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塞日记
“你非要讲这么难听?”沈宝寅神情略有些尴尬,“很有效不是么。”
“两个你都碰了?”
沈宝寅感到无比的憋屈,不自然地转开了头。他还没出声,丰霆突然说:“不提这个,这不能怪你。”
明明在意得要死,偏偏还充作大方。沈宝寅见不得他这个强撑风度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想发笑。他很想说,你有什么资格计较,又有什么资格宽容地说这句“我不怪你。”
你那时也没管过我,如今却靠个情人的身份来翻旧帐,真够无耻。
但丰霆似乎同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无耻,主动住了嘴,他就收回了开口伤人的打算。
“好了,你的好奇心现在总算得到满足了吧。你知道了,我不是生来就那么下贱,我只是太累,有人要看到我烂到泥里才肯放心,我没有办法。”
“丰霆,你从小到大都光明磊落,讨厌我就和我形同陌路,吓得我和你说句话都需要三天来鼓足勇气。喜欢我就密不透风关照我,对我好到让我怀疑你别有用心,甚至愧疚是否是我自己太疑神疑鬼。你总把我吃得那么死,我也想听你的,做个言行举止符合我身份的三好青年,我也不想这么辛苦这么狼狈这么机关算尽,可是我没办法,这是我妈咪好辛苦留给我的生命,我得活下来,我必须平平安安长大。”
丰霆露出一个苦涩微笑,这样他就彻底地知道,为什么沈宝寅愈来愈仇视他们母子。
那样的惊痛过往,不是他轻轻讲几句情话、赌几句誓言、亦或者尽力荡平沈宝寅事业之路上的阻碍,就能弥补。
可他还能如何呢,他回不到沈宝寅的十五六岁,只能做到这些,将申港这座被他维护得还不错、本就属于沈宝寅的庞大身外之物,同沈宝寅或许并不看重的,他的爱情和忠贞,统统献给沈宝寅。
“你一直都过得不安全,不开心。”沈宝寅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遭到那么大迫害,没道理忍下来。他还是想问,沈宝寅忌惮他和他母亲也就罢了,沈振东为什么也得不到他的信任,“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叔叔,你是他亲生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替你做主?”
丰霆居然撺掇他告状,而且是在明知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姓丰的情况下,这简直是大义灭亲。
沈宝寅哑然片刻,他告诉自己,丰霆只是说着好听罢了。但心脏却不由自主啵啵乱跳,喉咙也感到一丝莫名燥热。
他呲牙笑了笑:“是啊,好蠢啊。那时好小,跟爸爸赌气,我想,爸爸又不爱我,把那个该死的讨厌鬼找出来又怎样,我没有实际证据,只有张轻飘飘纸条,即使爸爸信我,警察未必。大费周折,反而引起对方警觉。圣安德校门太不坚固,谁都可以来翻一翻围墙,对方那么胆小,本来只敢买凶不敢害命,万一受到惊吓突然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我岂不是死得冤枉。现在我知道了,爸爸很看重我,当初其实不用那么辛苦,大不了不去学校,天天呆在家里受二十四小时保护,爸爸才不会让我有事。”
丰霆说沈振东一定为他做主,沈宝寅刚才没有反驳,其实心里想,那可说不定。
如果换成现在,沈宝寅一定不会轻易把这份委屈咽下,既要大张旗鼓讨个公道,还要闹得全家不得安宁,让任何人都不敢看轻和害他。
只是当时才十五岁,年纪好小,从未经历过这样血腥事件,加上对丰姗兄妹阴影太深,又错估沈振东和她的感情深浅,很怕真的是丰姗兄妹害他,而沈振东没有选择他。
那时候,心里其实是很灰心的。
毕竟当初他和他妈妈两个人捆在一起也未没能超过丰姗在沈振东心底分量,他小姨明明没有推丰姗下楼,也被驱离香港。
他后来三番两次替黎兰君解释,而沈振东说:“阿寅,我已经不再追究,你就不要再挑起家里的纷争,爸爸头很疼。”
那时起,他愕然发现爸爸一点不在意他的想法,所以遇到坏事,才会选择隐瞒。
反正他靠自己也保护了自己,何必自找伤心。
也有点赌气的意思吧,想证明,他的人生再也不用任何人体谅。
如今愈加长大,沈振东愈加老,变得愈加亲近他,他又改变了看法。无论如何,他是沈家唯一的后代,沈振东或许不关心家长里短,也不太在乎儿子的心理健康,但绝不可能不在乎沈家唯一一根香火的人身安全。
他当年忍的实在没有道理,干嘛赌那份气,以至于白白吃了多年苦头。
第39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4)
“阿寅,当初,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害你?”
