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弦
他俩都被分到了十一班,班主任是个面相和蔼的半老头儿,名叫李万机,穿一身洗得掉色的衬衫西裤,戴着副又老花又近视的金丝眼镜。
老李带的是语文,但据说人多才多艺,十项全能,除了音乐和体育全都能教,在他们之前刚高分送走了一届毕业班。
他挺重视选班干部的事,开学好多天才根据入学成绩和脾气个性选定班长。
班长名叫于胜男,是从周边县城考进来的,一眼看着就是优等生,连头发丝和眼镜腿都透着股学霸的味儿。不过她一点也不书呆子,反而开朗外向,嗓门洪亮。
为了配合这个风风火火的女班长,老李就打算选个沉稳的男同学当副班长,这样性子互补,免得针锋相对王不见王。最后从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同学里把贺繁扒拉了出来。
贺繁本不想当这个副班长,无奈没有推脱成,从此班里人有时喊他名字,有时就“副班长”,“小班长”,“小班”随机地叫。
李万机也很欣赏总跟贺繁在一块的江代出,觉得他处事做派有模有样,本想给他个班干部当当,然而把入学成绩从头找到中间都没见着他的大名,又从下往上看,怕不能服众,只好作罢了。
开学小考后贺繁成绩依旧拔尖儿,江代出与有荣焉,根本不在乎自己考了几分,排多少名。他本就无心向学,进了实验便觉得闯关完成,上课不是发呆就是睡,再偷摸看点闲书,下课抱个球就撒丫子没影儿。
反正考进来就倒数第一,还能退步咋地,也变相算是成绩稳定了。
因为个头最高,他从托儿所就坐倒数第一排,这又延续到了高中。
贺繁在他隔着两排的前面座位,他就经常拄着下巴盯着那个形状饱满,发色乌黑的后脑勺。
盯了没几天,就敏锐地发现点问题。
贺繁的同桌是何薇,他们班公认最漂亮的女生,丸子头没刘海,一双大眼睛俏皮灵动,额角有一颗跟贺繁锁骨凹陷处一样形状规整的小痣。
江代出还特地观察过,发现全班除了贺繁,就属她最白。
更让他闹心的是,何薇时常一手扶着课本侧着头,好似在看书,实则看贺繁。要是贺繁恰好抬头,她就立刻咬着笔杆子假装在思考。
从江代出的角度,能把她“拙劣”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都是偷打了贺繁的主意,谁还看不懂谁。
班长跟副班长都有老李给安排的任务,早上要比其他人提前一会儿到班级。江代出就跟贺繁一块到校,贺繁上楼,他去打一会儿球或者买早餐,响铃才回教室。
这天江代出回来,见贺繁的座位空着,猜他上厕所去了,就把一份豆浆麻团放到他桌上,往自己座位走。路过贺繁的后桌,看见于博正奋笔疾书地抄着语文作业的习题册。
本来早自习抄别人作业是正常操作,可江代出无意间扫了一眼,见题目边上某大诗人的手上多了把机关枪,甚是眼熟,就觉得于博怕是不太正常。
他停下脚步,敲了敲于博的桌子,“喂,你饥不择食啊,连我的作业也抄?”
于博抬头一脸茫然,“啊?这不是小班的吗?”
江代出挠了下头,伸手把那习题册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自己的大名,“你倒是看一眼啊。”
心想应该是他昨晚把作业落桌上,贺繁看见就一起收了。
眼看离交作业没几分钟,于博一声哀嚎,伸着脖子四处求助,“涂改液涂改液,啊谁借我个涂改液。”
江代出幸灾乐祸地呵呵笑,探身帮他把贺繁桌上另一本拿了过来,“下回看清楚点嘛。”
于博一边涂着答案,一边把两本习题册都翻了翻,无语道:“我靠江代出,你和小班的字怎么一模一样啊?这谁分得清?”
