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尉迟净
而这股刻意营造的神秘感,此刻也着实勾起了他的兴趣。
男人没多废话,直接伸手,想挑开面纱看看女孩长相。
旁边的妇人动了一下。
“孙董,为您着想,不可不敬。”
她声音轻缓,出手却疾如闪电。孙跃华甚至还没有看清她的动作,手上便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某种细长东西狠狠抽过。
鼎跃集团董事长哪受过这种待遇,捂着手背,心头一阵恼火,不由斥道:
“好大的胆子,我做什么你也敢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是雷娅,他们都叫我雷娅嬷嬷。”妇人回答。
尽管吐字还算清晰,她说话的腔调却很是别扭,发音也格外生硬。
孙跃华哪儿管这个老妇许多,一双眼睛只是上下看着女孩,但到最后也没等到她轻启朱唇。他因此愈加不爽,索性追问:
“他们?他们又是谁!”
“祂虔诚的信徒,我教导的手足,”妇人不紧不慢地介绍,“我们都是觉悟之人,听从祂的召唤,同聚沉海秘社。”
一道炸雷劈过脑际,孙跃华心头一惊。
“沉海秘社”,他安置在东埠警局的某只“眼睛”曾提起过这个名字。五年之前,在某次秘密行动中,七队打掉的位于鱼岭别墅区的一个邪教窝点,正是这帮信徒的大本营。没想到,五年过去,那个沉海秘社不仅没有消亡,居然还在活动。
常人无法理解异教徒的思维,鬼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孙跃华紧紧盯着餐桌对面的两人,对自己接下来的处境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但雷娅嬷嬷并未在意他充满敌意与戒备的眼神,又接着介绍起身边的女孩:
“这位就是辉公馆的女主人,也即是祂唯一的眷侣;荣光的新娘,高洁的内王,愉神使徒,天命之人。”
“打住吧,吹嘘的噱头也要有个限度,别跟我来这套。”
一听这女孩不是送来给自己陪睡的,孙跃华立刻不耐烦起来,“你们找我到底什么事,快讲!”
辉公馆的女主人仍旧缄默,直至此时也没有开口,依然是侍立在旁的妇人代为说道:
“或许,您听说过我们的神与救主、伟大的‘沉海者’吗?”
“什么‘沉海者’,东埠的神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海大王’!”孙跃华喝骂。
“我们的神即是你们东埠世代侍奉的‘海大王’,只是在典籍中,正式供颂的是‘沉海者’这个名号。”
“满口胡言!这里是东埠,张嘴闭嘴侮辱我们‘海大王’的名号,信不信今晚就把你们拉去祭海!”
论及“海大王”,身为东埠人的孙跃华无法克制地表现出了最大的愤怒:
“听好了,我对你们的宗教不感兴趣,更没那个国际时间听你们扯淡!快从我眼前消失,再胡言乱语妄想向我传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雷娅嬷嬷闻言却不气恼,只微微一笑:
“您被蒙蔽得太久了。传教?当然。但真正的神意,自然不会用凡人的语言诉说。”
妇人话音刚落,女孩即从纱裙长袖下露出双手,手掌摊开摆上桌面,做了一个表示邀请的动作。
她的肌肤真是白皙,如月光凝成,在灰色的辉光之下,又像是笼罩进一层迷雾,自有一种神秘的吸引。
到底是好色之徒,男人望着这两只柔荑凝脂的手,方才的怒火顿时转去了别的地方,开始心旌摇荡。
“请吧。”
哪儿用得着妇人提醒催促,孙跃华已经把右手伸了过去。
双手轻轻包覆上他的手,女孩肌肤凉滑,柔软娇嫩。
然而不等男人享受一刻,又是一阵锐痛,又是从他手背传来。
孙跃华吃痛,连忙把手由女孩掌中挣了出来。借着水母发出的淡淡辉光,他隐约看到自己手背上有一个细小的出血点,好似蚊叮蚁咬,却疼痛难当。
“你——!”
他直觉看向女孩戴着的戒指,猜测是否有暗针掩在她的掌下。
但不待男人识破女孩的伎俩,下一秒四遭惊变,汹涌海水吞天而来,顷刻将他淹没。
作者有话说:
我坦白,我交代,在写介绍灰新娘的那段话时,我中二病旧疾发作了。
但吹水嘛,当然要吹得越叼越好啦。
我甚至还删掉了好多中二的词呢,有机会就全部展示出来。
第123章 灰新娘(下)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怎么可能突然海啸!
这句话在残存的理性中回旋不绝,但当海浪重拍身体的感觉真切传来时,孙跃华还是本能地失声惊叫。顷刻之间,海水便没过了他的头顶,令男人的喉嗓中再发不出一丝声响,只可见一串气泡自口鼻急促冒出,无声破裂。
孙跃华就这样沉入大海。
窒息,他感到窒息,虽然仍可呼吸,但胸腔被压抑,肺部被揪紧。手脚抓不住蹬不到除海水之外的任何东西,这深邃黑蓝中却并非只有一片虚无,似有一只无形巨手潜隐于海水之中,此刻正拖拽着他,直向深渊而去。想要挣扎的手脚被恐怖的压强禁锢,五脏六腑亦悉数由通路孔洞挤出,难堪地挂垂在男人身体尾部;向下,向下,这一切显得如此真实,他在真实中一路坠下。
他甚至感受到了随着深度增加,海水愈发冰冷彻骨。
他甚至感受到了皮肤被粗糙鳞片刮过,滑腻疼痛。
——鳞片?
