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这一番话将章母说的雄心勃勃,当下打定主意立刻动身去校区周围寻找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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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兴市短途汽车站,每日迎来送往省内各个城市的人流,人气不可谓不旺。
罗慧穿着她最喜欢的松糕鞋和吊带裙,为了这次出行还特地烫了一个新的卷发,和丈夫一起扶着婆婆慢悠悠的走出检票口。
淮兴市的气温不比乡村凉爽,猛烈的日头照射在脸上,章奶奶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小声念叨着:“那么多人,赶赶赶,尽赶着投胎。”
罗慧笑容一僵,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相当的不耐,但无需权衡她就立刻弯腰轻声安抚起来:“妈,这里是汽车站,人肯定多啦。等到去大嫂家安定下来,我带你去市里逛商场、扯花布。”
章奶奶没好气地撇开头:“都什么和什么,你跟凌志过日子,咋恁不会计算。又不能挣钱,花布说扯就扯,还不是凌志给钱?”
罗慧也不生气,拍拍婆婆的后心,低眉顺眼地回答:“妈,我不扯,就给你扯。你那么辛苦,天天帮我们带孩子看家,扯点花布怎么不行?就是金布银布,妈你喜欢,我们也得扯给你穿。”
章奶奶腰板一挺,见媳妇这样乖巧,心中顿时无比熨帖。她拍拍罗慧的手,眼神反倒多了些怜爱。她就喜欢罗慧这乖巧的劲儿,人漂亮,家务活也好,嘴甜,关键的是能听训,还守得住家。不像老大家那个,成天不三不四的,男人们去砍树也要搀一脚,邻村工厂招临时工也有她的份。心思还多,一天到晚惦记家里那点房子和地,要不是早早把老大一家分了出去,她现在的日子肯定是没那么好过的。
可这就是冤孽,讨债鬼养出一窝小讨债鬼,爹妈没从自己这儿抠走钱,就换了小崽子来耍滑头。章奶奶每想起县城医院里自己和大儿媳妇打的那一场架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为了日后家里的生计着想,给她钱她也不要来看这一屋搅家精。
罗慧给章凌志递了个眼色,暗示他稳住婆婆的情绪,自己朝天翻了个白眼。
老天不公,她为一家子老小每天汲汲营营,遇上像现在这种哪哪儿都要花用的时候更是连觉都睡不好。可老天却偏偏看不到她为生活付出的努力,一股脑将什么好事儿都送给那些不知好歹的假清高。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到底差在了哪里?她比大嫂聪明年轻漂亮,比她会说话,比她会做人,头胎就生个儿子,往后更是为老章家尽心尽力打点一切,可除了自家人,全村竟没一个真心看得起自己的。凭什么?
就因为她分家把好东西自己留下?笑话,单靠她一个人能做得到这些?要不是婆婆也站在自己这边,哪怕自己耍尽心机呢,老大家也不会被剥成光棍赶出门。他们自己不会做人,连亲妈都不偏帮,怪谁?这些村里人遇上别人家的事情倒是唾沫横飞说得好听,真到自己身上,恐怕会比她做的更干净。
罗慧心中冷然。她很明白过日子最重要的是自己安逸,外人的嘴再快,也没法插手指点她该过什么生活。可人这东西,谁还没三两脾气呢?每天做那些长舌妇茶余饭后的谈资,出门做些什么背后都有人指指点点,遇上同村村民聊天时对方眼神闪烁……这些,摆在谁身上也都是没法轻易咽下的。她聪明归聪明,却没法说服自己咽下这口气!
因为章泽住院那件事,现在村里都笑话她是杀人犯,背后说她心肠歹毒,说她冷血无情。可只有罗慧自己才明白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些闲言碎语本就不该让她来承受!原本一切都计划的那么好,章泽落水的事情那样轻描淡写地解决为什么不行?自家儿子不用受到谴责,章泽又不会有生命危险。等到这股风头过了,她再偷摸给老大家送点烟酒糖果,也算是感谢他们代人受过。可现在,非但自家儿子蓄意谋害章泽的罪名被盖棺论定,自己还背负起那些莫须有的骂名,原本计划好的盖房钱也拿来做了赔偿,自己更是变成一个“坐过牢”的杀人犯!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对于谋夺章泽一家的改签款就完全没有了半点罪恶感。这是他们欠她的,老天不帮忙,那她就自己来讨,因果报应,自己本该拿的心安理得!
