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浪山
应淮坐在旁边,问他:“还疼吗?”
谢祈枝看着他,细绒绒的眼睫颤了颤,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朝他点点头。
他每次一生病,就会变得特别安静,不爱开口说话了。
应淮轻轻握住他搭在床沿边的手指,因为输液,从指尖到掌心都冷冰冰的,他收拢起手指包裹住他。
谢祈枝没有挣扎,过了一会儿,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指,笑了一下问:“是不是吓死你了?”
应淮点了下头,很想告诉谢祈枝,等待他手术结束,等待他苏醒,再等待他脱离生命危险的这几天,是他生命里最漫长的几天。
然而,这种话说出来,只会给谢祈枝增添负担和压力,除了让他责怪自己没有别的作用。
应淮不想提这些,问他:“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回家就告诉你的话吗?”
谢祈枝凝眸看着他,点点头。
“祺祺,”应淮垂眼,毫无铺垫,直截了当地问,“你愿意让我陪伴你一生吗?以爱人的身份。”
谢祈枝愣了半秒,漂亮的蓝眼睛弯成了弧,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笑意。
他与应淮对视了很久,等到笑意缓缓褪去,却没有立即告诉他“Yes,I do”,而是轻声反问了一句:“应淮哥哥,你知道我的一生是多久吗?我和你的一生,是不一样长的。”
没有得到手术干预和药物治疗的CF患者生命止于童年,而就算通过科学规范的治疗,这个病的平均寿命也只有35-40岁。
是正常人的一半长,应淮比他年长五岁,可是当应淮处于人生最广袤无垠的探索时期的时候,他的生命刻度已然过半了。
谢祈枝总是刻意忽略这件事,像个正常人一样接近应淮,费尽心思要他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着自己……
可当这个目的达成的时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自私。
他自作多情地心疼应淮的沉默与孤独,然而此时此刻,他为了得到应淮说的每一句“我爱你”,都会在将来,等自己离开后的将来,把应淮推向真正的孤独与绝望中。
就像服用镇定剂一样,他为了自己片刻的快乐与欢愉,把将来成倍的痛苦与折磨都丢给了应淮一个人去承受。
这样真的对吗?
“这个题目不是这样算的。”应淮说。
他看着谢祈枝这双浸着水光的灰蓝色眼睛,再一次意识到,在爱这件事里,谢祈枝远比他要坚定、勇敢得多。
他曾经犹豫不定,害怕将来有一天,他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而谢祈枝害怕的却是,将来有一天我走了,剩下应淮哥哥一个人,他该怎么办?
“祺祺,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爱你’,是将来我有可能会失去你;可如果我现在不告诉你‘我爱你’,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就会失去你。”
谢祈枝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冰凉的手指被应淮握紧了,漆黑的睫羽挡住了眼尾泛起的红,他听见微颤的声音响在头顶,“我爱你,所以不想失去你,就是这样。”
谢祈枝抓握了一下应淮的手指,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得到让对方失去是不是一个自私的选择,可是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愿意看见应淮伤心难过。
所以,他对应淮说:“好吧,我也爱你。”
◇ 第68章 卖弟求荣
谢祈枝住的是单人病房,因为恢复期很容易再度感染,每天的探视时间都很有限。
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谢祈枝刚睡醒,扯着吸氧的鼻导管调整回耳朵后面,抬眼见到来人后顿了一下,弯了弯眼睛叫他:“哥哥。”
谢执蓝“嗯”了一声,也笑了笑,问他:“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祈枝知道哥哥不可能今天才到,了然地问,“应淮抢了你的探视时间吗?”
“是啊。”谢执蓝坐下,没好气道,“这家伙……我接了个电话,就一会儿不在。”
那也没办法,谢祈枝看着哥哥带点怨气的脸,心想,哥哥再等等也没关系,毕竟他急着跟我表白呢。
正午时分,阳光把窗帘照得金灿灿一片,吊瓶里的药水滴答滴答往下坠,他侧过头对哥哥说:“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的牙掉光了一半,吓死我了。”
谢执蓝说:“张嘴我看看。”
谢祈枝依言张开,谢执蓝看了一眼,把手指插进他绒绒的白发里抚摸了几下,笑道:“不怕啊,祺祺的牙都在呢。”
像哄小孩一样。
谢祈枝悄悄打量哥哥即便是笑也半蹙着的眉心,猜到他有什么话想说,只是碍于自己的状况才没有开口。
谢执蓝也在看谢祈枝,看他陷在枕头里的苍白小脸和尖尖的下巴,两只手都扎着针,右手压在被子外面,青色的静脉血管在手背上微微突起,显得肤色白到发灰,残留着针孔的淤青和红肿退去后抓挠出的伤痕。
住院这几天,他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那条静脉血管上几乎布满了针孔的痕迹。
谢执蓝一直觉得谢祈枝不适合用颜色太白的床单被褥,也不适合穿太白的衣服。
每次他一住院,躺在纯白的床单上,合拢眼睫,存在感就会减弱,让人错觉这张病床上其实没有人,他的弟弟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谢执蓝才回过神,问他:“祺祺,你不认识花生芽吗?”
谢祈枝对花生还有大部分坚果都过敏,从小到大不管是他还是阿姨,不知道提醒过他多少遍,哪些东西不能碰,吃了有危险,可他为什么还是这么疏忽大意?