沈宝寅低头不作声,黑色长睫被雾气润湿,无端端看上去有些可怜。
丰霆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他粉红色的嘴唇,催促他开口。
沈宝寅张嘴咬了一口他的手指,又轻飘飘斜睨他一眼,像是泄愤。
丰霆就知道了,沈宝寅没有怀疑过他。
丰霆的心一霎那软得不得了,沈宝寅不相信全世界,可是没有疑过他。
“为什么信我?”水波晃动,哗啦一声响,是他靠近沈宝寅发出的动静,太惊喜,以至于忍不住话也变多,“阿寅,我那时候对你并不好,可你还是相信我吗?你八岁的时候就很喜欢我,第一次见面就要我帮你做这做那,很依赖我。我那时候觉得你很麻烦,现在希望你多麻烦我。”
沈宝寅努力不受丰霆情话影响,从长句中寻找他可以回答的问题。
“因为你很穷,你没有钱买凶。”
他边从客观角度分析,边局促地从水里伸出两只湿漉漉手撑住丰霆慢慢压下来的宽阔结实胸膛。
他离得太近,让他呼吸困难。
丰霆的自信令他疑惑,他确实在童年时期对丰霆产生过浓厚好感,但那只是基于他大脑发育不成熟以及丰霆确实有副太过出色长相。
现在他已经长大,香港太多美人,丰霆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早打破童年时虚假的美好记忆,如今丰霆对他来说,身体迷恋,当然有,谁不爱年轻健壮的男人,况且丰霆干净、免费、自律,又是自己送上门,不用显得他是个蠢人。
可要谈精神爱慕,沈宝寅绝不承认。一个宿敌的儿子,沈宝寅不向他讨债就不错,还去向对方给出自己的爱情?
真有这天,他要替妈咪抽自己两个巴掌。
“而且你太骄傲,你中学连书费都只肯用奖学金,我早知道你迫不及待离开我家。你看不起我家的钱,看不起我爸,也看不起我,你什么也看不起,清高得要命,偏偏还要装作谦虚绅士。”
最后盖棺定论:“你没有理由害我。”
丰霆的心弦被悄然拨动。
他念书时候确实急于自立,也厌恶沈家,可表面上,他从没表达过不满。
他一放假就按时返回沈家做丰姗的乖儿子。像尊重任何长辈一样尊重沈振东。
事实上,家里有个沈宝寅这么离经叛道动不动摔筷掀桌的反骨仔,他的冷淡根本不值一提,完全被衬托成了程度较高的内向。
从没有人发现他心思。
他坚持住校,坚持自己负责学费,连丰姗都只是叹气,说他不必那么好强,不用因为担心妈咪在沈家被人看不起就这么努力念书,不拿奖学金,她也知他争气。
沈振东也说把他当亲儿子,要他把沈家当自己家。
只有沈宝寅察觉他温顺表面下叛逆。
最滑稽的是,沈宝寅从来避他不及,十年内两人交流少过台风登岛次数,匆匆数面,却比生他养他的丰姗还了解他。
丰霆无法承认这样的沈宝寅不爱他。
他已经确认沈宝寅心里有他,不管深浅,总归是有。但沈宝寅糊里糊涂,天天同自己潜意识作对,不肯向他的心靠近。
沈宝寅觉察到他的沉默,不高兴地拿脚趾拨弄了一下他的小腿,道:“怎么总是我在回答你问题?”
“那么换你来问我?阿寅,我会很高兴,你终于想要尝试来了解我。”
“你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只是恰好话赶话说到这里。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一点也不想和我家沾上关系,怎么毕业又突然进来公司?我总以为虽然你妈贪得无厌,但你至少不会是我的敌人。怎么,是念大学的时候被谁欺负,还是终于被你妈妈拜金思想荼毒,觉得沈家的人虽然不讨你喜欢,但金钱总是无辜……”
话还没讲完,被丰霆打断了:“阿寅,有句话你说错,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对不起你。”
沈宝寅玩笑似的眼神凝滞了。
丰霆深深注视他双眼。
沈宝寅今天肯把心剖给他看,固然是受了他故意的刺激,不堪再忍受莫须有的诋毁,但谁能讲里头没有在意他的意思。
沈振东骂沈宝寅不知几回,他在这之前也不是没数落过沈宝寅,可是沈宝寅从来不屑解释。
偏偏今天,沈宝寅解释了,他急慌慌辩解时,那一霎那的反应,委屈,愕然,心碎,不是可以作伪。
沈宝寅对他的态度变了,变得在乎他的看法、渴求他的理解,丰霆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里同样埋了许多陈年旧事,以前沈宝寅抗拒交流,防备至极,知道说了无用,所以他闭口不言,只一味埋头做出行动给沈宝寅看。
如今他的努力有了成效,沈宝寅若不是在他身上感受到安全感,不会和他吐露这么多。
那么他是否也可以把自己的心交出来,沈宝寅这回,大概会愿意看一看。
丰霆语速很慢,每一句艰难而坚定,仿佛什么滚烫的、悱恻的、不堪言的,全都在慢慢往外涌出:“如果我说,直到他们结婚前我才知道Uncle沈大名是沈振东,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同我一样是单亲,我对我妈插足的事情并不知情,你会不会相信我?”