啊,原来是四周来了新的客人。无数奇形怪状的鱼朝孙跃华涌集,将男人密密包围——是了,今晚辉公馆中将举办一场血肉飨宴,主菜便是这首位招待的贵宾。
孙跃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深海怪鱼越游越近,越游越近,近到他能感觉到翕动鱼鳃泵送的微弱水流。鱼群扭曲丑恶的外形让他想要呕吐,唯有深海才能孕育出此等怪物,利齿森森,鱼眼中无有一丝感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躯体。
但没有一条鱼上前将利齿切进男人的皮肉。
它们并不着急开动,似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会是什么?莫非它们在等待宴会的主人?
……来了。
祂来了。
倏然,如陨石在地面投下的黑影,却更为叫人感到窒息,一片巨大的阴影袭来,本就无光的海底,被变得愈加黑暗。
完全笼罩于下,孙跃华花了好久,才渐渐认识到,这片阴影并不单单是光线在海水中的荫蔽,而是具有一个不可名状的实体;那实体身躯广硕如山,甚至超出了人类的视野边域,他用力去看,也只能依稀辨识出几扇残破的鳍。
可尽管无法认知这片阴影的全貌,一个意识,一个感觉,还是从生于东埠的灵魂深处升起:
“海、海……是您吗,‘海大王’?!”
孙跃华发不出声响,只得在心中呼喊。
另一种感觉随之而来,似乎是某种共鸣——不,不,是一股被强灌进大脑的外来情绪——怒火在冰冷海水中沸腾,不可见的神祇在愤怒。因何震怒?不可知,或许是恼恨于男人先前对自己新娘的轻薄举止?总之祂在愤怒,那肥壮的鱼躯如蛇般扭动,整片海底都为此颤栗。
四周怪鱼立刻聚了过来。
剔刀一般的利齿刺破人类薄弱的皮肤,将血肉从筋骨上撕下,带来的却是某种类似灼烧的钝痛。残缺肢端已然麻痹,偏是大脑变得敏感无比,孙跃华清晰地感知着群鱼正如何噬咬自己的身体;海水涌进每处伤口,那只无形巨手探入了他的躯壳内部,按着他继续向深渊坠去;深渊狞笑,等候吞食他残剩的灵魂与躯体。
“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孙跃华生平第一次哀求,“或者,求您,求求您,赐我痛快死掉!”
更多鱼游来,鱼身交错叠压,割裂了男人的视野。满目四周,只剩下不完整的黑暗,和掺杂其中的更深的黑暗。
绝望,绝望,绝望裹挟灵魂,欲要抢在他的肉躯之前,坠入深渊。孙跃华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他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无尽的黑暗蒙住他的双眼。
直到一抹浅灰色的荧光,自遥远处忽然亮起,像海崖的灯塔,又像天际的明星,于这片黑暗中散发出无法抵抗的吸引。
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随之传来:
“灰色的新娘,高洁的内王,多么仁慈,她在为你求情——感恩吧,叩谢吧,祂已决定将你宽恕。现在来吧,来吧,跟随灰色的新娘,前往正确的方向。”
那抹辉光荧荧烁烁,逐渐凝成一个女孩的身形。
孙跃华本能地朝那抹光伸出了手。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有人将他拖出了无底深渊。
意识回归,视野回归,理智回归。
一切复归正常……
等孙跃华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仰躺在地,周遭尽是打翻的碎杯破盏,一片狼藉。
那位“灰色新娘”依然端坐。
妇人则移动脚步,站到了他的身旁,低头看他的情况。遮面的兜帽因此敞出了一个不小的角度,于是孙跃华看到了一张白种女性的脸,这个外国女人生着灰蓝色的双眼。
见他苏醒,雷娅嬷嬷开口:
“你身为东埠人,就该知恩图报,将‘沉海者’福泽散布,引更多人前往祂所在之处。”
她的语气中透着一股理所应当,像是自信孙跃华也会和之前其他人一样,就此屈膝伏首。
然而沉海秘社小看了鼎跃孙氏长子骨子里的倨傲。
没有跪拜,没有示忠,待孙跃华彻底缓过劲后,竟是直直从地上站起。他不喜欢被人从上向下看,于是挺身俯视这两个女人,脸上阴晴不定:
“不错的把戏,但说穿了是某种致幻剂,对吧!”
他冷哼,“可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受药物影响产生的幻觉,视觉受损到生理恢复的过程,再加上一点儿心理暗示,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神威显圣’!”
“您为何不肯相信亲眼目睹的真实呢?”
“相信?相信谁?凭你们这种外来邪道,也配请‘海大王’显圣!恬不知耻!”鼎跃孙氏长子喝骂,“倘若‘海大王’真要降下神意,那也得是我,才有资格作祂的使臣!”
“……不愧是孙董。”
妇人也不懊恼,只微微一笑,“如您所言,确实是致幻剂。但这致幻剂何尝不是神赐?‘如入大海,窥见真实’,其它俗物哪有这等本领。”
“好啊,竟敢给我下毒品,真是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一个电话,马上叫一群警察过来将你们一网打尽!”
但孙跃华并没有这么做。
稍加思索之后,他忽然转怒为笑,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想必不及我的那些东埠人,在注射之后,都会认为看到了‘海大王’——呵,这东西一定会很受‘欢迎’。”
坐回小桌后面,隐入阴暗,男人支起双手挡住了自己的表情,只露出一双满含精明算计的眼睛。
“给我讲讲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