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碗放回托盘上,目光充满一些不甚明显的担忧。

可是她也不能多说什么。这是蒋先生的家事。她略微点了一点头,说:“好好休息。晚安。”

然后打算离开了房间。

临转身的时候,她忽地听见身后的人,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顿住脚步。

回头。

颜湘仍然坐在床边,身后披着一层柔软的被子,似乎太过于疲惫和怯懦了,包裹在被子里,只能看得见一张脸,很小,微微苍白,眼尾垂了下来,看起来愧疚又可怜。

颜湘垂着眼睛,一直没有抬头,声音小到近似喃喃:“…姐姐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虽然,但是大半夜这样折腾,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道歉没有什么用,但是我没有钱,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补偿你们,对不起…”

“太太。”她说,“不必道歉的,蒋先生又不是没有发薪水给我们。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看着颜湘那个样子,任何人都会心软。

不知道心有多硬的人才舍得折磨他。

反正她一瞬间的就心软了,觉得他真是很可爱,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但是那就太僭越了。

她只能绞尽脑汁地安慰着他:“没有关系的,真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蒋家是一座很老很老的宅子,从很久以前我们就习惯了,虽然我是新被选进来的,但是也清楚这里的规矩,所有事情都得听雇主的吩咐。所以这只是个很小的事情,而且我们的薪水很丰厚,真的,太太,不要自责了。”

她想了想,又说:“…太太,也别跟先生犟,听他的,你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先生对你还是很好很好的,真的!你的事情,都是先生事无巨细地安排的,你喝中药有一些药材太难找了,先生会买下整座山,叫人,或者请当地的村民沿着山一寸一寸地挖,直到挖到为止,没有就继续买,继续挖……”

“…还有煎药的时间,给太太穿的衣服,什么时候该吃饭,太太喜欢看什么花,多摆些在院子里,小厨房每天做些什么糕点,等您下午画画画累了,送过去当下午茶,还有好多好多…都是先生吩咐我们的,一天也没有漏过。事情虽然琐碎,但是要求精细呀,细到生活方方面面地。一天一天地做周全,也不容易的。先生真是用尽心血去养着太太您的。您就听他的,保管什么事情都没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了一大堆。颜湘就默默地听着。

其实每个人都劝自己别跟蒋先生对着干。蒋先生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淡薄情。

但是谁知道姓蒋的实质上是个什么样的呢?他确实不像表面上那样,实则更坏,坏到透顶,偏执扭曲,毫无伦|理底线。

颜湘想,如果把被子掀开,让她看到被子底下,那一大坨像蛇一样,盘旋缠绕的脚链。动起来还会叮啷作响。她肯定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但是颜湘要脸。

他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像个禁|脔一样被人锁着。

于是裹着被子,默默地听着。

等到她说完之后出去了,颜湘才松一口气,等到门关上了,他才掀开一点被子,偷偷地看自己的脚踝上的链子,扯了扯,想研究是怎么锁住的,拿东西砸看能不能砸开。

正扯得叮呤哐啷响,门又开了,是洗完澡,裹着一身潮湿气息回房的蒋荣生。

用白色毛巾擦着头发,黑色笔直的头发垂下来,搭在额前,遮盖着一双墨蓝色的冷漠眼睛。

赤|裸着上半身,露出优越健壮的背肌。腰间围着一条浴巾。

他边擦着头发,似乎知道颜湘在想什么似的,瞥了一眼坐在床上仰头看他的颜湘,语气淡淡:“别扯了。扯不掉的,小心弄伤自己,宝宝。”

语气很无情,冷得像在宣判刑罚。

“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解开?”颜湘闷闷不乐。

“看我心情。”

蒋荣生漫不经心道,随手扯掉浴巾,大大方方地晃着性||器|官,去衣帽间拿了一条睡裤,套|好,坐回床上。

那股带着微微潮湿气息,又如同沉木质地的香气,把颜湘笼罩在其中。

颜湘讨厌死这股内敛又强势的气息,但是无法否认,很多次惊颤发作的时候,都是闻着这股熟悉的气味安静下来的。

他永远会紧紧地抱着自己,不会强迫自己不许哭,不许颤抖,只会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有他在身边,周围一切都是安全的。宝宝可以哭,可以伤心,这是宝宝的权利,而他会一直陪着抚摸着,安慰着他。

颜湘翻了个身,把枕头拉过来一些。

一动,脚踝处的锁链又会叮当作响。

“睡吧多多。明天还要上班。你也要准时起来吃早餐,不要闹别扭,知道了吗。”

颜湘没有回答,把脚链扯起来放平,然后躺下,拉高被子,盖住自己整个身体,然后闭上眼睛睡觉了。

蒋荣生轻声笑,低头从背后抱住颜湘的肩膀,吻着他的脸心,蹭了蹭,随后拧掉铜花落地灯。

室内一片寂静。陷入黑暗。

月光从雕花窗子落进来,银白色的光辉照在颜湘柔软且纤细的后颈处。

蒋荣生把颜湘拉到怀里,小臂搭在他的腰间,长腿完全夹住包裹着颜湘的双腿。他的身体修长且健壮宽阔,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颜湘拢在怀里,像海马爸爸怀中圈着宝宝一样,是完全覆盖缠绕的姿势,再加上脚腕上锁的链子,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把人占有了。

心里有莫名的种子疯狂汲取着养分,野蛮生长着,根脉已牢牢扎进心脏的最深处。

墨蓝色的眼神沉了沉。

蒋荣生闭上眼睛,脸埋在颜湘的颈窝到肩膀处,闻着他身上柔软的气息,轻声说:“晚安,多多。”

“……”

