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比丘
看着梁崇越靠越近,宁亦惟又把嘴凑到滤嘴边,含着吸了一口,再品味了一次,感觉依然没什么特别的。
第三口烟烟还没进肺里,梁崇把车门打开了。他看见手夹着烟吐烟圈的宁亦惟,懵了一下,随即迅猛地伸手把宁亦惟手里的烟夺回来,扔进了车载烟灰缸里,盖子盖上的时候嘎哒一声。宁亦惟忘了梁崇骂没骂他了,只记得自那以后,梁崇便没有在他面前抽过任何一支烟。
风一鼓一鼓吹进车厢,宁亦惟看着渐渐熟悉的街景发呆,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想起这件事,只不过一想起来,宁亦惟便非常怀念。
那时梁崇与宁亦惟之间没有秘密,两个人在一起像相依为命。
现在他们生活都比以前更顺利了,梁崇却隐瞒了很多话不再和宁亦惟说,梁崇的秘密变得越来越多,每一个举动都难猜,而且对宁亦惟保护过度,过度得超过了普通亲人朋友该有的限度。
宁亦惟不善于比喻,但他觉得周子睿说出了一些实情。
梁崇本人就像宁亦惟的情绪起搏器,在宁亦惟心中翻云覆雨。
好的坏的都由宁亦惟承担,他会承担,但谁也别想把梁崇从他心里拿走,任何人都不行。
宁亦惟到了家,在楼下站了几分钟散了散司机带给他的烟味,上了楼。
陆佳琴还坐在沙发上给他等门,她以为宁亦惟在校苦读到深夜,等到宁亦惟进门,她眼中都是心疼。
“惟惟。”她叫住了宁亦惟,去厨房给他点了一碗热腾腾的宵夜出来,要宁亦惟快吃了补充体力和脑力。
宁亦惟在母亲慈爱目光的注视下,将夜宵吃得干干净净,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到了房间,洗漱后在床上滚了几圈,终忍不住拿出手机,盯着梁崇名字看了半天,给梁崇发了一条很短的短讯:“睡了吗?”
又立刻加上:“我睡不着。”
按照以往惯例,梁崇会给宁亦惟回电话,今天到不知怎么有闲心回了条短信:“想什么睡不着?”
宁亦惟想了想,打:“想你下午为什么不开心。”
这回梁崇给他来电话了,宁亦惟看着来电人,想了几秒钟,才接起来。
梁崇问他:“大半夜瞎想什么。”
宁亦惟攥着手机,抿紧了嘴唇。
梁崇好像睡过一觉了,声音低哑,带有刚睡起来后的针对宁亦惟的任性。
“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宁亦惟说。
梁崇叹了口气,问宁亦惟:“你给我判定不高兴的依据是什么。”
“梁崇。”宁亦惟没回答梁崇的反问,叫了一声梁崇名字。
梁崇简单“嗯”了一声表示在,安静地等宁亦惟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装睡?”宁亦惟还是问了。
“……你还敢问,”梁崇没好气地说,“下次拍张照片给你看看,你就知道自己装得有多差。”
“哦,”宁亦惟心虚地眨了一下眼,“你最近做很多事我都不懂。”
“比如?”梁崇听上去耐性告罄。
但反正不在面前,梁崇也打不到他,宁亦惟就继续问:“要是我真的睡着了,你想做什么?”
