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执灯
他在这顿饭里意外悟到了约会吃西餐的真谛,拿个小刀小叉切一块牛排慢悠悠地吃,再抿一口红酒,聊起来又优雅又得体。
吃家常菜实在不适合刚刚谈上的新人情侣聊天,含含糊糊咬着米饭,此情此景只会走向两个极端,极其可爱和极其狼狈。
楼远选择安静地吃完再说。
刚把碗筷丢入洗碗机,他的手机没命响起来,楼远拿起来一看是覃然的名字,随意接起来放在耳旁,就听到对面着急的声音。
“哥你在哪呢,厂商的人来了,一会儿人家还得去数码城。”覃然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
楼远猛地抬起头。
“哥,我的哥!”覃然和他一条裤子这么多年,听见他沉默就猜出来他忘记了了,怒道,“你是不是这两天业务太繁忙了!”
确实业务太繁忙了,随川这几个月搞什么产业优化,一直和汇腾科技合作的印厂要搬地方,楼远一直从这家印厂进墨,厂子一有变动产品就要调价。
前两天纸厂也发了通知下来,原材料市场有变动,这批库存销售完就要开始涨价了,一堆事情堆在一起,楼远又要重新考量、重新决定合作。
这些都是老合作对象,谈起来很方便,棘手的是楼远和数码城里很多商家都是从随川码头边的集散市场进数码产品,他也不卖品牌,小小一家店和源头厂家合作不划算,他大部分时候是帮学生换数码零部件,代工厂的价格更优惠,质量也有保障。
现在那片地很多工厂要挪地方,前几天聚会时吴佳年透了点消息给他,楼远和几个认识的数码城商家商量了一下,打算趁着其他人没反应过来时提前跟工厂协商个优惠价。
具体内容基本在线上谈妥了,合同电子版就能签,临时又说想明天和数码城的几家店线下见个面,顺便来汇腾科技一趟,看着是又有想反悔的意思,晚上时对方说明天有事把日子提前到当晚了,那时楼远刚准备推门进桥西酒馆文承的包间,消息都没看完一推门就听到文承聊付之予。
楼远独自闯荡十多年第一次搞砸事情,他来不及在心里抽自己,琢磨一会儿,问:“来的是刘老板吗?”
“不是刘老板,眼生,应该是新来的负责这方面的,看着不太好说话。”覃然低声说,“这方面我不在行,我觉得对方还是想再提价,特意派了个没交情的来。”
楼远揉了揉眉心,从长竹社区过去最快也要十分钟,让人家等十分钟显然不合适,他脑子转得飞快,立刻说:“你等一分钟,我摇个人去。”
“啊?你还能摇来懂这个的?付之予吗?”
“你请人家先进去坐坐,援兵最慢一分钟就到,长得略有点欠揍,你一看就能认出来,我大概十分钟到。”楼远说完就挂了电话,开始低头打字。
他们打电话的声音没压着,付之予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见楼远挂断电话,便说:“我和你一起。”
“嗯。”楼远应一声,惆怅道,“完蛋了,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吧,这都能忘。”
“已经很好了,”付之予动作很利落,把灯随手一关就拉着人进了前室等电梯,“你一个人管一个店,应付家人,还要上学。”
楼远铁面无私:“你不用安慰我,我将进行我出生以来最深刻的一次反思。”
付之予笑了一下,他没有问楼远喊了哪个帮手,两个人匆匆赶回桥西路,见到汇腾科技门口果真站着几个陌生人,只不过看起来这场短暂的线下见面已经行至尾声,到了送客环节。
覃然正在和那几个人聊着些什么,楼远快走几步上前去,自然而然地加入对话。
付之予没有过去,把主场留给楼远,他转而看向店里,文承正靠在墙边,手里端着一杯水,掀起眼皮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跑来救场,麻烦你了。”付之予看出对方眼里的戏谑,拍拍他的肩膀。
文承可不吃这套:“我爸喊我去旁听董事会都没把我从酒局上带走。”
付之予笑了一下:“今晚我请了。”
“可算了吧。”文承说完,看着门口正在交流的一群人,又觉得好笑,“这人是楼远朋友?”