罗慧勾起唇角,如同头顶刺眼的阳光那样,只觉得前景尽是美好。她掏了掏手提包,从包里取出一张被精心叠放的的信封。信封表面微黄,右上角贴着邮票也盖上邮戳,四处都是书写擦蹭的污痕。而她的目光,则牢牢顶在信封正中的收件人地址处。
淮兴市河滨区解放路江南皮革厂后楼。
她微微笑了。世事本如此,未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梅花扑鼻香?
☆、第二十章
章泽的学校位于淮兴市埠城区建国南路当中。沿着河滨走,距离市中心中山路大概一条街的距离。
就是这一条街的距离,生生将一处风景优美的城区拖进了死路。即使埠城区内小初高好几座,却仍旧没有为这个城区带动多么兴旺的人气。不过说起来也不奇怪,以淮兴市的学区制度来划分,在埠城区内上学的通常也都是同区的居民。高中虽然能吸纳五湖四海的生源,可学生们的购买力实在也难以跟成年人比肩,少有区外的人流进驻,城区自然而然的就冷清了下来。
所以这里商业街的兴盛程度甚至连市中心的十之二三都无法达到,除了餐饮以外,其他诸如服装、配饰的生意全无机会做大,大多都是当地的房主自己支个摊子赚点小钱自给自足。地位与郊区无异。
可是没人比章泽更加清楚,埠城区冷清的局面,再也维持不了太久了。
淮兴市即将迎来发展的高峰,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市内会涌入大批的外来就业者,当一切都进入正轨之后,这个城市里不可再生的一切物质价值都会飞快攀升。而埠城区,则会成为后世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这样一个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城区造就了多少的暴发户,靠着拆迁与成倍增值的房产,咸鱼翻身的埠城区人有很多都迷失在了一夜暴富的陷阱中。在一段时间内,“埠城区”三个字,就是淮兴市人用来嘲讽暴发户的名词。只要淮兴市迈动开发的脚步,这片现如今无人问津的土地,很快就会变得寸土寸金。
如果章泽有能力,他会试图在还未露出端倪的城市改建计划中分得一杯羹,如果他有本钱,他也能置办下大量的不动产坐等翻盘,只可惜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市民,他甚至还没有成年,更没有任何能让自己一夜暴富的手段。他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多劝告父母积累财富,这甚至比自己做决定更难,因为许多时候,父母只会把他急迫吐露的劝诫当做笑谈。
好在章母在他的鼓动下终于对开店有了信心,几天下来,一家人也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章泽把手头已知的售房信息全部分门写好,地址、面积、装潢程度、楼龄以及价格,优劣一目了然。
不过虽然目前埠城区的房价比河滨区要低,却也只是在同市的平台上而言。比起栗渔村的十万元能拔地而起一栋楼房,肯定相差的还是很远。尤其他们要找的还是商业铺面,价格比起居民房就更高了。章母虽然铁了心要做事业,但在看到商铺每个月的租金以及规划好的店铺花费后仍旧难免畏缩。看来看去,她挑中一间居民楼下临街五十平方的商铺,每个月七百块钱,电费三毛,如果要买的话,房东老太开价一千二一平方,还价以后,大约在五六万也能拿下。
但章母并不预备买房,饶是章泽舌灿莲花,她也不觉得把手头的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个聪明的决定。她从来不是冲动的人,又没有章泽这样见证过发展的外挂,当然一心一意只想要稳步慢行。可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却着实让章泽感觉到太伤脑筋。
他看中的是距离章母中意目标不远的一处店面,总面积一百二十平,内里还有原房主搭住的阁楼,如果需要,甚至能隔出二层。因为面积大,每个月的租金要比章母看上那间多出四百,可是如果囫囵出卖的话,单价却比那间五十平方的还要低廉一些。
这么大的商铺在埠城区不太好出手,面积成为买卖市场上的硬伤,这个年头的钱太过精贵,相比五六万就能买到的小商铺,大商铺的价格会让很多有意向者望而生畏。
可章泽知道怎么空手套白狼啊,贷款不就行了
贷款这玩意在后世是个鸡肋,但目前对他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只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说服母亲听从自己的意见罢了。
