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苏与柳叶
邻居赶忙跑出去。
“咋了?”
“你媳妇儿,”有护士说,“你媳妇儿要生了!——但是情况不太好,这会儿羊水刚破,就已经开始频繁出血,你快下去——”
话音没落,大熊已经飞也似地蹿了下去。认识的医生护士跟着往下跑,寇秋也担忧地坐起身,听着外头的动静。那个蛋糕就被随手放在了桌上,谁也没有心思去切它了。
蜡烛还没灭。
寇秋侧耳听着,能听见有护士说话的声音,有人大声通报着情况。
“大出血!胎位不正!准备开刀!”
“是个男孩儿......脚先出来了,没有头朝下!......产妇已经没有力气了!快快快,准备——”
夹杂着大熊焦急的声音。
“保?保哪个?我两个都得保!”
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二话不说就往里头闯,“你们都让开,那里头是我媳妇儿,感情不是你们媳妇儿!”
一片兵荒马乱。
过了会儿,这种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了。寇秋的心都被揪着,使劲儿朝门口探出身子,也管不了自己差点儿摔到地上,全神贯注地听着。
林医生就在这时候回到了他病房。
“林医生?”寇秋忙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医生摇头,烦躁地把手上手套脱了,往台子上一搭,眉心紧蹙,“胎位不正,又太大,这会儿可能出问题......等着吧,恐怕很难熬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
“这就是道鬼门关啊。”
产妇在鬼门关上挣扎了五个多小时。这五个多小时里,大熊就一直在外头来回徘徊,这样的秋天,他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祈祷了无数次。
从玉皇大帝到耶稣,凡是能想起来的,都在这时候出现在了祷告词里。
“求求你,求求你......”
保佑他们母子平安吧。
拜托了。
手术室里的医生已经连续站了八个小时。身上的手术服上全是斑驳的血,他们的神经紧绷着,丝毫也不敢大意。
可凌晨时,还是传来了坏消息。
产妇渐渐失去了意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收到通知书,大熊就把它摔了。
可摔完后,却又流着眼泪捡了起来。
寇秋担忧他,即使腿还没好,还是让人搀着下了一层楼,“熊哥?”
“秋啊。”男人这会儿下巴上冒出了一片胡茬,眼底下全是青色,往手术室门口的角落一蹲,满身都是颓废。
他瘪瘪嘴,忽然哭了。
他哭,里头还是抢救不过来病人的小护士也在忍不住哭。
“秋啊......”
他说。
“你可能,真的要没嫂子了啊。”
寇秋的手颤了颤,说:“不会的。”
大熊死死闭着眼,手放在额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寇秋叹了口气,也在心中默默许愿。
——保佑他们母子平安无恙,平安无恙。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楼上病房里蛋糕上的蜡烛忽然又亮了下,随即飞快地灭掉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秒内。
手术室中的医生忽然提高了声音:“活了,活了!”
“真活了?”
“快,准备缝合!”
“使劲儿!使劲儿啊!!”
里头重新又被赋予了崭新的生气,大熊猛地睁开了眼,趴在手术室的门上。两分钟后,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传遍了走廊,在场所有等候着的人都几乎热泪盈眶。
熊哥站在门口,还有点儿胆战心惊,眼泪糊的满脸都是,看也不敢看,“真活了?”
“真活了,”里头的护士把孩子包好了,抱出来,“母子平安!这简直是个奇迹!”
邻居抱着那孩子,一时间喜极而泣,满脸眼泪地咧开嘴,活生生就是一个傻爸爸。
他赶忙进去看妻子。寇秋瞧着这一家人团聚,就没有再打扰,静悄悄地又摇着轮椅坐了电梯。
他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心里也是满心喜悦。
——这真是他回来以后,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新生和延续,都能带给人以希望。
寇秋放下了心,喊来了护士。两个小护士先帮他铺床,然后扶他上去,重新把他的一条腿给吊起来。就在整理床铺的时候,小护士却忽然愣了愣。
“寇先生,这是你的?”