“嗯。”付之予知道他说的是覃然。
文承打量着覃然的背影,对方今天穿了件单薄的短袖T恤,露出的手腕上缠着朱砂铜钱蜜蜡一大堆手串,还留着一条缀到肩膀的小辫子,瞧着是非常标准的道上兄弟模样。
结果刚才他一进来覃然就开口管他喊老板,咣当一声把店门关上,像是怕他跑了一样。
“我平时做的都是八位数的生意。”文承扯起嘴角笑了笑,“今天来捣鼓数码零件批发,他说我不懂行情,建议我先打电话跟楼远通个气。”
付之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几杯茶:“他是怕主意拿错,这店毕竟是楼远的。”
“他怎么想是一码事,但这话不能直接说,他那样说了,听着我没什么话语权,我怎么继续跟人家谈?”文承冷哼一声,把水杯放回桌上,“好在他长得凶,看起来在唱红脸,多少也能说得过去。”
付之予没有说话,门口的楼远忽然转头看了眼屋里,似乎是对方在交流中提起了里面里面那位文老板,楼远对着文承点了点头。
“谈的怎么样?”付之予问。
“压到最低价了。”文承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应该比数码城的还低,回头跟楼远说别把这事说出去。”
付之予偏过头去看他。
“看我干什么?”文承被他看得起鸡皮疙瘩,“我还没问你,你俩一起来的,怎么着,搞上了?”
“嗯。”付之予应了一声。
文承撇撇嘴:“别老半死不活的,年轻人谈上恋爱了就有点朝气,你天天这样子也不知道楼远喜欢你什么,需不需要我透露点秘密给他,给你们添一把火啊?”
付之予听多了文承这样不甚正经的话,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也懒得和他计较:“随你。”
“之前饭局结束后你故意和人家保持距离,连着一个月雷打不动只吃饭不约会,还装得很被动的样子,不怕楼远知道了跟你翻脸啊。”文承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调侃。
付之予依旧懒得理他。
他并不是要故意钓着楼远,只是那时他确实觉得应该适当放缓一下节奏,不要在最上头的时候太冲动,但他并不想故意疏远楼远,保持距离这种事情对他这种不擅表达自我的性格来说有些困难,一旦拿捏不好尺度很容易伤到人心。
他把主动权交给楼远。楼远是个情绪表达十分直接且热烈的人,他来主导的“保持距离”不会让人难过伤心,不会让人吃醋、误会、推拉和火葬场。
从结果导向来看,一切都刚刚好,从过程导向来看,楼远似乎确实被钓了一下,还钓得无知无觉。
文承见付之予这副恋爱脑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觉得没意思,便换起话题聊别的:“不过我看着楼远跟你撞号了呢,你俩谈ok吗?”
付之予终于肯分给他一个眼神:“……你还挺操心。”
“操,这不是非常严肃且重要的事情吗?”文承道,“我不建议你俩轮流来,轮流的话你们还得每天打一架决定上下。”
门口几人终于聊完,覃然和楼远走远些把人送上了车才回来,商务社交非常消耗脑细胞,二人一回来就扯过椅子瘫了下来。
文承不再唠叨他那些破八卦,只是扬了扬下巴,问楼远:“是不是得给我结个出场费?”
“结,下次请你吃饭。”楼远没骨头一样靠在躺椅上,还能用这个懒散的姿势拖着躺椅蹭到付之予身边,“你是真有本事,十分钟硬是把对方堵得没话说。”
“废话,你不看看我平时是干什么的。”文承说着,眼睁睁看着这对狗情侣挨到一起,话都说不顺了,“……你俩是一秒都分不开吗?”
话音刚落,还没等付之予和楼远有所反应,覃然把刚灌嘴里的茶喷了一地。
第40章 又来了
往常周五傍晚的打印店人流量很大,不少下晚课的学生回来印材料,只不过今天为了接待这场非正式会谈,在门口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店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覃然一只手拿杯子一只手擦嘴,瞪着地上那片水渍,说不出话来。
始作俑者文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场面,淡定地扭头问道:“他不知道吗?”
