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弦
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就爱看贺繁吃饭时那挑挑捡捡的娇气样儿,再毫无怨言地把那些挑出来的食物收进自己肚子。江致远总说他是贺繁的垃圾桶,他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
贺繁一个人回教室时,同桌正和前座的女生头凑着头看杂志,见他回来,说他如果要睡觉,她们可以去后排聊。贺繁表示没关系,他听歌就好。
同龄的女孩总比男孩要成熟,当男生们还在三五成群地哄笑着玩裤裆撞树那等无聊游戏时,女生们已经开始交笔友网友,研究星座塔罗牌,成系统地朝着远方与未知探索了。
两个女生聊天探讨的间隙,同桌转过来问贺繁:“你是几月几号生的?”
贺繁正拿着MP4翻目录,看江代出从网吧给他下回来什么新歌,闻言答道:“十二月三十一。”
“那你摩羯座。”同桌说,“你跟书上的描述还挺像的。”
另一个女生得意地插了话:“我跟你说了我这本最准。”
贺繁笑笑,随意问了句:“那要是早十天呢?”
同桌推算了下,“射手,这谁的生日啊?”
贺繁直接说是江代出,反正他早把自己混成了五班的编外人员,跟大伙都认识。
同桌把手里杂志找到中间一页,给贺繁念起摩羯座的当月运势,贺繁听的心不在焉,等她又念到射手座时才集中注意力,当听到“户外活动时需多加留心,注意安全”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过他不算信这个,听完便过了。
午后时光闲适,耳机里,任贤齐用他极具辨识度,温柔独特的嗓音唱着:就算全世界离开你,还有一个我来陪,怎么舍得让你受尽冷风吹。就算全世界在下雪,就算候鸟已南飞,还有我在这里痴痴地等你归......
贺繁的座位临窗,刚好可以看见操场东边那几棵身姿俊挺的刺槐。听说一中建校前它们就长在那,校领导不欲砍伐,可因到了秋日会掉扎人的毛刺,便规定固定时节学生不可以从树下经过。一入槐序,枝上素白浅粉地开起了荼盛的花,落入少年眼中成了朵朵濡湿的云,片片障目的雾,浓浓也淡淡。
教室门没有关,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音乐休止间贺繁摘了耳机刚好听见。他下意识转头看去,见江代出的同桌王姝正站在门口朝内张望。
看到贺繁一个人坐在那,王姝像是印证了某个不好的猜想,低骂了一句口音纯正的英语经典。
一与她对上视线,贺繁不禁联想起刚才听到的星座运势,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起身扯下耳机便朝她快步走去。
王姝手里还拎着来不及吃的炸串,回来时一路颠簸,弄了一手油也顾不上,不等贺繁开口就先问:“江代出是不是去乐天堂了?”
她本来还心存侥幸,觉得江代出可能和他“童养媳”在一块儿。
锦阳的教育文化部不是吃干饭的样子货,对学生上网吧这事抓得尤其严格,隔三差五就有执法人员突袭当地大小网吧查身份证,抓到一回容留未成年人就要罚款大几千,因此大多网吧连高中生都不让进,更别提初中生。
但有守法经营的老板,就有另一些奉行富贵险中求的。一中后门几条街外有家叫“乐天堂”的网吧,因为是两层楼,结构上有优势,便会把二楼一处隐蔽的区域专门租给学生。
江代出的确去了,贺繁点头,“出什么事了吗?”
“我跟我同学在后门买吃的,见一女的打听我们身上校服是不是一中的,然后我俩回来的路上就碰见宋军了,表情特严肃,问我们看没看见咱们学校的人去网吧。”
贺繁一下捋出头绪,“是有人穿校服进网吧被举报了吗?”
“肯定是江代出前桌,他早上把豆浆撒短袖上了,就套了件校服。”王姝思路同贺繁一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说他就是脑残,光着去也不能穿校服去啊。”
事已至此,贺繁飞快思索着怎么能在副校长赶到之前联系上江代出,“他们谁有手机吗?”
王姝摊手,“我没手机,有我也没号码。”
贺繁想了想,问王姝:“你校服能不能借我?”
