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弦
然而身上的脏围裙就那么穿着,不擦也不换,江代出提醒她,她才想起来处理一下。
等那个做头发的大姐走了,年美红收拾东西的时候,江代出又进来了。
他感觉他妈今天从回来就看着不对劲儿,心神不定似的,问贺繁,贺繁也这么觉得。
实在放心不下,他就过来问问。
“妈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小姨有什么事?要有事你和我说,我这么大了能帮你想办法,还有贺繁也能一起想。”
年美红拿着抹布的手一顿,又继续擦台面,“你小姨没事儿,她挺好的。”
不好的是她,下午恍恍惚惚地去了妹妹那,进屋才发现自己空着手,要带来的那一箱酸奶早不知道落在了哪。
“这不快过年了做头发的人多嘛,我这几天有点累着了,总犯困。”
年美红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应付江代出,随口敷衍了一句便打发他回屋睡觉。
等江代出真要回屋的时候又慌里慌张地叫住了他。
江代出问她怎么了,她眼神闪烁地说没事。
可等他进去,却一晚上在他跟贺繁的门口徘徊好几次。
第100章
江代出跟贺繁第二天就去看了小姨,确认她和肚子里的宝宝都没事,这才放心下来。
但更加不解为什么这几天年美红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不是一惊一乍就是走神发愣,有时站她旁边叫她都听不见,问她她又不肯说。
年前锅炉厂一放假,贺伟东便意料之中地整日不着家,就算回来也是三更半夜,且必是喝了酒的。
江代出跟贺繁已经睡着了,忽然被外面猝然响起的拍门声和富贵的叫声吵醒,不知贺伟东是翻不出钥匙来,还是又给丢了。
出来就见年美红已经先一步去开了门,看样子又是一直没睡在等贺伟东。
门一开,熏天的酒气便直冲屋内而来。
贺伟东还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双眼失焦,脚步踉跄,一路走一路东推西撞。冷不防地脚下一个踩空,要不是面前有张桌子给他扶了一下,肯定是要摔个狗吃屎。
“伟东,你看着点路。”年美红一惊,赶紧去搀他。
江代出却在一旁冷笑,故意说给贺伟东听:“妈,你别扶他,让他摔,摔残了摔瘫了的我给他端尿盆。”
这样一个让人失望的父亲,江代出有多少孝心也早耗光了,他此刻还忍着这个酒鬼,全是为了他妈。
贺繁知道江代出愤怒,但也清楚年美红为难,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意思是让他少说两句。否则这大半夜吵起来,邻里邻外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走,是年美红要在家受周围人的议论,嘲笑她家庭不睦。
一听江代出在咒自己,贺伟东指住他鼻子就大着舌头骂开:“你把嘴闭上,老子的事用不着你管。”
“用不着我管,有本事你也别让我妈管你,凭什么她累了一天,晚上还要等你回家给你洗脸洗脚。”
江代出半点不跟他客气,“还有,你也少在我面前老子老子的,你现在不是我江代出的老子了,我不稀罕你这样的人当我爸!”
贺伟东是最听不得这话的,这些年最让他难堪的无非就是有江致远那种人比着他,把他比得一无是处,一文不值。
被江代出戳了心窝子,他当即恼羞成怒,低头四处搜寻起来。见到桌上放着的盛水果的铁皮饼干盒,一把就拽起来砸向了江代出。
年美红惊呼一声,幸好江代出反应快,闪身一侧便躲开了。
盒子砸到墙上,又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两声,扭曲地摔变了形。原本装在里面的两颗橘子咕噜噜地滚到地上,停在贺繁的脚边。
贺繁沉着脸将橘子捡了起来,顾及年美红的心情也在强压怒意,还为免激化矛盾,一直紧紧抓着江代出的手。
倒是贺伟东没“教训”到江代出,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他妈当初就该把你扫地出门,省得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在这吆五喝六!”
“你凭什么把我扫地出门?我妈同意了吗?你还真当自己是一家之主,说了就算啊?”
江代出也不是能任人骂的主,字字锥着贺伟东的痛处回嘴,存心让他不痛快。
贺伟东本来喝了酒就容易暴躁,见江代出一肚子难听话等着他,气得扔了个盒子还不够,转头又抄起墙边的木拖把,举着便冲上前要往江代出身上招呼。
“贺伟东你要干什么?”年美红见状慌了,忙拽住了贺伟东的胳膊,“你快放下。”
她知道江代出脾气倔,回头又冲贺繁道:“小繁,你赶紧把大年拉进屋去,把门关上。”
江代出被贺繁拉着也不动,直视着贺伟东看仇人一样看他的眼神,心里寒透了。他感受不到丝毫惧怕,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贺伟东真动家伙打了他,那他俩的父子情分就到头了。
他一定会想办法带着他妈跟贺繁离开,从此以后,就彻底当作没有这个爸。
小时候那个会把他扛在肩头转风车,骑老远的路就为了给他买串糖葫芦,下了班会给他跟他妈做热腾腾饭菜的那个爸爸,很早很早以前就消失了,不会回来了。
年美红见贺伟东要动真格的,上前拼命阻拦,可力气哪里比得过一个醉酒的大男人,被他胳膊使劲儿一甩便趔趄着向后仰去,要不是贺繁眼疾手快,整个人就要倒在隔断间的拉门上。
那种老式的普通玻璃拉门,人摔上去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江代出吓出一头冷汗,顾不得正跟贺伟东较着劲,回头就去查看年美红。而在此时,全然没了理智的贺伟东抡起拖把,狠狠朝江代出挥去。
眼见那木棍就要落到江代出身上,千钧一发时,年美红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搀扶她的两个孩子,抢先那堪堪零点几秒的时间替江代出挡下了贺伟东那一棍。
“咚”的一声闷响,盖过了年美红喉间溢出的细弱痛呼。
江代出,贺繁还有贺伟东同时怔住了。
年美红只觉得后脑勺传来猛烈的钝痛,跟着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贺伟东发的是酒疯,手上力道根本没法控制,那一棍子他原本是要打在江代出身上,而年美红身高只到江代出脖子那里,她上前一挡,那棍子就正正落在头顶。
“妈!”