蒋荣生亲亲颜湘的耳垂,不再说话。

最后叹息似地轻笑,准备入睡。

到了半夜,颜湘忽地发起烧来。

蒋荣生是一直搂着颜湘睡觉的,很容易就能察觉到怀里人的心跳和体温。

可是这烧来得突然,又气势汹汹,等到蒋荣生感觉到不对劲被惊醒的时候,颜湘已经烧到了接近三十八度。

蒋荣生拧开了铜花灯,就看到在灯下,颜湘烧得满脸通红,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红,而且快烧干了,嘴唇起了皮。呼吸慢慢地,带着喘。

蒋荣生立刻叫了医生。

“冷…”颜湘小声说。

嘴唇都烧干了,怎么会冷呢。肯定是发烧很难受。

蒋荣生只能抱住他,低头吻着他的额头,说:“没事的宝宝,医生快来了。”

心跳好像被颜湘传染了,莫名高温起来,灼热着。

蒋荣生抿了抿嘴唇,面上依旧一片冷静。

“宝宝你别说话,我帮你叫医生了。”

“难受是不是?我知道的,你靠着我,多多,一会就不冷了。”

明明在说冷,可是颜湘的脸越来越红,耳朵都快烫熟了。

家庭医生很快就到,蒋荣生只能放开颜湘,让他躺好,给医生看病。盖住脚踝,不让医生看到锁链。多多要面子的。

蒋荣生轻声安慰着多多:“没事的宝宝,医生来了,吃了药很快就好。”

说着,墨蓝色的目光又望向医生,沉默如水,声音压了下来:“他怎么样。”

“只是一般的发烧,吃了药就没事的。”医生推了推眼镜,“我给太太开点药,先吃药,要是再不退烧只能打点滴了,不用去医院,在家里也能处理,您别担心。”

“好的,谢谢。”

蒋荣生的礼仪教养一向到位。

医生笑了笑:“应该的。”

然后低头写处方。他来的时候也顺便带了些能用的药,烧开水,放到温热,就能喂给颜湘。

蒋荣生亲自喂了。用手背给颜湘拂去淡淡的水渍。

颜湘烧得迷迷糊糊地,很温顺地就把所有的药都吞了,然后被放平在床上,蒋荣生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轻微地皱着。

蒋荣生对医生说:“你先不要走了,家里有客房,你先住着,明天白天再给他看看。”

“好的先生。”

“出去吧。”蒋荣生挥了挥手,目光仍然停留在烧得眉头微微皱起,满脸不舒服的颜湘。

“好的。”医生收拾药箱,收拾东西,退出了主卧。

蒋荣生拿毛巾给颜湘擦擦汗,又给他喂了点温水,润润嘴唇。

药吃下去了,有时候有用,又有时候没用似的,反反复复地烧起来又退下去,蒋荣生也就一夜没睡,披着衣服半坐在床边,看着颜湘。

他一看,就能看好久。

颜湘不发烧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床边,数着颜湘的眼睫毛,鼻子,微微鼓起来的嘴唇,饱满又柔软,因为发烧常常喂水,显得更加红润潋滟,像一枚成熟烂透的果子。

要是再次复烧,蒋荣生又叫医生过来看。

他被颜湘骂无情资本家,也确实如此,发了薪水,蒋荣生使唤起人来一点都不会手软,他才不管是几点,几点都可以过去敲门把人揪起来工作。

偏偏他态度是很好的,又是发薪水的雇主,医生能说什么呢?只能一遍一遍地确认,说没事,太太的体内正在进行一场战斗,战斗得激烈一些发烧也是正常的,吃了药就没事了,现在的情况是可控的,再观察一下,观察到天亮再作决定。

每一次都是一样的话。但是蒋先生好似生怕人烧成傻子似的,每一次都要把医生喊起来,给太太检查一次身体。

就这样,直到第二天早晨,给颜湘喂点熬得稀烂的米粥,顺便再吃一剂药。全是蒋荣生坐在床边亲自喂的。

任何人都只有站在旁边等着递东西的份儿。没人能亲自上手伺候。

周容七点半准时到蒋宅接蒋先生上班,结果在门口没见到人,他在车边站了一会,被蒋家的佣人请进来才知道,昨天半夜颜湘发烧了,蒋先生在看着呢,今天估计是没法去上班了。

蒋先生还说,请周容周助理去一趟主宅的大楼,他要吩咐事情。

周容觉得很奇怪,这个架势看起来还真是君王不早朝了?

可是又不是蒋先生本人生病,他为什么不能去上班?蒋宅上下几百号佣人,还照顾不好一个发烧的小孩?

而且发烧对他们这些上班的人来说算什么?

就不说周容自己,他是轻伤不下火线。

就算是蒋先生本人,亦是如此,甚至工作起来更狠。

蒋先生的身体很好,天生精力旺盛,又常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是很少生病的。

只记得有一年不小心得了流感,情况稍微有些难处理,蒋先生发烧的时候体温最高飙到三十九摄氏度。

就这,蒋先生也没耽误工作。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一直保持着高速运转的效率,满世界飞了三段航班,等到最后一段航班飞完下飞机,蒋先生才去打点滴,还是在贵宾室里叫医生过来打的点滴。

第二天订了最早的航班,继续出差,落地就去会展中心谈工作。

项目当然顺利进行,投下的建筑如今成为了全国地标性项目,几乎没人敢相信这是一个发着烧,连续赶了好几趟航班,又一夜没休息的人谈成的生意。

完完全全的铁人一个。发烧在他们眼里真的不算什么。

只要还能呼吸,就能继续工作。

可是等到周容站在主卧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望向房里的时候,他就愣了一下。心里想颜湘真的只是发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