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煮雪
顾明衍被他看得发毛,开玩笑般的笑他:“哦,不行啦?”
沈钰没有笑,黑暗里那双眼睛愈发幽深,忽然说:
“感觉你像在跟我做最后一次。”
顾明衍当场愣住,一瞬间,哑口无言。
沈钰却没有再逼问什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睡觉吧,明天你还要赶论文的。”
那晚顾明衍睡得特别不好,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还中暑了,傍晚回家就发起高烧。
沈钰坚持认为这是接连纵`欲引发的,害顾明衍发烧了,那晚给他敷好冰毛巾,就拿着电脑坐在床边的小书桌旁,怎么也不肯上`床。
顾明衍躺在床上睡不着,靠在枕头上欣赏沈钰轮廓分明的侧影,沈学霸在帮他查找文献、整理资料、调整格式……他们专业不同,沈钰写不了他的毕业论文,只能尽量多帮他减少一些工作量。
这样好看的人,以后要看不到了。
这一下看得更是心痒难耐,顾明衍起身凑过去,冰毛巾掉在床上也不管,趴在电脑椅后面,像趴在人背后的小幽灵,对沈钰动手动脚:
“听说,发烧的时候里面很热……”
一双眼睛跟猫一样,半眯起来,顾明衍轻声问:
“你不想试试吗?”
沈钰握着鼠标的手停了一下。
脑海里有一刹那闪过某些很恶劣的想法,干脆把背后这人彻底弄坏掉,扣在这个家里。
他侧过身,单手就轻而易举扣住顾明衍那两只不安分的手。
滴——
沈钰摸了摸顾明衍的额头,用电子体温计滴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38.5℃,简直无奈:
“别说胡话,好好休息。”
他把烧迷糊的顾明衍抱回床上,盖好被子,重新换了一条冰毛巾。
顾明衍现在心情很烦,手机上的日期一天比一天少,离答复婚约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他烦躁到极点,只想干点什么来发泄,一把拽住沈钰睡衣的袖子:
“平常那么喜欢做的人,怎么这时候就不行了?”
生病的顾明衍比平常更没耐心,几乎是用顾少的口吻发号司令:
“你快点。”
沈钰盯着他,一双眼睛像深沉的幽湖,顾明衍被他盯得有几分心虚,然后听见沈钰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喜欢你,不是喜欢做。”
顾明衍闭上眼睛,没有回话,感觉到沈钰安静地抱住他:
“你愿意说说吗?”
沈钰把他整个人连同被子,蚕茧一样抱在怀里,终于问出口:
“你最近怎么了?”
昏暗的卧室里,顾明衍沉默着,只觉得浑身烧得滚烫,脑子都发烫,烧到最烫的时候,忽然在想,十五亿…他妈的干脆不要了!
他以后又不是赚不回来了,难道他会赚不回来吗?
顾明衍转过头,慢慢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咬着牙,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
沈钰帮不了他,听了只会难受,甚至难受自己帮不了他,顾明衍不愿意去说这些。
以及,他觉得丢脸,从小到大,他做什么事都是做得最好最令人骄傲的,没想到最后竟然要靠联姻去摆平。
沈钰似乎只当他是生病,没有追问太多,顾明衍身体底子好,隔了一天就彻底好起来了。
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为了谈恋爱宁愿亏十五亿的人,顾明衍退烧之后,想,自己大约…终究不是一个用情至深的人。
即使他勉强自己舍掉那十几个亿,以后但凡沈钰有哪点让他不称心,人性深处的阴暗面可能也会控制不住地在想,曾经我为了跟你在一起连十五亿都可以不要,你现在就这样对我?
这些钱或许会成为梗在他和沈钰之间的小小的刺,冷不丁地就出来扎一下,除非有一天他能把心境修到真的视金钱为粪土,彻底看淡了。
不过根据他爸妈的遗传基因来看,大概比较困难,爸妈五十多岁了,心境依然是视金钱为阳光,照到哪里哪里就发光。
“其实,少爷也没必要这么烦恼。”
那时,顾家的管家和律师团有建议,在这个世界上,太阳般万能的金钱总能让世事为他两全,找一个对自己事业有助益的人结婚,然后把自己喜欢的人当情人养在外面,加倍打钱以安抚,这是很多豪门继承人的操作。
他们其实都不太理解,顾少怎么会为此大伤脑筋?