楼远此时躺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撑着脑袋,垂眼看向覃然:“现在知道也不迟。”
他说着,探身过去拍了拍覃然的肩膀:“过去这两个月哥们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见谅见谅。”
覃然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楼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什么时候的事?”
“哦,半个小时前。”楼远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可能都还不到半个小时。”
覃然的目光更加幽怨,他难以置信地说:“所以你把我扔在这独自面对如狼似虎的合作方,你自己跑去谈恋爱。”
“我哪里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我不是给你找了个可靠的帮手吗?”楼远坐直身子,向他介绍文承,“你看看这位少爷,从身段到气质,人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十个亿的大单。”
文承说:“你说得我像不法分子。”
覃然没有心情欣赏这位不法分子的身段气质。
他是真把楼远当兄弟,毫不夸张地说,覃然自认为是楼远最铁的朋友,没有之一——楼远朋友很多,大学城里一个牌子落下来能砸中三个楼远的“朋友”,他脾气不好、性格直爽,这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但他做事讲义气,对身边的人两肋插刀也是出了名的,愿意和他当朋友的人很多,只不过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能和他交心的。
谁也不是傻子,楼远对别人怎么样、对自己怎么样,覃然看在眼里,他是真心为楼远好,楼远身边没有能帮得上他的亲人,自己就是他关系最好的兄弟。
现在眼睁睁看着兄弟要步入婚姻殿堂了,覃然哪怕天天叫哥,此时也有一种把自己的闺女嫁出去的痛苦。
何况对象还是付之予,覃然对付之予没意见,但他看起来不太爱——楼远把几个喝过的空纸杯丢进垃圾桶,嫌弃地说:“忘了备点茶,都没东西招待客人。”
付之予随手抽了两张纸递给楼远,楼远不明所以,接过来不知道擦哪里,付之予便抓着他的手帮他擦掌侧沾到的桌上的茶水。
——好吧他超爱。
覃然那超负荷运转的大脑烧得滚烫,在心里痛骂一会儿,才抽出纸巾蹲下擦地上的水。
“你俩这个事,你们家里都知道吗?”文承忽然问。
楼远连头都不抬:“你见过我妈,你觉得我有必要告诉家人吗?”
“好吧,我好心劝你们一下,如果要和家里出柜,最好先和长辈出,再跟同辈说。”文承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咬着,“你俩的兄弟们一个比一个神经病。”
覃然说:“店里不许抽烟。”
“操。”文承把烟拿下来。
楼远把话听了进去,偏过头问付之予:“你爸会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你吗?”
“不会。”付之予说。
“为什么?”
付之予说:“他们拿不出五百万流动资金。”
楼远比了个大拇指:“专业。”
事情处理完就该各回各家,几人随意聊了两句就道别,偏偏在文承刚要推门时,一位不速之客无视门口的“暂停营业”站在了玻璃门外,抬手要敲。
楼远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脑仁疼,他就知道不能背后乱嚼舌根,说谁谁到。
但文承显然不认识门口的人,他打量着这位一身黑衣头顶黑帽子的男生,莫名道:“哪位?”
“我……我找楼远,是打扰到你们了吗?”
楼远看着他这位好哥哥,都懒得从椅子上坐起来:“有事直说。”
文承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哦,你是他哥。”
楼安被堵在门口,屋里四个人个个神情不善,且不善得各有特色,付之予站在楼远身后,二人一坐一站,一副给人撑腰的模样,把厌烦挂在脸上,一如那天在店门口揪着他的衣领把他甩飞时的样子。
楼远身边坐着覃然,覃然那张脸没有表情时凶得吓人,看起来和那几位债主没什么分别。
而眼前这位头一次见的更是把敌意明晃晃挂出来,楼安四处凑钱还债这两年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位不是善茬。
简单的深色衬衣,简单的腕表,看起来每件都四位数打不住。
这都一屋子什么人?
“问你话。”付之予开口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楼安看过去,付之予两只手撑在靠椅上,微微俯身,把楼远整个人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是森森寒意,抬眼看过来,目光沉静又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