一中的校服除了规定周一升国旗必须穿,平时没有要求,贺繁今天没穿,王姝倒是穿着。
虽不清楚贺繁有什么打算,但他和江代出的交情让王姝觉得他会去捞那二百五,来不及多问,直接就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拿去,不急着还我。”
贺繁点头道谢,转头匆匆下楼,边走边将校服套在了长袖外面。
他不常运动,跑到乐天堂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流的汗把额发都湿透了。他看着乐天堂紧闭的大门弯腰呼了口气,没再耽搁,抬步迈上台阶。
还没等他进去,一个认识的网管倒先出来了,神情晦涩地朝他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贺繁就知事情不妙,退到台阶下,反朝这个叫大鹏的网管做了个让他过来的动作。
大鹏以为他没有看懂自己的暗示,只好下来跟他解释,声音压得很低,“今天里面有点情况,先不让进学生了哈,你明天再来吧。”
贺繁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有几个一中的男生在里面,又来了一个男的找他们?”
大鹏一听睁大了眼,“对,说来找他孩子,一台机子一台机子地挨排看,你认识?”
贺繁:“是我们副校长。”
大鹏瞬间头皮一紧。他真以为来的是位家长,拎出自己孩子也造不成太大影响,最多退网费了事。但要是学校的人就麻烦大了。
“没事儿,学生都在二楼,我们楼梯上贴着非营业区呢,还有路障,他不能上去,转一圈儿找不着估计就走了。”
大鹏挠着后脖颈,话说的好像很有把握,但语气里听得出他像是在自我安慰。
贺繁正要开口,网吧的门被人朝里推开,一个年轻的女网管神色慌张地探出个头,看见大鹏赶忙过来。
“大鹏哥,那穿老头衫的男的说他是一中副校长,接到举报说看见一个穿他们校服的男生进我们这了,非要上二楼看看,现在王哥找借口拦着呢,怎么办?他会不会给管这片儿的打电话查我们啊?”
她刚来乐天堂上班没几个月,还没遇上过检查的,更别提处理,没了主意似地看向大鹏。
大鹏一听,脸也刷地白了。他们楼梯上的标识只能用来拦顾客,要是检查的来那可拦不住。
两个网管都慌了神,倒是贺繁思考了一路,最为镇定,校服拉链往上一拉道:“我去把他叫出来,就当来的人是我,麻烦你们找机会让那几个男生离开。”
他听江代出说过,所有收留未成年人的网吧都有自己的“逃生通道”。
大鹏不理解地看着贺繁,“你是要救你同学?”
贺繁略一顿,“我哥。”
“你也是学生,进去碰见那校长怎么说啊?”
贺繁不答反问:“他有检查过前台没?”
大鹏,“没,进来就直接冲里面去了。”
贺繁:“我就说我来借前台的电脑下载学习资料。”
网管神情犹豫,“能行吗?他要是不信,你不怕挨批评?”
见网管不愿意配合,贺繁一抿唇仰起了头,“我是年级前十,他最多警告我没有下次,要是你们楼上那几个被抓了就得全校通报,并且还会把你们举报给教育部,以后一中就没人敢来上网了。”
两个网管面面相觑,不由在心里衡量起了轻重。
“成吧,那就听你的。”大鹏自己想不出别的策略,觉得这孩子机灵,就干脆用他的办法,转头对女网管交代道:“小丽,我俩待会儿把那校长引到门口,你悄悄上楼让那几个孩子从窗户跳出去。”
“安全吗?”贺繁闻言问道。
大鹏:“没问题的,窗户外面摞了两层箱子,跳到那上面没多高。”
时间紧迫,三人来不及商量过多细节,只粗略说好了见机行事。
大鹏和女网管回去的时候,宋军正和另两个网吧的工作人员争论不止。
“你们既然不配合,那我叫执法的人来,到之前我就在这等着。”他言辞掷地有声,也传进了门外贺繁耳朵里。
把一楼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宋军便猜到学生是在楼上。他不是第一回进网吧抓学生,知道现在的网吧滑头的很,什么“私家区域”“闲人免进”都有可能是障眼法。
他正掏着手机,忽地,一个男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宋校长,您怎么在这?”
宋军闻言转头,见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恭敬礼貌地站在身后,仔细一看认出他来,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跑网吧来了?也跟那些差生学着打游戏?”
贺繁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他年级成绩排前,两次期中一次期末考后都上主席台分享过学习经验,宋军对自己有印象。
“不是的宋校长,我来借电脑下英语听力题。”贺繁举了举手里的MP4,神情依旧温文有礼。
“您找的是这个孩子啊!”
