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河南渡
祁扬还没寻到声源,身旁的小男孩便着急忙慌地叫嚷起来,引来匆匆奔来的众人。
“你不是跟着祁湛哥哥去玩的吗?跑哪去了!”男孩母亲一把将他搂入怀里,如释重负地拍着他的背,半是后怕半是嗔怪,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心惊和庆幸。
祁湛和满脸焦急的陶汝成夫妇此时也匆匆赶到,目光先是落在那男孩身上后松了一口气,然后移向祁扬。
“我本来是跟着湛哥哥走的,是他!”男孩突然转过身伸手指向祁扬,“他说围猎场里有好玩的东西,叫我一起去的。”
祁扬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然而此刻所有人或谴责或不满的视线都投向他。
他忍着愤怒瞪着那男孩质问:“我什么时候叫你去猎场了?!明明是你自己要跟你的湛哥去玩捉迷藏,我走的时候都听见了!”
——男孩撒着娇地问祁湛能不能躲去林子里远一点,又保证说不会太远,祁湛同意了。
祁扬听着他们的对话,不乐意参与这幼稚的游戏,偷溜去了别的地方,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被这小孩倒打一耙。
“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他也刚回来,别怪他。”冷静下来的男孩父母勉强维持着和悦面色朝陶汝成笑了下,算给合作方面子,“还是你们家小湛培养得好,我该早点告诉小炘只跟着小湛玩的。哎,这事要是别人,我们一定是得追究的。”
祁湛欲言又止:“我……”
“没事,小湛,阿姨知道你尽心了,这不怪你。我还一直让小炘拿你做榜样、向你学习呢。”她朝祁湛笑得亲和,眼中满是欣赏。
陶汝成连声表达着歉意,祁父则在严厉又谴责地瞥了祁扬一眼后将欣慰肯定的视线投向祁湛,随即与陶汝成一同邀请对方父母一起去会客厅赔礼道歉。
祁湛目光微闪,最终也没有站出来替他作证。
——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祁扬孑然一身站在孤寂的夜色中,从湖面拂来的冷风横穿他的胸膛,将跃动的心吹得冰凉。
而他也只是有一点不甘。
这点不甘带来的结果是他不受控制地与兄长作对、与来自兄长同一阵营的所有人较劲。
被兄长指定来照顾他的陆瑞安也是其中一份子。
兄长身边的朋友拿他当叛逆期的弟弟看,从不与他的时有时无的作对计较,时日一长他自己也觉得无趣,反倒和其中爱玩爱闹的打成一片。
最初他也有意针对陆瑞安——他知道,哥哥格外青睐陆瑞安、有意给陆瑞安帮忙,于是陆瑞安也听他哥的话来照顾他。
和旁人不同,陆瑞安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叫他“阿扬学弟”,会在课后安静耐心地陪着他做作业,会主动替他检查课业、在纸条上写上解答贴在对应题目上,哪怕他有时故意用恶劣态度刁难陆瑞安,想叫陆瑞安知难而退,陆瑞安也不曾对他红过脸。
直到他生日的前两天从陆瑞安那里收到一份生日礼物——整理好的课堂笔记和他随口提过好看的木雕。
他注意到陆瑞安手上的创可贴,那点不甘转为汹涌嫉羡和渴求。
——为什么他不可以拥有一份完完整整只因为他本人的信任?
——为什么他不可以拥有来自陆瑞安的、独属于他的偏爱?
*
实验班的寒假在腊月二十六正式开始,陆瑞安特意嘱咐张静格在放学后先去他办公室等他结束班主任会。
如今已经和付欣熟悉许多的张静格几番推拒不下,接受了付欣的好意邀请——去付欣家里过春节。
陆瑞安交代了留校的注意事项,又和付欣一前一后叮嘱张静格有事记得找老师,一起送她到宿舍楼下,两人才一起往校外走。
“欸,陆老师,你朋友来接你了,你快去。”付欣的话让陆瑞安心下微惊,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瞧见祁扬的车停在校门口。
他莫名感到一丝踟蹰,从心尖冒出一缕按捺不住的期待,想要掩饰什么似的轻轻一咳,问付欣:“要不顺路送你回去?”
“不用啦,好不容易放假,我提前和朋友约好去商场吃饭了,和你不顺路,”付欣摇摇头,笑着冲他摆手道别,“提前预祝你新年快乐,陆老师,咱开学见。”
陆瑞安目送她上车才转身走向那辆熟悉的车。
他如往常般样驻足停留在副驾驶旁,等着车窗缓缓降下——从他意识到祁扬躲他开始,至此刻,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面对面、长时间地和祁扬说上话了。
然而车窗后驾驶位上的人并不是祁扬。
陆瑞安讶异地动了动唇,礼貌地打了招呼:“湛哥,你怎么来了?”
