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偏偏他们还千叮万嘱令中介人不要透露给意向房客静冈村拆迁的决定,只担心旁人知道这是个烂摊子不肯来接手。看他们这样的处事方针就能知道这些人不是良善之辈。章泽连良心挣扎都没有,得到消息就去看房子了。
静冈村的拆迁计划已经提上日程,开发单位正在四处联系村民拆迁补偿计划,章母因为很少停留在淮兴市,目前并未被联系到。不过这样也好,也许借着静冈村那几个钉子户的东风,补偿款还能再更多一层。
这次他是和一堆哥们一起去看的房子。总共五家人要卖房,位置都离静冈村不远,但从记忆中看却并未被划分入拆迁范围内。目前街道环境还很热闹,客流络绎不绝,几个房东权以为来看房的孩子不知道静冈村的拆迁计划,漫天胡说,将几家商铺夸地天上有地上无。
这附近的商铺面积都不算大,最多的都不过五十平方。几个要卖房的房东都是相连的邻居,你一搭我一搭围着章泽忽悠:“瞧这地段多好啊!又是市中心,又临街,旁边就是村子,走三分钟就到百货大楼,你真是找遍了全淮兴找不到那么好的地方了!”说罢狮子大开口,“一平方两千五!甭考虑了,看上哪间就去办手续吧!”
章泽笑了笑不说话,他性格温吞,轻易不和人吵架,虽然知道这人在有意宰他,也不过抱着慢慢磨价格的主意。可陈聪他们的脾气就冲多了,当下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劝告章泽:“哥劝你别买,静冈村下下个月得拆,到时候乌烟瘴气的,能有客人才怪。你又是做吃的,客流量太重要了,两千五的价格这条街哪里买不到?咱再考虑考虑。”
章泽配合着露出个惊讶的表情:“要拆迁啊?”然后将眼神递给几个刚才拼命推销的店主。
那几人面面相觑,没料到坑人坑到了个行家,登时臊地面颊发红。
谈到最后,价格直降到一千八,四个联手来蒙自己的店主的店章泽直接收入,五个有意出手的店唯独那个不肯骗人的店主从头到尾没能露面。四个大大小小的店铺加在一起总共一百三十五平方,办好手续后二十五万多,继淮兴商厦之后,章泽又多担负上每个月一千多的贷款。也就是从这往后,他每个月要还银行两千多块钱。在这个年代的许多人看来,简直是疯子才会做出的事。
陈聪和龚拾栎他们无法理解章泽这样用钱,在目前的淮兴市内,开店租房比买房划算的多。毕竟生意好做,租房每个月的支出只是小头,营业额相比较下来更加可观,很快就能回本而且不担风险。可买房子就不一样了,不光要费心费力地去跑手续,还要投入大量的资金装修翻修,等到一切落定开店之后生意是否红火也无法确定,回本更加遥遥无期。
面对几个朋友半是疑惑半是担忧的询问,章泽笑了笑,难得以一种和自己清冷外表相称神情回答:“等再过几年,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是啊,再过几年。
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第四十一章
静冈村钉子户的消息到底上了新闻,广播电台和报纸上都刊登了钉子户拒不签订拆迁合同的消息,众口一词地谴责他们不为城市大义着想,拖了改革建设的后腿云云。章母和张素还是在这样沸沸扬扬的争论声中才得知到手中房产的拆迁计划的,因为拖延了一段时间的关系,她们莫名其妙地也被划入了“钉子户”的范畴。
开发商对“钉子户”采取的是怀柔政策。淮兴毕竟是个省会,拆迁的又是市中心,后世令人胆寒心惊的“强拆”不大可能发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也因此,最后上门找到章母张素协商的说客是带着提高了百分之十五补偿的合同登门的。相比较那些真正的“钉子户”而言,章母和张素好说话的多。
可是情况也有所不同,她们不要钱也不要另外盖好的安置房,她们要的,是开发商在拆后重新回迁到新建的社区。也就是以老楼来换取日后新小区的新房,其余的补偿一概看不上眼。
这是章泽坚持后的结果。
原本章母是没有那么坚定的,有房也好拿钱也好,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新楼的售价肯定要比拆迁款高,假使日后一家人不在淮兴定居的话,卖新单位的房子就显得不那么划算了。
这笔账她算来算去都觉得没错,可章泽却难得一口咬死了不肯放,他就喜欢静冈村这块地,甭管日后盖出来的是什么歪瓜裂枣,他就是喜欢!