这些天因为刚开学,章泽担心章悌在新学校会被欺负,通常都是要绕路去找章悌一起回家。七中和一中相距不远,下课时间也要稍微晚一些,姐弟俩通常刚好够时间碰面。
脑子里烦心着开店的事宜,章泽比往常更闷了,放学铃一响就埋头收拾东西。一中的校舍很破,桌椅也很旧,书本都要照章带回家,否则没有锁的大门完全无法防贼。作为升学率在全是名列前茅的高中,一中的学习氛围从新生就开始紧张起来,入学时伴随学籍书本还会发放大量练习卷宗和数化外语参考。一个偌大的书包最后会被塞到放不下钢笔,可想而知这重量有多么可怕。
作为书呆子,章泽对学习倒真没什么可担心的,毕业工作那么久,重新拿回书本他照样对学过的知识印象深刻。于是他将自己目前学习的重心放在人际交往上,每天盯着班级里那些胜友如云的同窗取经,到头来悟出一个道理——想要朋友多,一得能说会道,二要有个人魅力,三必须反应灵敏。
能说会道和反应灵敏距离章泽估计有段距离,他目前所能触及的大概就是个人魅力了。章泽想起陈聪程冀中他们曾说过,自己安静坐在某处微笑凝视他们时背后会出现佛光……虽然描述的夸张了一些,但某次章泽蹭到一张全身镜亲自观察了一下,也发现到自己那个模样确实挺有派头的。
以前杜行止就是这样,谈生意的时候不论是否在主场,只要大马金刀地朝凳子上一坐,其余人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朝他而去。见过他的人在未深交时就容易对他托付信任,公司融资的时候,多少人因为他的一句话心甘情愿地倾家荡产……哪怕现在章泽下定决心要对他敬而远之,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天生就有优势。
章泽为自己回忆中那段还未步入崩裂的友谊发笑,笑容里五分怀念,五分凄凉。对杜行止,他掏心掏肺过,甚至将对方当做比父母更加重要的家人。如果没有死前经历的那段磨难,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现这段友情只是自己在剃头挑子一头热。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把,陷入回忆的章泽不由吓了一跳,猛然转身,他发现陈聪和龚拾栎正勾肩搭背地站在身后笑眯眯看着自己。
“一起走?”陈聪伸手挑了下章泽的下巴,“哎哟,笑得真好看,怎么不笑了。”
章泽拍开他的手。这些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孩,年纪轻轻就比他这个大叔会来事儿。哪怕真实年龄已经好几十了,章泽在他们面前依旧常常感到自己缺心眼。上辈子的章泽在一中大概呆了快一年才发现这个现实,从那之后更加自卑和小心翼翼。可这辈子的章泽不一样,有什么可害怕的?少说少错,笑脸迎人,记住了这两条,哪怕不跟他深交,也没人会无缘无故觉得他讨厌。
安静微笑他可在行,知道陈聪是和自己闹着玩,章泽也不计较他摸自己的脸,都是男人还能被占便宜不成?他收好了书包,单手甩在肩上,慢吞吞开口:“我还要去接我姐姐,你们俩一起去吗?”
龚拾栎伸手把章泽的书包给抢了过来提在手里:“去啊,干嘛不去。我们还不认识你姐,去打个招呼也好。”这小子长那么好看,他姐不得跟天仙似的?只要稍微想想两具观音并肩而立的画面,龚拾栎口水就快挂到脚面上来了。
章泽挑眉:“你拿我书包干嘛?”
龚拾栎扫了眼他在同龄人中算得上瘦削的身体,撞了陈聪一下,陈聪连忙说:“你理他,他就喜欢两手重量均衡。以前在大院里就老是挑扁担玩儿。”
龚拾栎的脸黑了。
章泽话不多,可龚拾栎跟陈聪凑在一起却从不冷场,他俩互相挖苦取笑,偶尔还说旁人讳莫如深的八卦。比如高三某学姐倒追某学长被无情拒绝,亦或者同年级的某某某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XX已经表达出对他的不满,估计再过不久两个人就要对上了。
章泽不由汗颜,他对外界消息的汲取实在是相当滞后,他们话中那个某某某他也见过几面,却从不觉得对方有目中无人。上辈子在这个学校耗了三年光阴,除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和杜行止这个朋友,他几乎一无所获。这种遗传自父亲的木讷性格在城市里相当拖后腿,章泽也为此吃了不少的亏。好比大学毕业后他考上公务员,进了单位之后却完全闹不明白单位里暗潮汹涌的党派之争,也因此总是躺着中枪。对立双方都将他当做敌方阵营,同期入职的同事步步高升,他却几年如一日的原地踏步。可天性带来的迟钝却不容易改变,哪怕放到了现在,章泽也没信心能听出那些人话中拐弯抹角的深意。
所以他注定不是吃公家饭的料,自己当老板才是最实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