“阿扬说你今天放假,爸妈让我接你回去吃个饭,妈妈说你上班累了一学期,务必得接回去让她看着好好养养身体。”祁湛笑道。
陆瑞安原本按在门上的手指犹疑地缩了回去,他犹豫几秒,歉意道:“谢谢叔叔阿姨的好意,但我……已经和祁扬离婚三个多月了,实在不适合过去。”
祁湛脸上的笑意散了些,他无奈地轻叹一声,还是如实说:“其实是阿扬让我来送你回家。但妈妈不忍心看他这样,想让我劝劝你,好歹叫你回去一起吃个饭——你们离婚的事,爸妈已经知道了。”
陆瑞安一怔,笑容勉强:“那就更不适合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湛哥。”
“上车吧,”祁湛一点也不意外他的拒绝,轻笑道,“我送你回去。”
陆瑞安愣了愣,纠结片刻,还是选择上车。
祁湛没有再主动和他交谈,甚至都不提祁扬的现状,车内安静得让陆瑞安开始有些忐忑,忍不住悄悄拿眼从后视镜里望祁湛。
祁湛敏锐地捕捉到他的零碎目光:“是想问阿扬吗?”
陆瑞安感到面颊发热,他咬了下舌尖,底气不足地否认:“……没有。”
“如果当初不是我私心想着你脾气好能照顾一下阿扬,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是我对不住你。”祁湛满脸歉意,“走到这步,我不会劝你和祁扬复合,瑞安,这次,我是真的希望你不必再迁就谁,出于朋友的角度,我也希望你能和更适合你的另一半一起生活。”
陆瑞安一寸寸垂下眼,良久,他在沉默的推门声中开口:“祁扬……还好吗?”
“也不能更糟了,”祁湛叹气,“上个月发了次高烧,三天都没退,烧得稀里糊涂的,哭哭啼啼一个劲说你喜欢的是我,好说歹说没这回事他愣是不听。好在这回折腾完,他比以前稳重了,没再动辄就和家里人吵起来。”
陆瑞安霍然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祁湛。
祁湛有意缓和谈话氛围地无奈一笑:“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结论,搞不懂他整天在想什么。”
陆瑞安沉默半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说:“可我不是因为迁就谁才和他结婚。”
他在祁湛惊诧的目光中推门下车,踏着昏暗暮色中走进小区。
*
祁湛推开门时,祁扬正眼巴巴地趴着露台栏杆往楼下看,听到开门的动静,祁扬一骨碌转身冲到门口,频频往祁湛身后看:“哥,你回来了?”
“别看了,就我一个人,他不愿意来,所以送他回去了。”祁湛反手关上门,上下打量祁扬,眼睁睁瞧着他脸上的熠熠神彩迅速灰败下去。
“你去接他,”祁扬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仿佛是将心剜了一块出来,但他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说,“他应该会挺高兴的。”
类似的话,祁湛在家的这段时间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他头疼地屈指点了点祁扬的眉心:“都说多少遍了,他不喜欢我——你是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听不见?”
祁扬垂头丧气地向后歪进沙发:“你不用骗我了,我全知道,他喜欢的就是你。”
祁湛:“…………”
我怎么会有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弟弟!?
祁湛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他索性不再反复澄清强调:“你自己去问瑞安吧,非得他亲口说了你才信,是不是?”
祁扬伤心地横过手臂挡住发热的眼睛:“我不想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他喜欢的是你。”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听来的胡话,还信这么久。”
“是我自己发现的,”祁扬鼻腔一酸,“从给我做家教开始,他就只偏爱你。”
祁扬幽怨地还想接着说什么,祁湛却忽然有些用力地一咳。
祁扬抬眼看他,不明所以地看着祁湛提了提裤腿,在他身旁坐下,顺手将手机反扣在沙发上,看模样是想跟祁扬促膝长谈彻底将这事理个明白。
“我请他给你做家教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吗?就你那成绩,别说去S大你喜欢的专业了,提档都够呛。”祁湛正色道,“你初中就认识他了,难道你不知道他对身边所有人都一样好吗?”
“我当然知道!”祁扬眼眶泛红,话中带着不明显的鼻音,“但他对你和对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很清楚!”
