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原棋和一个叫夏辛禾的女生讨论化学,后者以前也是搞化学竞赛的,人称化学组一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非要从竞赛班转到五班。

只有陶琢真的在吃宵夜,他挖了一勺龟苓膏,试毒似的尝了一口,然后很惊喜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龟苓膏,加炼乳。知道是什么做的吗?大补哦。”①

陶琢第一次吃,很是新奇,没一会儿功夫吃完了,走前还去打包了两碗。

于是当晚就遭了报应。

第三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单宇探头问:“没事吧?你怎么了?拉肚子吗?”

陶琢摆手:“可能是晚上吃不对了。”

“是龟苓膏吃太多了吧。”

“不知道,可能就是一冷一热激到了。”

严喻正站在阳台上写题,闻言皱眉,推门进来。

陶琢被他喊住,茫然地坐在上铺床边,这个高度正好和严喻平视。严喻伸手试了试陶琢额头温度。

“不发烧。”他低声说。

“嗯,没有发烧,就是肚子疼。”

“吃药吧,”严喻说,“我去接点热水。”

“别,太麻烦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话没说完,严喻已经出去了。

严喻下楼接了杯热水,又翻出喇叭丸,递给陶琢让他吃。

陶琢吃下去,在床上蜷缩着,躺了一会儿,感觉严喻轻轻敲他床板,问:“还疼吗?”

陶琢睁开眼睛,胃部又是一阵痉挛,冷汗打湿了后背,但他说:“不疼了,谢谢。”

不是吃错东西,陶琢想,是神经性的。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他被一个人留在家里,深夜被惊雷吓醒的时候。

一直向前追溯,第一次出现类似的反应,应该是某个陶正和与林思含摔锅砸碗吵架的傍晚,在南城那间只有八十平的小房子里。

那时两人都不发达,每天为柴米油盐发愁,相恋时的爱意被生活琐屑尽数消磨,他们忘记那天陶琢没去上幼儿园,用最难听的话辱骂对方。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蜷缩在床底,看阳光一寸一寸被黑暗吞噬。

陶琢叹了口气,翻身,换个姿势试图让自己好受点。

但是没什么用,神经性的痉挛疼痛不会因此改变。

还是太紧张了,陶琢想,其实从这周一开始他就在紧张,想着万一考好了,把成绩单发给陶先生与林女士,哪怕最后只收获一个“儿子真棒”,那也值了。

说白了,还是不甘心……还是太贪心。

还是抱着无法放弃的幻想,因为他就是靠这点幻想活着的。

陶琢翻过来,又翻过去,完全没注意到一中的铁架床有年头了,每动一次就会发出“吱呀”的哀鸣。

这时陶琢忽然感觉床一松,下铺的人站了起来,是严喻直起身,站在床边垂眼看他。

陶琢意识混沌,隔着纱帘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轻声说:“对不起啊,是不是吵到你了?”

“下来。”严喻平静道。

“啊?”陶琢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我说下来。”严喻叹气。

见陶琢没反应,严喻似乎有点无奈:“肚子疼,脚也疼吗?”

陶琢哦了一声,慢慢地扶着梯子爬下来。

结果严喻说:“被子。”顿了顿补充道,“或者你不介意盖我的也行。”

陶琢脑子晕晕乎乎,哪管得上介不介意,直接钻进严喻被子,躺在严喻床上。

严喻又起身,从行李箱里不知翻出个什么,用充电宝充电。片刻后陶琢看清,那是个暖水袋,严喻把暖水袋塞到陶琢被子里,自己坐在床边。

“睡吧。”严喻说,靠着床架划手机。

“对不起啊,麻烦你了,”陶琢想了想说,“要不你睡上面?”

“睡你的。”严喻头也没抬,“不用道歉。”

陶琢闭上眼睛,试图入睡。枕边弥漫着严喻遗留的茉莉花香,小腹上则不断传来热度。这些都让他感到舒服,可他还是睡不着。

陶琢睁开眼,下意识看向严喻,不料严喻也环着手臂靠在那,垂眼看他。

飘入宿舍的月光落在严喻眼底,把他的瞳孔照得像一面镜湖。似乎是因为主人的心绪正在翻涌变化,湖水也跟着波动。

严喻放下手机:“睡不着?”

“嗯。”

严喻想了想,将手伸进被子里。

严喻的手掌宽大,拿走暖水袋,隔着陶琢的睡衣,轻轻覆在他肚子上。动作很轻,慢慢地顺着一个方向按揉,缓解肌肉痉挛,痛感很快减弱,陶琢长舒一口气。

“好点吗?”