大鹏看着小丽在两人说话时溜上楼后,才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走过来,“他刚才过来说要下点什么资料,我一看他是个学生就让他用我前台的电脑,纯属帮忙,我可没给他开机子啊,也没收他费用。”
估计大鹏上学那会儿没少叛逆,骗起老师来更加面不改色,担心宋军不信穿校服进网吧的人是贺繁,假装提醒道:“你们老师见你穿着校服进来,误会了,以为你来上网的。”
贺繁直视着宋军又说:“我真的只是来下载听力题的。”
他面上强作平静,其实心跳已然快得要迸出胸口,手指关节也一直微微紧握,没有放松过。
宋军进门后没有留意过前台那边,虽倾向于相信一个让班主任时常挂在嘴上夸的学生,但做事又不免严谨,问贺繁道:“下的什么听力题?初中英语又不考听力。”
“人教英语零七版,网上有免费的音频和答案。”贺繁紧张地喉头一滚,“我想自学,练习一下发音。”
其实贺繁并没有十分把握过宋军那关,因为网络文件都可以查看下载时间,被拆穿的风险极高。幸好宋军不懂,见他MP4里确实有他说的听力题,没再追究,只叫他跟自己一块回学校,不能在网吧逗留。
在宋军检查贺繁的MP4时,江代出和他两个同学已经接到小丽的通风报信,准备从二楼洗手间的窗户跳到对面的居民小区。
他们从窗口朝下望了眼,看到了下面摞着的两层箱子,小丽说那里面全都是淘汰下来的废弃机箱,能承重,落到上面没问题。这样分段地跳,三四米的高度就折了半,对十几岁的小子们来说并不危险。
窗口狭窄,一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江代出让两个同学先下去,自己守着门留到最后,等他俩安全落地,才撑着窗台迈了上去,重复一样的动作对准箱子跃下。
结果说好的跳上去绝对安全的电脑机箱,因为被掏空卖了零件,在江代出这最后一根稻草的重压之下轰地碎裂,箱子凹陷致使江代出一脚踩空,以一个相当惨烈的姿势着了地。
第52章
一离开宋军视线,贺繁先去了趟六班,在确认江代出没回来后又出了校门往乐天堂的方向找他。
不知是担心的产生了幻听,还是冥冥中有某种感应,方才回学校那一路贺繁右眼皮跳个不停,还总觉得离开乐天堂时听见一声江代出的嚎叫。
果然他原路回去,迎面就见到江代出正被两个同学一左一右地搀着,走路一瘸一拐,面容扭曲。
贺繁忙过去把他从他同学手里接过来扶稳,目光四下寻找出租车,要带他去医院。
但江代出不肯,一是觉得丢脸,二是不想让年美红担心,逞强非说自己摔得不严重,坚持要回去上课。
结果是贺繁见他每抬一下腿都龇牙咧嘴,提醒他根本爬不了学校的楼梯才作罢,叫同学帮忙请假,不情不愿地被贺繁拖去了医院。
班主任听说江代出“打球摔倒”去了市医院检查,就给年美红打了电话。年美红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先打听了急诊,又打听了普外和骨科,都没有,心焦火燎地站在门口等了半天,终于见着贺繁扶着江代出从出租车上下来。
“大年!小繁!”
年美红冲上前去,搀住了江代出另一边胳膊,边打量着边问:“儿子啊,你摔着哪了?严不严重啊?”
从一着地江代出就感觉两条腿疼得要命,本来还觉得自己能撑,可一见到贺繁就脆弱了些,再见到年美红意志力更是薄弱到直接碎裂,彻底不装不忍了,“妈,我感觉我屁股摔两半儿了!能不能让医生拿担架把我抬进去啊!”
当然担架肯定是没弄着,好在贺繁从急诊那借来一副拐,江代出就拄着拐由年美红跟贺繁陪着去拍了X光。
片子出来后,医生一边拿在手里看,一边例行问诊:“你说你打篮球摔的是吧?怎么摔的?”
江代出偷瞄了眼贺繁,但不敢看年美红,“就跳起来没站稳,摔的。”
年美红听班主任也是这么说,根本没往别处想,盯着医生看片子的眼神心里着慌,“大夫,他严不严重啊,骨头有事没有?”
“骨头没事儿。”医生又仔细看了眼,低头往病历本上记了两笔,神情不以为意,“打篮球摔一下嘛,不会很严重的。”
江代出疼得两股战战,又不想说实话,只能小声嘟囔:“那我腿怎么这么疼啊......”
年美红也发现他连步子都迈不了,不放心地跟医生确认:“大夫,真没事儿吗?要不,要不您再仔细给检查检查。”
“他摔一下最多也就是抻着了,如果不放心,你带他再去拍个核磁吧,看看是不是软组织挫伤。”医生体谅当妈的心情,对年美红耐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