裤腿,还得回头像庭院中央的仙鹤得瑟,他能进屋。

总之是忙得不可开交。

进门以后,蒋荣生把自己的西装外套仍在沙发上,有下人无声地进来,帮蒋荣生收拾好外套,又悄悄地退出去。

蒋荣生不想抽烟了,把烟蒂按在水晶烟灰缸上。

他平静地碾了碾,掐灭了烟,似乎像是强行掐断心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情绪一般。

烟一灭,蒋荣生整个人就冷淡了下来。意兴阑珊地,打开了电视机,播放今天依时的财经新闻。

-

晚饭在半个小时以后依次呈上来,虽是中式的宅子和餐桌,端上来的菜却是散发着浓郁的俄式香气的菜品,雕花圆桌中间是一道苹果炖鸡,酱汁浓稠鲜亮,鸡肉又滑又嫩,苹果甜甜的,果香恰好好处地中和了稠密甜腻的酱汁。

焦糖猪排咬着嘎吱嘎吱响,特别脆,跟另外一道菜土豆芝士搭配在一起,送进嘴巴里面,甜得能看见幸福的天堂。

红菜汤酸酸甜甜的,咕噜喝一大口,流进胃里面,暖得指尖都要融化掉。

颜湘低头喝了一大口汤,用筷子夹起汤里的配菜,好奇地看了看,半天没吃。

表情有点像街上的流浪小猫咪打量着陌生的食物,圆润的瞳孔在头顶的纸灯下澄澈发亮,被光暖黄色的光一照,染上金色的光芒,像水洗过的琥珀石一般。

他的脸颊因为喝了汤,有些发热,绯红着,看着就透着软呼呼的暖。

蒋荣生抬眼看见了,伸手掐了一把颜湘的脸,又夹了一筷子蔬菜,递到颜湘的嘴边,淡道:“吃。”

“哦。”颜湘听话地张口,吞掉了蔬菜,咀嚼了几下,咽下去,笑着说,“好吃,酸酸的,有点甜。”

蒋荣生继续用银色刀具切割着瓷碟里的焦糖猪排,头也不抬:

“想吃什么,尽管告诉厨房,让他们去做。不会做的就再从外边请人。宅子很久没添过生人了,我看他们只会些老菜式,别的都生疏了。我倒吃习惯了口,你呢,不习惯不要忍着,下人就是拿来用的。”

颜湘啃着猪排没说话,片刻后倒是有些迷茫,按照蒋先生的意思,倒像是他要永久地住在蒋家大宅里似的。

但是他知道的,两个人就是一张合同的关系,半年时间到了就要滚了。

连多问一句继续合约都会被视作想入非非,自作多情。

甜甜的焦糖味在嘴巴里打滚,又让颜湘想起了,蒋先生是一贯财大气粗的,大爷脾气,什么都要最好的。

蒋先生的意思,可能只是在说,“忍受”这种东西是没必要的。

蒋先生自己的人生向来是肆意妄为,无所不能的,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所以才会告诉他,就算只有一时半会也好,一顿也好,就算他明天就要滚出去也好,不要忍着,想吃什么就说,他供得起。

颜湘这么一想,心里就觉得一切都通顺了,没把合同这种事说出口,显得怪不好听的。

他就温顺地点了一点头,在灯光下绽出一点笑意,可爱又天真。

民以食为天。中国人把吃饭看作是头等要事,很多来来去去说不通的事情,也在饭桌上解决,过年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一家聚在一起的团圆饭,就连打招呼寒暄,也是问“吃饭了没有呀?”

吃饭对于一个中国家庭来说,重要性可想而知。

蒋荣生这个人,傲慢习惯了,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一直掌控一切,绝对不会把选择权交到对方手上。

可是人的情感和想法,并不能像被轻易掐灭的烟蒂一样,碾了一碾,就不再想了。

并不是这样的。

他实在高傲,又实在无法掐断,骨子里商人本性已帮他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只要随口地,不动声色地,用“吃饭”这件事试探一下就好了。

蒋荣生表达的是,“吃不惯就请另外的人来做。”

如果蒋荣生的个性像西蒙一样坦率诚恳,西蒙就会说,“你好呀小人类,我想你以后都陪我一起吃饭,一直到永远,所以你喜欢吃什么要告诉厨房,不然你要是不喜欢这些菜,又不说,一辈子都只能跟我吃这些菜啦。当然你要是不想陪我吃一辈子的饭,那你快说,你说‘不用麻烦了,我很快走’,这样我就知道了。我知道的。”

西蒙无知无觉地趴在地板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地面,仰头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赤诚和热烈。

一个人的个性是如何的,很容易从眼睛里看出来。

蒋荣生的眼睛就永远是墨蓝色的,仿佛雾霭沉沉,冷冷地,很淡的一层情绪,猜不透,看不懂。

永远不动声色。

推拉,试探也显得很隐晦。

颜湘没什么心眼的,不明白这问题背后的深意,也看不懂复杂的试探和揣测,他想什么,就会在脸上一览无余。

最后的结果是,颜湘很温驯地,点了点头。鼻尖在莹润的灯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