顾明衍没说什么,只冷道,这种建议以后都不必再提。
沈钰那性格……做不了婚外情人,无父无母不爱钱权只图感情,真把他那样养在外面,顾明衍想,过不了多久,那家伙估计要找一把枪出来,什么前程都不要了,开始走上突突的极端道路。
他不能那样待沈钰。
傅寒峥那段话的意思也很明显,婚后可以在外面养些别的便宜玩意儿,他不管,但是谈了七年认识十年的那种男朋友,他容不下。
做人嘛,不能既要又要。
那天那句“你愿意说说吗?”的问句,就随着那晚的发烧,消退了,没有答案,顾明衍还是照常和沈钰过着从前一直过的日常。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快,最后一天还是到来了。
顾明衍记得很清楚,他们分手那天,没有下雨,普通的就像平常任意一天一样。
六月四日,天气晴,晚上微风几许,夏夜星空,连天公都不愿给他们最后酝酿一点气氛。
明天,就是正式答复婚约的日子,至少在此之前,要跟沈钰好好说清楚。
那天晚上,顾明衍站在他和沈钰的家门口,想,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推开这个家门——
家里充满了烟火气,桌上照常做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沈钰。”
吃完饭,顾明衍放下筷子,想再叫一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沈钰抬眼问,乌黑的眼睛近乎无辜地望着他。
顾明衍没敢看那双眼睛,当一段感情谈了太久,人反倒会想做被分手的那一个,因为要做两个人当中真的结束一切的坏人,做这个抬刀斩下去的刽子手,太难太难。
“想和你说一件事。”
离开饭桌,客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七点刚过,顾明衍说出了他早就打好的腹稿——
毕竟这么多年,他还是希望能跟沈钰和平分手,先说了一堆铺垫,然后说起他和沈钰之间性格、观念、家庭教育、未来道路的各种不同,再婉转地表达了“分开”的意思。
“为什么?”
沈钰像是油盐不进,一点儿也听不懂话外之音,扣住他的手腕就不肯放,小臂上青色的血管一根一根凸起,看起来力道大得吓人。
但顾明衍没感觉到一丝疼痛,沈钰似乎极力在克制自己,只告诉他,哪里不好,都可以改……
唯独就是不可能分开。
缠了快二十分钟,顾明衍穷尽了平生所学到的一切话术,始终无法回答不了沈钰的“为什么要分”的追问,被逼到没有办法了,这么多天积压的情绪唰地蹿上头——
大脑自动搜刮出平生所能想到的最狠的话,组织到一起,机关枪一样从曾经交换过无数个亲吻的嘴唇里迸发出去,像出了枪膛就刹不住的子弹,又急又快地射杀对方:
“因为你没钱没权还缺爱……”
顾明衍站在那儿,灵魂好像从身体里剥离出来,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直到他说到结婚,沈钰浑身一颤,像被冷水兜头泼了一盆:
“你想提很久了,是吗?”
在顾明衍想着怎么跟他提分手的时候,沈钰想到自己正在准备和顾明衍的晚饭,还以为他们还能像过去十年里度过的每一天那样,能一起度过一个相伴的夜晚。
“那天在图书馆没接到你。”沈钰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问:
“你是去谈你的婚约了吗?”
“银色卡宴,傅家的,傅寒峥?”
一瞬间,顾明衍讶异得说不出话,像被当众剥光了一样难堪,所有蹩脚的掩饰都被拆穿。
人在面临这种情况时,大脑会下意识地要为自己辩解、找借口……
但他早已没有任何体面的借口可以找了,顾明衍梗着脖子,很不体面地点了头。
他观察到沈钰猛地攥紧了拳头,整条手臂忍得几乎在发抖。
但终究什么也没做,顾明衍想,沈钰竟然能忍住不来揍他,真的是有涵养,要是反过来沈钰敢这样对他,他早要打到警察局门口了。
“十年……顾明衍,我们十年了。”
沈钰站在他面前,惨笑了一声:
“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跟别人结婚?”
没有雨的客厅,沈钰站在他面前,像要被暴雨淹没。
顾明衍低垂着眼睛,今天这一整晚他几乎都不敢跟沈钰对视,这次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这话只能由他来说,他终究是要说的:
“沈钰,十年很长,我知道。”
顾明衍抬头的一瞬间,眼神里的决断让沈钰一下子心寒,他立刻意识到试图追忆过去来挽留没有任何意义了,顾明衍早已做出了抉择。
他那样性格的人,一旦做出抉择,就很难再回头了,沈钰看着顾明衍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但人生更长,十年是一个年份,二十年的夫妻也在民政局排着队离婚。”
暴雨瞬间淹没,沈钰近乎窒息了,感觉到一种灭顶的绝望,顾明衍一句话就像一道飓风,残忍地席卷过他的全世界,无论他再做什么,都无法再挽回的绝望。
“那你以前说过的话呢?”
沈钰几乎执拗地在问。
曾经地震下雪天,他说过,他有事的时候,他永远都来、永远;曾经跨年烟花夜,他还说过,他以后每一个生日他都给他过,上台为他唱歌……
今天说一句分手,过往的这些那些,所有的一切,就全都不作数了吗?
客厅里片刻的安静,只剩时钟滴答、滴答,永不回头地往下走。
顾明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钰这是非要逼他亲口说出来。
“以前,你大概有好几次想问我,我们能不能一直在一起?想听我说一生一世的承诺。”
顾明衍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但沈钰感觉他说出的话穿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