“……嗯。”陶琢说,下意识动了动,朝严喻那边靠得更近。

严喻俯身过来,伸手帮他移枕头,垂落的头发拂过陶琢脖颈和耳畔,痒酥酥的。

“小时候,我肚子疼,我妈也是这样帮我揉的。”静了很久,陶琢忽然说,“但是她不要我了。”

严喻垂头看他。

陶琢的头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脸上,皮肤因病痛显得苍白。他微垂着眼,眼底尽是落寞与委屈。

严喻伸手,抓着陶琢的手腕,把他这只不安分的手塞回到被子里。

严喻说:“陶琢,这是很严重的症状,不要不当回事,我比你清楚。”

陶琢一怔,望向严喻,严喻又轻轻地说:“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在吃的药。”

陶琢愣了片刻,才挪开视线,避免和严喻对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严喻摇头:“我说了不用道歉。”

“但是这种事很少才会出现……我没有什么别的症状,情况也不严重,”陶琢解释道,“只有在……很紧张,很难过的时候,会有点肚子疼。所以不用担心。”

这回借着月光,陶琢很确定,严喻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严喻说。

陶琢本该顺藤摸瓜打听严喻的病,但因为严喻这个忽如其来的的笑,陶琢就像远航的水手,被歌声迷失在大海上,错过了这次机会。

“睡吧。”严喻已经扭过头去,继续背单词。

手还覆在原处,耐心地帮陶琢揉肚子。

不知为何,陶琢渐渐觉得安心,迷迷糊糊失去意识。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严喻说:“她不要你,那是她的损失。”

翌日一早醒来,严喻已不在床边。陶琢恍惚地坐起来,热水袋早就凉了。

单宇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拿着牙杯牙刷去洗漱,路过时吓了一跳:“我靠!陶小琢!你怎么在喻哥床上!”

陶琢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这时浴室门哗啦一声拉开,严喻似乎早起洗了个澡。

严喻擦着头发平静道:“他一直在床上翻身,我受不了和他换而已。”

幸好单宇的脑回路一向与常人不同,没有起疑,只是刷牙刷到一半,忽又举着杯子冲出来,满嘴泡沫含糊地对陶琢说:“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提前沾严神考运!卧槽,陶琢,看不出来,居心叵测,诡计多端!”

陶琢:“……”

单宇飞快地洗簌完毕,擦了擦手,鬼鬼祟祟靠过来,虔诚万分地摸严喻衣服:“摸一下严神,严神保佑,沾一下学霸气,让我的笔能够自己写出数学题……”

还想大着胆子去抓严喻的手,被严喻果断躲开。

乔原棋也想照猫画虎揩一下,但对上某人冷冰冰的眼神,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人率先离开,陶琢进浴室换衣服。收好东西出来时,看见严喻挎着书包,靠在宿舍门口等他。

早晨的日光是清白色的,透明如蝉翼,穿过碧绿的树叶,落在雪白的衣角,世界一片灿烂。

通往教学楼的林荫路上全是学生,陶琢两步追上严喻,和他并肩走,说:“昨晚多谢了。”

严喻只是嗯一声。

陶琢看着严喻眼下淡淡的一点黑眼圈,又感激又懊恼地说:“你没睡好吗?不会影响你考试吧。”

“不会。”

两人不在一个考场,但都在四楼,严喻在第一间教室,陶琢则在走廊尽头的那间。

先路过严喻的,发现严喻考位旁边围了一群人,每个人都伸出一只魔爪,把严喻的桌子摸得油光水亮,嘴里念念有词。

严喻:“……”

陶琢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拍了下严喻:“那我走了!”

陶琢找到自己的考位,把东西放下。八点半监考老师才进场,还有点时间复习。

还差五分钟时,发现教室前方一小片哗然之声,抬头一看,严喻没有表情地站在门口,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严喻是年级第一,长得又帅,人又高冷,当选一中风云人物很正常。

于是陶琢走过去,回头掩上门,隔绝身后一片或花痴或嫉妒或八卦的目光,教室里顿时一片哀声,痛骂陶琢不厚道。

陶琢笑着问严喻:“怎么了?”

严喻只是垂眼看他,说:“手。”

陶琢乖乖伸手。

然后一支签字笔放到了自己掌心。

“分点考运给你。”严喻面无表情地说,丢下笔走了。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陶琢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严喻的背影走远,最后一扭,消失在阳光灿烂的走廊尽头。

第10章 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