“高二的时候,他来给我做家教,”祁扬将脸埋进手掌,呼吸声越来越重,“我知道他是因为你的嘱托才来,而不仅仅是为了你给他的高薪。他不是那种会为了钱什么都做的人,我很清楚,他只是为了你。”
此时的祁扬已经从处处和陆瑞安作对、揭开陆瑞安的虚假好人面目看他什么时候能翻脸走人的心态,转变到想要陆瑞安只偏心他一个人。
起初,这样夺取关注的表现形式是他变着花样地不配合陆瑞安的教课,愣是要陆瑞安好脾气地哄他几句才消停。
这样的补习效果呈现在一个月后搞砸的月考成绩上。
陆瑞安照旧在周六下午等候在校门口送他回家,祁家父母也如常留陆瑞安吃晚饭。祁扬去书房找祁湛,却意外地听到两人的对话:陆瑞安歉疚地跟祁湛说自己能力不够,不但没能让祁扬提升成绩,反而还下滑了。
祁湛没有责怪陆瑞安,安静几秒后用宽慰的语气说那就再试一个月,如果不行就算了。
祁扬心头一紧,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想要陆瑞安离开。
他突然端正的补习态度让陆瑞安很意外,陆瑞安什么也没问,几乎所有闲暇时间都花在了给他制定学习进度安排、补习资料整理上,成了他一个人的专属家教。
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的月考成绩其实仍旧没有太明显的起效,好在陆瑞安和祁湛都没有再提结束补习的事。祁扬面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不在乎的模样,其实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恨不得有人能发明知识芯片,直接给他往脑子里一装就好了。
临近期末,祁扬索性连家都不回,在校内的居民楼里租了一个房间。
他嘴上跟陆瑞安说晚上要和班上的那几个朋友出去玩,懒得回家,叫陆瑞安不用再去接他。实际上每天晚上下了自习就冲回出租屋里刷题,直到凌晨两点才休息,早上六点闹钟一响就爬起来背书,如此持续一个月,他居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疲乏。
后来再回忆起那段时光,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心无旁骛的学习劲头感到不可思议。
期末的成绩终于没有辜负出他和陆瑞安的努力,班级名次提升到了十五,年级排名提升了近三百,拿到成绩条的当晚,祁扬连上课铃声都没有听见,握着手机冲去操场给陆瑞安打电话。
“怎么这个点打电话呀?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陆瑞安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轻柔,语气词的尾音会习惯性地拖长半拍,听起来更多了几分亲昵,祁扬听到他的声音,莫名地感到眼眶酸热。
他掩饰地清了清嗓子,佯作随意地问陆瑞安:“哦没什么事,就是后天评讲完卷子下午要开个家长会,你和我哥谁来?”
“应该是陶阿姨吧。”陆瑞安想了想,“是成绩出来了吗?”
“还没,”祁扬撒了谎,“你要是没事就你来呗,我感觉我又考砸了。我爸觉得丢人不来我的家长会,我妈每次开完会回去都要唉声叹气,不想听我妈唠叨。”
陆瑞安笑音中染上几分无奈:“但洪老师认识我,她一向严格,除非特殊情况,爷爷奶奶来开家长会都不行,必须得是父母。”
“那你就来替我挡挡我妈的火气,她那么喜欢你,你在的话,她就不好说什么。”祁扬绞尽脑汁地找着理由想要陆瑞安答应下来。
“那我要是那天没事就来吧。”陆瑞安意料之中地理解成了他想拉自己背锅,就算考砸了也应该先怪罪在补习老师身上。
陆瑞安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反倒认真地翻了翻日历:“现在看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成,”祁扬感到心跳越来越快,期待和欣喜几乎要长出翅膀带着心脏飞出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班长和学习委员在第二天将裁剪好的成绩单下发到个人手上,祁扬在各科老师的评价中都受获一次刮目相看的表扬。
听到后来,同桌揶揄地用胳膊肘杵他,祁扬得意地支着下巴挑眉抛去一个wink,下一秒视线重新落回墙上的电子钟,为陆瑞安的到来倒计时。
六点,班上的家长陆陆续续抵达,陶汝成也赶在家长会开始前在教室门口寻到祁扬。
她妆容精致,微卷的发尾和裁剪合身的西服上还沾着几片彩带碎片,祁扬知道,她是刚从某个剪彩活动结束。
祁扬不断地往外看,直到其他家长都进教室,走廊上渐渐空落。
——陆瑞安没有来。
所有的欣喜、期待和忐忑都在此刻轰然崩散,化为齑粉,四周安静得可怕,他却什么情绪都感觉不到了。
他有些茫然地扭头往教室里望了望,只能听见自己失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闷闷发疼的胸膛。
他像一尊伫立在门外的石像,一动也不动。直到铃声响起,教室门被推开,四周复而喧嚣起来,他的身体得以解除无形禁锢,缓缓站直身体。
陶汝成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眼中笑意盈盈,她欣慰地感叹:“你们班主任刚刚特别表扬了你,说你进步最大,阿扬,你终于开窍了,妈妈很为你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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