梁崇停下来了。
宁亦惟感觉梁崇在思考,宁亦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有些等不及地催促梁崇:“你告诉我吧,我不生气。”
“不生气吗?”梁崇随意地重复宁亦惟的话,好像并不相信。
宁亦惟保证:“肯定不生气。”
梁崇那头又静了一会儿。
宁亦惟似乎听到梁崇很轻地、自嘲似地笑了笑,才像开玩笑一样道:“什么都想做。”
第22章
孔深丰这次回国的两周行程太赶,几乎是马不停蹄,最后一天才确定能空出下午和晚上,陪太太回娘家请罪。
老太太住在郊区山上的别墅里。康以馨的司机把他们送到了门口,孔深丰提着大包小包的保健品往院子里走。
孔偬两手空空,静静跟在他和太太后面。
自从课题组例会后,孔偬一句话都没和孔深丰说过。为这事康以馨没少骂孔深丰。不过孔深丰以为原则是原则,孔偬破坏了规则,做了错事,便理应承担后果,一味宠溺反而是害了孔偬,因此对太太认错态度良好,对孔偬却并未有求和举动。
可能是因为脾气不大对付,孔深丰和儿子的关系一向不亲密,但孔深丰是爱孔偬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儿子交流。
孔深丰和康以馨要这个儿子要得很不容易。
康以馨怀上孔偬之前,已习惯性流产了三个孩子,怀孔偬的九个多月,她几乎全是在床上躺着度过,因此孔偬出生后,康以馨便对他溺爱非常——孔深丰个人以为,甚至溺爱得有些病态了。
在孔偬幼儿园的时候,孔深丰做过一件错事,他企图培养一个少年天才,当时他每晚回家,又是给孔偬讲物理启蒙绘本,又是教孔偬几何与运算,不过在教了一年多都没教会孔偬加减乘除、还被太太骂他揠苗助长后,孔深丰放弃了这个想法,决意让孔偬自由成长。
孔偬渐渐长大了,大约是在初中,他对孔深丰表达自己对物理很感兴趣,以后也想子承父业。孔深丰自然很高兴,每当有什么新书新教材,都第一时间买来拿给儿子,孔偬也每次都很高兴地收下了。
直到有一天,孔深丰想去孔偬书房拿本书,才发现他送孔偬的所有东西,都被孔偬毫不珍惜塞在墙角柜子里。
家里保洁很勤快,书不至于落灰,但翻开都是簇新的,半点被阅读过的印子都没有。
孔深丰出身平凡,历来节俭,年轻时在国外上学,买的都是经好几手的教材,或者看电子版本凑合。他工资不是太高,奖金给太太拿着,没有花科研经费干私人事情的习惯,给孔偬买的原版新书是他自己都要想想再买的。
看见柜子里这一堆书,孔深丰算是明白了,孔偬对物理并没有兴趣,只是觉得孔深丰会更爱一个热爱物理的儿子,才谎称自己喜欢物理。去年宁亦惟进了课题组后,和孔深丰来往邮件时说起某一套,孔深丰还回家偷了几本送给宁亦惟,果不其然,孔偬根本就没发现。
不过自此后,孔深丰便不太敢对孔偬的学业过多关心了,只怕关心太多,起到反效果。
康家老爷子前年去世了,老太太在别墅后院给亡夫摆了灵堂,小辈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灵堂祭拜。
天冷了,祭拜完后,几人便聚到客厅里喝茶。
孔偬虽然不聪明,但嘴巴很甜,老太太也很是宠爱他,将他拉到身边,问他大学生活过得怎么样。孔偬看了孔深丰一眼,紧接着康以馨也瞪了孔深丰一眼,孔深丰顿时觉得手里的茶杯变得有点太烫。
“怎么了?”老太太极擅察言观色,见母子俩的表情,便知道有什么家庭矛盾。
“没什么。”孔偬说。
孔深丰觉得尴尬,正好手机震动了,拿出来一看,是东京的实验室来的电话,便立刻站出来,走到远处回廊接听。
回廊上挂着康家几代人的照片,孔深丰一边和实验人员谈话,一边沿着回廊来回走,他看见其中一幅全家福,莫名觉得有些不对,便走回去,又看了一眼。
孔深丰和实验人员在电话里把问题解决了,挂下了电话,他细细端详着那张全家福。画中有十五个人,坐在中间的是康以馨的祖父和祖母,身边围绕着三对年轻人,和七个高矮不一的孩童。年轻人之一是康以馨的父亲,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女孩,脸很尖,眼睛大,让孔深丰感到很眼熟。
但他看了半天,没回想起什么来,便又走了回去。
客厅里,孔偬正在说话。
“他打了我,”孔偬委屈地说,“打在这儿。”
孔深丰走近了,看见孔偬捂着自己的脸,康以馨见他过来,又瞪他一眼,对孔偬说:“你跟你爸也再说一遍。”
“什么打人,”孔深丰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宁亦惟打我。”孔偬低着头,说。
听见“宁亦惟”三个字,孔深丰突然之间如同醍醐灌顶。全家福里那个女孩,长了一张和宁亦惟极为相似的脸。