他天天抄贺繁的作业,认得贺繁的字,看见桌上放着这本,一翻就以为是,哪能想到还会是别人的。
江代出嘴角一歪,得意且理所当然,“我和你小班今天穿的内裤还一模一样呢。”
说完正瞥见贺繁走到教室门口,听于博骂他恶心不恶心,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抬手蹭了下鼻子,回自己座位上了。
李万机被临时叫去开语文组会,让课代表带着预习今天要讲的文言文,这对大家来说基本就等于自由活动,一个个饿的吃,困的睡,不饿不困的凑着脑袋闲唠嗑。
上课前各科轮流收作业,英语课代表的衣角不小心将何薇敞着口的文具盒刮到地上,啪嗒一声,女孩子花花绿绿的文具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英语课代表抱歉地帮着何薇捡,捡到一支中性笔,但是笔帽已经不在上面,就又蹲下找,见那笔帽滚到了贺繁那边,跟何薇指着道:“笔帽在小班凳子下面。”
何薇低头也看见了,不过是在贺繁靠过道的那边,她够不着,就向正转过头的贺繁求助:“同桌,你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那个?”
贺繁刚刚没注意,闻言低头才看见,弯身把那笔帽捡了起来。
刚递给她,就听坐在江代出前面的钱亮夹着嗓子学何薇说话:“同桌,你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那个?”
他这一声怪腔怪调的,明显别有意味,班级里顿时传出不少人促狭的偷笑声。
钱亮本来就又欠又爱出风头,见有人应和更是起了兴,又“同桌同桌”语气浮夸地重复这个称呼,见把众人引得纷纷转头,抖着机灵唱起了“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钱亮变声期的破锣嗓子唱歌实在没多好听,但大家谁都不是为了听歌才向他跟两位当事人投来目光。
也不怪男生女生都被钱亮带动跟着起哄看热闹,实在是贺繁跟何薇太像青春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了。
开学第一天时,何薇抱着刚发来的一摞课本被冒失的同学撞倒,当时贺繁第一个上前拉起了她,还帮她把散了一地的课本捡起来。
如今不仅旧景重现,两人还已经成了同桌,实在宿命感十足,外形又般配,坐在一块看着都赏心悦目。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
钱亮挤眉弄眼鬼哭狼嚎地重复着那几句歌词,越唱越起劲儿,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何薇已经臊得把脸埋进手肘里,脖子,耳朵,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红透了。
正当贺繁准备起身时,忽听身后传来“咣当”一下桌椅剧烈的碰撞声。
钱亮的歌声骤然止住,变成一声变调的:“哎呀!”
跟着就见他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扑到了桌面上,满是青春痘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桌上的书本也稀里哗啦地被他撞掉,这回更引人注目了。
钱亮好不容易找回平衡,把屁股下前倾的椅子正了回去,一脸难堪地回头怒骂:“操!你他妈踹我凳子干嘛?”
江代出抱臂向后靠在椅背上,一条长腿慢腾腾地往回收,丝毫没有要掩饰或否认那脚是他踹的。而且脸上不见歉意,语气也很不耐烦,“唱个屁,打扰老子睡觉了。”
钱亮一下站起来,火气直往脑袋上冲,可对着江代出那峻拔凌厉的气场,真让他干点什么,他又不敢。
不仅因为江代出长得高大结实,还因为听说他敢跟外校的混混一挑四,觉得惹不起,前一秒还怒不可遏的眼神登时怂下来,“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想不到他递出台阶,江代出也不下,眼皮一掀反问他道:“班长好好地说了两次‘安静一点’,你听见了吗?”