“阿姨!”
江代出跟贺繁同时过去接住了年美红,没让她摔在冷硬的瓷砖地上。
失了手的贺伟东似乎终于醒了几分酒,脸上血色褪得惨白,握着的拖把“咣当”一下脱手落地。
“大美,大美......”他讷讷地呼喊年美红的名字,见她双目紧闭,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大美你没事吧大美。”
年美红在短暂的几秒晕厥后,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可仍是全身使不上力,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更发不出声音,只隐约能感觉她的丈夫和儿子在手忙脚乱查看她的伤势,还听他们提到“医院”,“救护车”之类的字眼。
好在不一会儿她视线便慢慢聚了焦,看到自己正躺在江代出怀里,而贺繁拿着手机跑过来,应该是准备要打急救电话。
她觉得很疲累,不想到医院去,也不想见人,努力抬着胳膊阻止贺繁:“小繁,不用打,不用。”
“妈你醒了!”江代出像被揪住一样的心瞬间放松下来,“妈你没事吧?”
“还是去下医院吧,阿姨。”
见她醒了过来,贺繁后怕得长长呼出口气,拨号的手指僵硬发抖。
江代出也附和,要年美红去医院做检查。
年美红却按住了贺繁的手,有气无力地摇头,“不去医院,我不想去医院。”
这几日对她来说太漫长,也太煎熬了。可她又不知该怎么办,她一辈子都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
光是面对就已经花光了她所有力气,耗尽了所有精神。此刻她只觉得身心乏累,哪里都不想去,连刚才那短暂失去意识的几秒钟,对她都像是一种逃离与解脱。
“我没事了,不用去医院。”她声音干哑地坚持道。
已经酒醒且吓傻了的贺伟东还跪坐在地上,朝她慌乱地往前挪了几步,“大美,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
“贺伟东!我以前觉得你不是个男人,他妈的我现在觉得你连个人都不是!”
江代出原本吓愣了,此见年美红醒了他才缓过神来,赤红着双眼冲贺伟东吼道。
要不是此时他妈还靠在他身上,不想挪动她,早就朝贺伟东扑过去了。
贺伟东:“我......你......”
感受到江代出因愤怒而颤抖紧绷的身体,看着贺繁眼中满眼的怨恨,和贺伟东的颓然无措,年美红全然意识到,她一直竭力维系的这个家早已扭曲变形,支离破碎。
心口一阵剧痛袭来,比她此时肉体上的创痛还要让她窒息,相较之下甚至不值一提,痛得她绝望又无力,再也崩不住地哭喊出来:“好了,你们别吵了!别再吵了!这个家还不够乱吗?还不够乱吗?”
还不够乱吗?
年美红一连重复了好几声,一声声地都带着呜咽,渐渐含糊着听不清后彻底变为嚎啕。
江代出心疼她为了保护自己挨的那一下,不停地跟她认错,哄她,她也还是哭。
撕心裂肺,声哑力竭地哭。
她是个为了家庭鞠躬尽瘁的女人,在孩子年幼,丈夫颓丧时一力支撑着这个家,成为这个家的支柱,展现给孩子的一直是坚韧乐观的一面。
尽管生活时常压得她力不从心,狼狈不堪,她也不甘心把日子过得不体面,人前总是豁达爽朗,从没有这样不顾形象地崩溃过,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哭得让她的孩子束手无策。
再顾不上在这不隔音的老房子里,在这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家属院儿里,谁会听见,谁会议论。
第101章
那天年美红哭了很久,哭累后便去睡了,江代出跟贺繁担心她挨的贺伟东那一下,一直劝她去医院做检查。她说自己没事不愿去,可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特别憔悴。
打那之后江代出跟贺伟东的关系雪上加霜,彻底降至冰层,见了面绝没一点好声好气。贺伟东大概也是无地自容,看了江代出几天冷脸后又不怎么回家了。
这些年江代出无数次劝年美红离婚,她都拒绝,每次要给年美红出气,她也都拦着。
其实江代出特别不理解他妈,为什么能为了一个人曾经的好,就无限容忍如今的坏。
可她的说法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儿,日子磕磕绊绊走到今天不容易,她不能为了自己好,就把他抛下。
江代出知道他妈爱他爸,爱得坚定又长情,有时候他也会苦中作乐地想,要是贺繁随了他妈的基因,也愿意这样死心塌地爱他一辈子,他绝对不会像贺伟东一样让人失望。
临近春节,贺繁还是要天天去学校补课。江代出没出门,在家收拾去首都的行李。
往年过年,江代出跟贺繁要么一起在锦阳,要么一起在首都,今年情况特殊。江致远在电话里说家里有大事同他商量,要他过年务必回去。
贺繁只有三天假,一来一回地太折腾,加上现在贺伟东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他俩不放心年美红,想着总得留一个人在家守着,陪陪她。
首都的家里不差江代出穿的用的,他打开箱子也不知道装点什么进去,正琢磨着要不就背个包得了,玻璃拉门被轻轻敲了几声。
这个时间只有年美红在家,江代出喊了一声,让她进来。
他背对着门,没注意到年美红站在门口那难以掩饰的踟蹰。
“在收拾东西啊?”
片刻后,年美红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江代出应了句,回头把铺在地上的行李箱拎起来,给她在狭小的屋子里让出点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