这是丰霆第一次正面承认丰姗确实是破坏了他家庭的第三者。
从前,每次,每一次,丰霆要么回避,要么生气,总之绝不承认丰姗恶劣品行。
丰霆是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要他承认自己母亲做出丑事,绝不比杀了他好过。沈宝寅常常和他就这一个问题争执不休,并且因为丰霆明明知道真相却每每非要否认,更加感到怒火中烧。
可现在,丰霆终于告诉他,不是你记忆出错,不是你敏感多疑,本来就确有其事。
苦苦寻觅的答案,经过漫长拉扯得到了肯定,沈宝寅反而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
他点点头,鼻子发酸,嗓音也有些沙哑:“你是想要跟我解释?你先说,我再考虑是否要信。”
“你妈也并不是我妈害死。你总控诉这一点,我想知道,究竟谁这么告诉你,还是你亲眼所见?”
沈宝寅顿了顿,道:“我妈咪去世那天,有人同我讲,你妈在前一天的傍晚去过医院见她。”
“谁说的?”仿佛接近真相,丰霆喉结紧张滑动一瞬,沉声问:“哪天?”
“谁说你不需要管,就当我亲眼所见。”
丰霆敏锐万分,哪里猜不到:“我说过不要太相信黎兰君。”
沈宝寅惊讶地看他一眼,不作声。
丰霆恨铁不成钢,叹口气:“你小姨从你身上拿走多少钱宝,她图的是什么,你难道真的没有数?”
“我没了亲妈,对姨母尽尽孝心你也看不惯?”沈宝寅冷哼一声,“那你怎么就那么信你妈?”
“至少在这点上,我相信我妈为人,她不会凌虐他人尊严。”
“哦,原来她很讲信义,很懂廉耻。那你当初有没有料到她会做人情妇?”
丰霆愿意承认丰姗错误,却不代表他喜欢听别人反复提起此事,当即心中一阵羞耻,头疼地乞求道:“阿寅。”
“真是谢天谢地,你们姓丰的居然还有一个人为此感到丢脸。”
沈宝寅只是下意识反驳,并没有故意恶心丰霆的想法,他也知道旧事重提没有意义,顿了顿,说回原来话题:“这件事,确实是我小姨告知我。从我妈咪病重不能离院开始,我小姨就来到香港陪伴她。七二年圣诞日,我生辰,爸爸在外出差回不来,小姨和妈咪一起在病房为我庆生,晚上我回家,小姨留宿病房陪伴我妈咪。第二天,家里接到电话,讲我妈咪已经去世。”
提起妈妈,沈宝寅情绪永远无法冷静,他眼圈红红,压抑着恨意。
“后来就是婚礼。小姨带我偷偷去教堂观礼,我们站得很远,她问我,之前认不认识这个新妈咪?我告诉她,认识的,爸爸常常带着我同她见面。她的脸色突然变了,走得很近去看仪式,看完回来告诉我,其实我妈咪去世那晚,有个女客来访。她从没见过那位客人,还以为对方是来探望我妈咪,我妈咪叫她出去等,她就出了门。她又讲,其实爸爸常常偷偷摸摸出门,我妈咪一个足不出户的病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没发现。可是我妈咪不准她插手,她也就不知道那个被爸爸藏起来的人到底是谁。刚刚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可是现在她知道了,那晚的客人,就是台上的新娘。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你妈哪里是什么我爸爸的挚友,根本是他见不得人的情妇、气死我妈咪的罪魁祸首。”
丰霆的脸色很多变化,似乎是在耻辱地消化这段亲生母亲的罪行,又好像一个检察官,从中寻找着翻案的线索。
好一会儿,徐徐问:“是你先跟你小姨讲,我妈同你爸早已认识,她才告诉你我妈曾经去过医院?”
沈宝寅不假思索地点头,脸色透着一股鄙夷的厌倦。
“你确定是七二年圣诞?”
不信他,才会咄咄逼问,沈宝寅斜睨丰霆一眼,十足不耐烦:“我生辰第二天就是我妈咪的忌日,我怎会不记得?”
“那么我告诉你,那天,我妈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医院。”
沈宝寅最气他偏袒丰姗,当即心里发怒,把他手从自己怀里拿起咬一口,丰霆吃痛收手,沈宝寅抬眼恨恨瞪他。
丰霆手上全是他牙印,为了防止沈宝寅继续搞破坏,他把沈宝寅的脑袋往后推了推:“听我讲完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