而那个女孩是康以馨。
康以馨十九岁时出车祸伤过脸,曾经整过容,长相和以前差别很大。
她二十多岁才认识孔深丰,几乎没有给孔深丰看过她从前的照片,因此孔深丰对她从前的长相几乎没有印象,也不太在意。
直到今天,他站在康以馨娘家的回廊上,无聊地打着电话来回走动,看见那一张全家福。
宁亦惟这晚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地想着梁崇那句话的意思,如同数学家为证黎曼猜想而夜不能寐。
他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自有记忆以来,宁亦惟还是第一次起那么晚。
宁亦惟简单洗漱了,没换下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想看看还有没有早饭可以吃,被坐在他家沙发上看电视的康敏敏吓了一跳。
“惟惟,”康敏敏先对他招招手,“今天睡懒觉了啊,这么难得。”
宁亦惟叫了她一声“阿姨”,走过去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拘谨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像小学生上公开课一样端端正正坐好。
“阿姨来你家吃顿饭,”她笑眯眯地解释,“下午陪你妈妈去买衣服。”
康敏敏退休后,整个人看起来都闲散和从容了不少,平时陪梁起潮在澳洲疗养,有时四处走走,人比以前圆润了一些,举手投足少了干练,多了几分温和:“你妈妈昨天发消息问我,衣服都去哪里买,我这两天恰好回来签几个字,就干脆来你们家蹭顿饭,带佳琴去逛逛街。”
正说着,陆佳琴走出来拿手套,看见宁亦惟起来了,似嗔怪又似心疼地隔空点点他的脑袋:“睡到现在,让你昨晚回来那么晚。”又说:“替妈妈招待一下梁太太,我再炒个菜。”
说罢,陆佳琴又回了厨房。
“惟惟,”康敏敏端着茶喝了一口,和宁亦惟聊天,“我听梁崇说,你保研到孔教授手下去了?”
宁亦惟乖乖地点了点头,说是,她便道:“那也不错,要是孔教授亏待你,你就告诉我,阿姨替你出气。”
宁亦惟不太知道怎么接话,便腼腆地笑了笑。
康敏敏瞅着宁亦惟,顿了一会儿,把电视机音量调低了,再喝了口水,才很有些犹豫地开口,问宁亦惟:“惟惟,你最近和梁崇见面多么?”
她提起梁崇,宁亦惟便想起了自己和陆佳琴闹得那次小别扭,不过还是诚实地说:“还算常见。”
“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陆小姐的事?”康敏敏马上询问。
宁亦惟头有点大,但又不好骗康敏敏,只得模糊道:“嗯,提过一点。”
“他是什么态度?”康敏敏又追问。
宁亦惟摇摇头,迟疑地说:“我说不好。”
他面对面对康敏敏,不能像跟他妈一样说话,只好专注地听康敏敏诉苦,说对方的姑娘如何如何优秀,梁崇又是如何如何不开窍。
“平时看梁崇也不比别家孩子差,一到这事就不行,”康敏敏愁眉苦脸地说,“惟惟你帮阿姨劝劝他。”
宁亦惟也不知是怎么,心里挺难受的,也不想答应,但他不能对康敏敏不尊敬,便低着头,忍不住去扯自己睡裤的边缘。
康敏敏没听见宁亦惟的回答,也不在意,兀自感慨:“我和他爸要求不高,只要姑娘人好,梁崇自己喜欢就行,但我看他偏偏就缺了个谈情说爱的心眼,一说这些就开始推三阻四,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我连孙子的小床都准备好了,一个公主床和一个王子床。”
宁亦惟不敢说什么,只能喏喏道:“是么。”
康敏敏大概是在澳洲待久了,说话的人少,一回来话就很多。她画风一转,开始幻想自己以后儿孙绕膝的生活,她说儿媳妇不必勤快,育儿师哪国的好,
但这些都跟宁亦惟没关系,宁亦惟听着,却总在走神,无法集中精神听。
他看着康敏敏说话时不断张合的红唇,耳边充斥康敏敏的声音,渐渐地,宁亦惟又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了。
宁亦惟被酸意腌渍了,如同生切了几百个柠檬,汁水挤进罐头,再置入宁亦惟的心脏,酸性的液体浸泡了他的整颗心。
他不想这样。宁亦惟专注地想,他不想这样。
他希望梁崇是他一个人的,梁崇只会拥抱宁亦惟,梁崇家房卡只有他一个人有,梁崇房间只有他能进,无法入睡时只给他一个人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