自从离婚后自认对孩子的关心越来越少的章母妥协了。她爱自己的孩子,却因为日渐忙碌的事业对他们开始力不从心,既然没有能力在感情上仍旧让孩子饱足,那么就像张素以前一样,用物质吧。
张素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愿意做跟屁虫。每天忙新公司的事情都快要焦头烂额了,去协商补偿款?算了吧,那点钱她还不看在眼里,既然章母打算要回迁原处,那她干脆也托对方全权处理,省心又省力。
静冈村的拆迁计划中原本是不包括另建回迁楼的,毕竟这块地段的好处有眼界的商人都能看得清。物价泡沫在这时候已经能够窥见些许端倪,假使日后这房子真的金贵起来,那么建回迁绝没有直接给补偿款和改迁来的划算。况且除了章泽一家外,提出这个要求的人简直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就盯着“钱钱钱”,钱多了才好办。
可章母加张素一起总共握有三套楼,是个不小的障碍,特事特办,为了他们开发商小领导们也开了个短暂的会议来商讨处理方式。
最后得出的解决办法是就照着章家人的要求,一比一回迁商品房。然而这样一来,原本拨给移居住户的补偿款也就没有了,若是他们选定的新房面积比他们原本持有的要大,多出来的部分还要照开盘时的市价补偿。
金港花园是高档社区,后期稀稀拉拉地开盘,最后一处排楼园直到千禧年后才竣工上市。这样的精工细致,口吻硬些也不算坏事。
章母在章泽期冀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毅然签下了名。
章泽提前在未成年时期,便拥有了一处淮兴市日后的房产霸主。
普大喜奔的幸事来不及高兴几天,忙碌就让他没法再沉浸在满足感里。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既然不想像上辈子似的庸庸碌碌,那么趁着机会还没走,他就必须要尽量多地把握住商机。
章悌为他量身定制的“小老板”路和他原本计划的并没有多大出入,包子铺他是打算做大做长远的,既然如此,从现在就可以拾起计划了。
章泽首先找了一家设计公司,为杜氏生煎量身定制店铺装修。如同肯德基麦当劳和日后风靡全国的各种连锁餐饮店铺一样,一个能让人过目不忘且独一无二的店铺装修相当的重要。“品牌效益”是润物细无声的。一个大到风格小到碗筷瓢勺都完全一致且拥有特色的连锁企业从主观上就会被留下“正规”的印象。
设计师的出马果然和章泽凭借记忆折腾出来的不一样,人家明显高了几个级别。既然是中式餐点,章泽便将店铺装修也锁定为中式,最后终稿的设计简直大气到了一定的境界。清一色的仿生态木质桌椅,细节处的雕梁画栋,雅座与大堂当中寥做遮挡的特质屏风门,以及墙面和地面让人豁然开朗的配色,甚至连店铺招牌都做了些微的改动,字体换成了更能被现代人接受的楷体,牌匾用特殊材料制作成古色古香的木墩,店铺两侧和店铺内精心设计了画上店铺名字的招牌旗帜,挂在门脸处迎风飘荡,让人恍若回到了几百年前的老字号。
其实花费并不多,木头不好伺候,很多设计都是刻意用其他材料折腾出来的效果,比较贵的还是章泽坚持的店外透明小厨房的设计,为了让厨房看上去尽量安全美观,设计师的稿子在这上面毙了好些次,不过最终还是完美地呈现出了章泽想象中的效果。
效果图出来以后,到手的店铺就开始动工了。
中山路的这些店铺直到章泽临死之前都没有听说过被拆,因为楼层低,后面那些美轮美奂的新式住宅露出来别提有多好玩。这些老店铺寿命长久,大概也有越来越赔不起的关系在里面,总之一直都不动,零几年有一次因为中央要员要来巡查的关系,还由政府出资将外楼统统修整了一回。
投资进去的装修款是怎么都不会亏的,只是合格的工匠难找,加上章泽想要的那种有自家店铺烙印的锅碗瓢盆,他还真找了不少关系才寻到合适的加工厂。在一家景德镇的瓷器店下了汤勺和调料盒酱醋瓶订单,再在一家塑化厂订好了碗盘的花色,货一出来,章泽立刻备出一份,将老店里的设备也清一色给换下来了。