另一个也吃吃地笑。
“寇先生可真有意思,还往床上撒花呢。”
寇秋也一愣。
“撒......花?”
他吸了吸鼻子,果然在空气中闻到了花香的气息。病床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上头落了满满一层鲜红的玫瑰花瓣,一枝最完整的就放在其中,花瓣严严实实合拢着,旁边还有一个信封。香气很浓,把信封上也染上了,芬芳扑鼻。
小护士惊叹一声,看出来了。
“这是表白?”
她笑嘻嘻又看寇秋,“寇先生,写给你的信呢!肯定是这医院里的人,寇先生是不知道,喜欢你的人可多了。上回你住院的时候,那儿科的女医生为了看你,专门儿和我们这儿的人攀了半天关系......”
寇秋想了想,没有看,把信封收了起来。
护士说:“寇先生,你不看?”
“不看。”
寇秋说,神色很认真,“我已经有了爱人。”
他们一同过了好几辈子,还有了很多个崽子。
他已经不再需要其他人的表白。
小护士有点儿诧异,瞧着他,“寇先生已经有爱人了?”
她心头倒是没多少诧异,只是撞了撞明显神色有些失落的同伴,“那您先休息。”
她们两个退了出去,同伴的神色仍然不太好看。
小护士低声说:“你也收着点,别太显眼了。”
同伴瘪瘪嘴,半晌才说:“寇先生怎么已经有伴儿了呢......”
医院里的人都喜欢寇秋,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这世上可怜的人很多,医院里工作的,见的可怜人就更多。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的,付不起医药费只能跪倒在他们面前哭的,年纪轻轻得了癌症头发都掉光了的。
众生皆苦,没有谁是特别的。
寇秋却多少有些不一样,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苦。
他没跑过,没跳过,甚至没能出几回门。他被遗弃,在孤儿院长大,去的最多的地方不是学校,而是医院。
只是撞到个桌角都可能小拇指骨折,这不是笑话,这就是寇秋的人生里血淋淋的事实。
可即使这样,寇秋还是不觉得自己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呢?
他这一身骨头再脆弱易碎,他也是在活着。他虽然是瓷娃娃,可心却是强大的、温柔的、包容万象的。
小护士们都喜欢他干干净净的眼睛。
“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寇先生有爱人啊,”先前那个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寇先生在说起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就露出了那样隐藏也隐藏不住的笑容?
*
寇秋的伤恢复的很快。他的自愈能力很强,没过两天已经能扔下轮椅,慢慢悠悠走两步了。小护士瞧着,给他鼓掌。
“寇先生加油!”
寇秋就笑笑,对着她们弯弯眉眼,又开始在走廊里用力溜圈。他的汗渗透了衣服,病号服后头都湿了一片,小护士看着心疼,想让他停下来歇歇,里头林医生却又喊人了。
她赶忙进去,又开始处理另一个病人。寇秋就在走廊里缓慢地走,走的累了,便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有人从身旁过,他怔了怔,下意识把身子侧了过去,避免可能出现的撞击。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寇秋刚开始上学时,曾经跟着正常的小学生上过两星期。那是孤儿院的老师小心翼翼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去的。寇秋的位置被安排到最难碰触的角落,班主任也和学生们强调了再强调,一定不能和寇秋打闹。
因为那会让他生病。
可正是五六岁的小朋友,上蹿下跳人嫌狗厌的时候,同学间打打闹闹都是常事,哪里听得进这话。第二个星期,便有小朋友挤挤搡搡地从寇秋身旁过,一不留神,便狠狠撞了寇秋一下,让他的手指不小心撞上了桌角。
那一次,班中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
寇秋的骨头裂了。
那疼痛几乎是致命的,他死死咬着嘴唇,可疼痛感还是一个劲儿往上升,再加上年纪小,没两分钟就已经眼泪汪汪,蹲在地上小声抽气。
可班上的同学看他的目光却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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