谢祈枝的眼睫扑簌眨了几下,回答道:“我不知道那是花生芽,也不知道花生芽能吃。”
他是真的认不出来,甚至是今年上了大学,才有决定自己想吃什么的权力。
以前,谢祈枝从没有和其他人同桌吃过饭,能端到他面前的每一道菜,都至少要经过哥哥或者阿姨的点头,而他们两个,根本不会让叫花生米或者花生芽的东西出现在餐桌上。
他没见过花生芽,所以不认识。
一直以来,他就是被这样过度保护着长大的。
谢执蓝不说话了,谢祈枝抬眼看他,不愿意见到哥哥愧疚自责的眼睛,碰了碰他的手,问他:“林姐姐和姜哥吵架了吗?”
现在回忆起来,林姐姐在出门前应该和姜哥说过他不能吃花生,只是姜哥走得太匆忙了,虽然记得提醒他,却没有把话说清楚,他也不认识花生芽才导致过敏的。
这是姜哥的疏忽,但不完全是他的问题。
谢祈枝知道,自己这种情形叫寄人篱下,哥哥可以让他的朋友多照顾自己一点,却也不能要求他们更多。
姜哥与他非亲非故,做不到事无巨细很正常,毕竟不能人人都是应淮。
谢执蓝说:“我没注意,应该吵了一会儿。”
“哥哥,你帮我和林姐姐解释一下。”谢祈枝对他说,“是我的问题,不怪姜哥。”
谢执蓝应了声“好”,突然说:“应淮都跟我说了。”
谢祈枝一愣,心跳都漏了一拍。
哥哥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笑意,神情有些严肃,显得比刚才要凶一些。
谢祈枝紧张得要命,生怕应淮不跟自己商量就乱说话,无意识地攥住了手指,输液的钢针扎他一下,手背疼,他又松开了,若无其事地问:“他说什么了?”
“说等你出院以后,就搬回他那儿住。”谢执蓝问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谢祈枝偷偷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呀。”
谢执蓝盯着他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声嘀咕了一句:“应淮是比别人靠谱一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上翘的唇角,不让哥哥发现异常。
他们又聊了会儿天,李熠也过来了,好像是听人说谢祈枝生病住院在学校请了长假,可是他进不来病房,就只是隔着玻璃窗看了几眼。
谢执蓝想起什么,和谢祈枝说:“他现在不在那家酒吧工作了,上次你俩打架进派出所,他没跟老板说,当作旷工被开除了。”
很好,谢祈枝心想,这是我第二次害他被开除了。
不过好在被开除的李熠本人无所谓,拿到工钱就行,现在被哥哥摁着脑袋要他在松城挑所顺眼的中学,滚回去接着念书。
谢祈枝聊困了,打了个哈欠,慢慢地问:“挑好了吗?哪所呀?”
“还没,他总想要离家近的,他住那菜市场附近,周围哪有什么好中学。”
“二哥可以搬个家。”谢祈枝建议说。
“我也这么想,”谢执蓝说,“而且他养母根本不是盲人,是得了很严重的白内障,明明可以治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拖到今天才去看。现在的状况,就变成了挑离医院近的中学和房子。”
“那他养父呢?”谢祈枝问,“真的会坐牢吗?”
“我不知道,这事让爸妈去操心吧。”谢执蓝看出他累了,给他掖了掖被子,坐下说,“最理想的情况是买卖同罪,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对松城也不熟,要搬家的话……应淮那儿倒是挺不错的,离学校和医院都近,安保也挺好,可以防他养父进去闹事。”他思忖片刻,突然说,“你觉得让应淮再顺便照看一个高中生,他能同意吗?”
谢祈枝沉默了几秒,睁开困意渐沉的眼睛,很认真地劝他:“哥哥,不要冲动,他会和你绝交的。”
探视时间快到了,谢执蓝该出去了,他有些舍不得,摸了摸谢祈枝的头发,说:“快点好起来,等放假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谢祈枝点点头。
谢执蓝朝他笑了笑,转身要走,手指倏地被握住了,握着他的掌心又软又凉。
他抓着谢祈枝的手捏了捏,放进被子底下,问他:“怎么了?”
“哥哥,”谢祈枝叫他一声,对他说,“到时候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记得不能生我气。”
谢执蓝垂眼看着他,答应了。
走出病房,应淮和李熠居然都还在,只是距离老远,谁都不搭理谁。
应淮隔着玻璃窗看护士给谢祈枝换药,李熠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玩手机。
谢执蓝轻轻踢了一下李熠挡道的腿,问他:“你不是陪你妈做检查去了吗?”
“你别踢我。”李熠收回腿说,“我姐陪着呢,我过来溜达一下都不行。”
谢执蓝纠正完他没素质的坐姿就不管他了,给林见善发了条消息,又找应淮聊了会儿谢祈枝出院以后的事。
过了十几分钟,应淮低头看时间,和他说了声就回学校上课去了。
他前脚跟刚走,李熠收起手机,闪现到谢执蓝身边,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哥”,问他:“你真让谢祈枝上他那儿去住啊。”
“不然呢?”谢执蓝搞不懂这里有他什么事,侧过头问,“你有意见?”
“没。”李熠双手揣兜,古里古怪地说,“我不是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就觉得你们家挺开放的,谢祈枝才多大,就放他出去和男人同居。”
谢执蓝愣了一下,眨了好几下眼睛,好笑道:“我倒挺想让你也过去同居一年的。”
李熠瞪大眼睛:“啥?”
“可惜,人家不喜欢恐同的,看不上你。”谢执蓝遗憾道,抬手拍拍他的胸口,错身走开了。
“你什么意思?我说真的!”
“你当我跟你开玩笑的吗?”谢执蓝头也不回道,“我也说真的。”
李熠震惊地看着他渐远的后脑勺,好像在看一个卖弟求荣的混球。
◇ 第69章 后台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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