再开分店,用老太太的计划就不好继续实施了。章泽于是在老店外贴上了招工广告,私下里也物色起合适的人选,打算培养一些能去新店坐镇的人手。
这年月人工便宜,临近千禧年,外来人口也逐渐增多了,九十年代太多被生计逼迫早早打拼生活的年轻人,章泽把关面试良久,最后也只留下几个。
一位是从大理来的女孩,汉名叫段金刚,小名哈瓦哈衣。高中学历,家境贫困,跟同寨的朋友来到淮兴做事。她性格开朗,汉话也说得流畅,更重要的是看起来踏实可靠,虽然不那么漂亮皮肤还有些黑,可就是对了章泽的眼缘。
剩下两个男人都是本省周边村镇的,一个二十五岁一个二十二岁,章泽看中前者曾经做过面点师,后者则踏实诚恳,便一人开了四百块钱的工资,让他们留下来开始学习。
二十五岁的赵明明学过厨师,在饭店里当了几年的学徒,受不了那个鸟气逃跑了。章泽店里环境宽厚工钱也不少,他做的尽心卖力,包包子手艺当然一流,空闲时还替章泽出主意,另添了一道馄饨佐餐。
他学的川味,做出扁扁的抄手,拿用鸡架和猪骨熬出的高汤煮熟后放一小滴芝麻香油,撒上虾皮和丁点紫菜,香地能嗅掉人眉毛。馄饨佐包子又成了额外的手段,并不抢包子的风头,却又引来了很多因为包子价高望而生畏的主顾。章泽感念他尽心,当月就给他额外包了五百块红包。
最后一个男人叫邹勇,替老爹种了一辈子地,临了被后娘赶出家门。他体格好,黝黑的皮肤和肌肉,看起来像个黑社会,但本性却憨厚到了有点傻的地步。第一次来面试的时候他就憨憨笑着摸自己后脑勺跟章泽说:“老板我啥也不会,吃的还多,就能帮你端盘子洗碗。”
章泽本能对这样的人打心眼里喜欢,因为他自己也跟人家差不离了,只不过表面被天然伪装出了孤傲而已。
因为新店要打通墙壁还要搞二层,直到寒假来临已经上手了的三个人还没能到新单位报道,杜行止回来的时候,进店就被黝黑高壮的黑社会邹勇给惊了一跳。
杜行止很憔悴,这些日子他忙地连暑假时都没法回到淮兴。开煤矿比他想象中要复杂,离开了有无形人脉包庇的淮兴市,一个人既要兼顾高校的学业又要来往陌生的河北开拓人脉,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将他彻底从还有些青涩的毛头小子蜕变成了渐懂圆滑的生意人,就连看世界的方式也不一样了。
想起从前愤世嫉俗的自己,他不免有些青春不再的嘲意。假如家庭没有发生这样的改变,他也许会就这样一辈子幼稚下去,在狭隘的淮兴市内享受父辈的庇佑,不会接触朝不保夕的生活,不会承担万劫不复的风险。可相比较下来,现在的他等同于掀开了眼前一卷自欺欺人的纱帘,能够看到这个通透的社会,哪怕跌地鼻青脸肿,他也庆幸着自己早早懂得了这些,不会在接下去的人生中茫然地面对恶意和凶险。
今年过年他本来不该回来的,这几年煤矿的生意并不那么景气,他身背沉重的债务,恨不能大年三十都去开拓市场,然而从去年开始心中就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应该回淮兴看看,除了羽翼日渐丰满的母亲他放心不下外,淮兴还有一个可让他日夜牵挂的人。
章泽。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心就不自觉软了下来。杜行止火热的大手从随身裤兜里掏出钱夹,端详照片夹处章泽定型的意气风发,勾起唇角露出个不明显的笑意。
三句话摸透了看似不好惹的邹勇的内在,杜行止大抵猜到了章泽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内也有新的变化,带着忐忑和些许不安他带着行李回到久违的阁楼房间,带着滚涌的思念推开小门——床铺上腌菜似的一团被子和地上四散乱丢的废纸第一眼钻进脑袋,桌上厚厚一层灰,窗帘也掉下一半没整理……雀跃被一盆冷水浇熄了,他放下行李,认命撩起袖子打扫房间的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