到底是血盛的半大小子,钱亮被江代出激怒了,抬手指住江代出磨牙切齿。
江代出单手一撑桌子,也缓缓站了起来,甚至都没有作出防御的姿势,脸上十足挑衅且蔑视。
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当周围人都以为他俩下一秒就要打起来,忽听见一道清朗的嗓音:“老李在后门,都坐下别吵。”
贺繁冲两人说完,额外投以江代出一个类似命令的眼神,平日温文的一张脸少有地显出严肃来。
江代出马上就要撸袖子,一下被贺繁收敛住了气势,幸好钱亮比他更怕老师,听到就赶忙转身坐了回去。
多少也有点庆幸来了救兵。
围观群众都以为老李此刻真在后门,条件反射地纷纷低头假装看书。
只有江代出看出来贺繁是骗大家的,不过还是安生地坐下了。
语文课代表一见贺繁把秩序稳定下来,忙趁机提醒早自习任务:“大家把语文课本翻到一百七十六页,默读课文。”
此时上课铃刚好响起,李万机踩着铃声进了教室,一场由嘴贱引发的早自习插曲便过去了。
第79章
就在不久前,上了职高的罗扬在校外惹上两个一身纹身的小混混,本想叫江代出来帮忙撑场调停。结果江代出忍不了那两人的说话态度,直接动了手,把那两个混混揍得趴在地上连连跟他俩道歉。
本来以为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有天中午,江代出打完球一个人去买炸串,路过学校后门的一条巷子时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刚要转头查看,忽然一道棍子的残影朝他头上落下来。他下意识往后一退,木棍擦着他的脸侧劈头落下,幸亏他躲得及时,没砸着他脑袋,只是眼角被木棍尖端的利刺划了道口子。
当那棍子再一次朝他落下时,江代出眼疾手快地躲开,并朝握棍子的人飞踹一脚,直接将那人连着棍子踹飞出去。
这时江代出认出了那人,是那天被他打得满地求饶的小混混之一。而另一个,正和其他两个差不多打扮的人齐齐朝他扑过来。
最后,江代出跟那四个找他麻烦的人谁也没讨到便宜,他眼角裂了,那四个也一身挂彩。
那天贺繁看见他的时候,他受伤那边整个眼睛都肿了起来,蓝白校服上血迹斑斑,还能在脸上看出血淌下来的痕迹。
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来说,打架不过分,见血就过火了,追问之下才知道江代出因为鲁莽冲动惹上一群会拿棍子打人的混混,气恼地责令他不准再和人随便起冲突。
那天他跟贺繁保证再三,说自己一定“安分老实”,这才过去没几天,就差点又跟人打起来,贺繁肯定对他很失望。
为此江代出一整日都提着心,又怕贺繁训他,又怕贺繁训都不训他。
他也觉得是自己不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跟贺繁做一辈子兄弟,就不应该因为贺繁跟别人被凑了班对儿而发脾气。
可他真的是没忍住,他太嫉妒了,嫉妒何薇是“同桌的你”,而自己只是个睡在上铺的兄弟,光在性别这他就不战而败了。
下了晚自习到家已经半个小时,贺繁路上就没怎么和他说话,正以为贺繁今天不打算理他了,垂头丧气地呆坐着,忽然见着贺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去买点面包当明天早餐,你去不去?”贺繁表情平静地问。
江代出如蒙大赦,猛点了点头,外套都没穿就跟在贺繁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想到这个时间点面包店不会剩好东西了,江代出凑到贺繁边上讨好道:“要不明早我帮你带煎饼果子吧,别啃面包了。”
贺繁语气淡淡,“不用了,你打球吧。”
他知道江代出明早约了六班的人。
看贺繁对自己不咸不淡,江代出心里不安,主动求了饶:“贺繁,对不起,你别生我气了。”
贺繁扫了他一眼,不说话,径自往前走。
江代出赶紧追了上去,狗腿子似的给贺繁做捶背捏肩的动作,“小班长,我错了,我不该在教室里闹事,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贺繁看他点头哈腰的,一副可怜相,停了脚步叹气说:“你能不能别总这么好斗,同学之间有一点小摩擦难道你也要打一架解决?”
“是钱亮他先嘴贱的。”江代出小声嘟囔了一句。
虽然贺繁也为钱亮的行为感到冒犯,但为了不让江代出小题大做,还是说:“就是个玩笑而已。”
江代出:“那叫造谣好吧?”
贺繁顿了顿,无奈地抬步往前走了。
江代出心里不服气,追上贺繁想要据理力争。结果被贺繁回头瞪了一眼,立马就把嘴闭上了。
然而越想越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在这不乐意,说不定贺繁心里偷着笑,毕竟何薇是班花,成绩也不赖,跟她被点鸳鸯谱怎么看都是件得意事。
走出院儿门,贺繁见他耷拉着脑袋神情沮丧,又放慢了脚步。
贺繁是生气,但那生气里掺的一大半是担心,担心江代出总这么冲动毛躁,日后会在大事上吃亏。
一回想他那天被四个小混混堵在后巷偷袭,眼角裂开流得满脸是血的样子就后怕,那处伤口离着眼球都不到半公分。
而且混混一般都是没有正经工作的,说不定也不是本地人,万一是背着案底的亡命徒,哪天打红了眼棍子换成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