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55章

作者:尉迟净 标签: 强强 年上 近代现代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但我确实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抬起一双泪眼,牟爱珊低声问了褐眼的青年一句:

“我的确理应受罚,可你告诉我,我那还没出世的孩子又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拿掉我的孩子,就因为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为了惩罚有罪的人,而杀死无辜的人……这难道是正义的吗?”

王久武抿了抿唇。

——为了任务可以允许“牺牲”,他从未觉得这是正确之举,只是将它视作非常事态下的一种必要手段予以默认;既生而为人,他自己绝不会将未降世的婴孩也列入其中,但因为作出此决定的是昼光基金会,他无法回应女人的疑问。

牟爱珊并没有强求他回答,因为青年的沉默本身就已给出了答案。

“我的孩子应该是个女儿,我本来都给她起好了小名,‘珊珊’,‘珊珊可爱’的‘珊珊’,”她流着泪,用手抚上自己干瘪的小腹,开始喃喃自语,“珊珊,我的珊珊,妈妈对不起你……”

一股苦痛在宿舍里蔓延,和着四流血液的腥臭,如此令人窒息。

王久武短暂地将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望向窗外,秋风吹落了一片树叶。

他望着那片离开母体的叶子,咬了咬嘴唇,决定尝试改变周遭的气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做下那些案子?”

“因为她们有罪,我不能坐视罪人逍遥法外。”

青年对后半句没什么质疑,毕竟基金会的训练如同一种烙印,即便肉体能从这个组织脱离,思想也会永远留在那里。他皱眉,问起前半句:

“什么罪?”

“什么罪?!”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女人的情绪开关,将原本的哀痛瞬间燃尽,牟爱珊“呼”地站了起来,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恶狠狠地反问:

“遗弃自己的亲骨肉,还有比这更恶的罪吗!”

她的语调也高了上去,沙哑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仿佛有一把刀锋砺进了她的喉咙。抬起手,牟爱珊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窗外,指向另一侧的那栋矮楼。

“会来天地生育儿堂的父母,有几个是真的贫苦?他们只是视自己的孩子为累赘,所以将他们丢在这间小院,就像朝垃圾桶里扔进一袋垃圾!看看那些可怜的孩子吧,被踢来踢去,最后只能在这里靠着善款勉强生活;我试过给予所有的关爱,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但亲生父母造成的伤害根本不是外人外物所能弥补——看看那些可怜的孩子吧!他们在受苦,抛弃了他们的父母倒是过得潇洒!——那都是我可怜的孩子们啊,我怎么能不站出来,为他们向那帮管生不管养的畜生讨债!”

“你所谓的帮孩子们‘讨债’,就是残忍杀害他们的母亲?”青年眉间细纹愈深,“那你为什么只对女方下手,因为更容易得手吗?”

“住口!那帮贱女人不配被称作母亲!”

怒火几乎在牟爱珊身上燃烧出可视的形状,扭曲的面部肌肉令她的皱纹沟壑愈深,慈姑惊变恶妇。从那些纠缠的线条中,基金会顾问识破了隐藏其下的嫉妒:

再无可能拥有子女的女人,在妒恨还能孕育生命的女人。

牟爱珊也索性亲口承认:

“我那么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却被剥夺了这种能力;她们连亲骨肉都不珍惜,凭什么还可以继续生育,天理不公!天理不公!一群贱女人,也配当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能遗弃,她们就不配做人,也就不配活着!”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疯狂,基金会曾经的一员已和他接触过的“狩猎对象”并无两样,于是青年不再将牟爱珊视作昔日的同僚,重以冰冷的目光审视起她。

“你的行为,除杀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王久武评述道,“天下不负责任的父母何其之多,你难道能一直杀下去?”

女人反唇相讥,“天下罪恶不也杀灭不绝,你又为何还不放弃在基金会的工作?”

褐眼的青年感到不悦,刚想再论几句,却见牟爱珊突然失掉气势,跌坐下来。

“无所谓了,”她机械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因为你已经被找了出来,我会阻止你。”

“不,就算这些案子无人能破,我也不会再继续了。”

“为什么?”

王久武顿了一下,追问起原因。

“因为我杀了一个名叫吴茉莉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我这波死线操作是越来越极限了(瘫)待会儿再更新一章,完成榜单任务!

女人失去卵巢子宫之后除了衰老和骨质疏松等外,情绪也会变得极不稳定,出现类似更年期的症状,所以牟爱珊表现得一阵一阵的。

另外,嘛,估计本来就没人觉得昼光基金会是啥正面组织吧,就不用我就此多说几句了。

第61章 暗锁(下)

吴茉莉?

王久武记得那个曾提供过线索的女人。她看起来洁净素雅,和自己的远方表姐、牟爱珊以往的目标迥然不同,为何也会在受害者之列?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天。”

“她也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吗?”王久武想起吴茉莉指上始终留存的婚戒,微感惊讶,这份对亡夫忠贞不渝的爱情,难道也没有分出丝毫给两人生命的结晶?

“她也把女儿送进了育儿堂,所以我本来以为她和别的贱女人没什么不同,便如法炮制,也装出一副亲善的模样私下接近她,等关系熟络后,就上门……”

牟爱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声音变得颤抖,“但昨晚,回到育儿堂之后,我才发现因为手机没电,我竟、竟漏看了一条重要信息!”

“什么信息?”

一个破旧的小手机被递到了王久武手中,屏幕裂痕交织,已碎得不成样子。他不得不侧过身用一只手挡住阳光,才能勉强看清上面的短信:

【牟姐,我是莉莉,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不仅找到了工作,也攒够了钱,可以在城区租房子住了!我今天收拾好东西,明天就去接妞妞回来。牟姐,这段时间真是谢谢您了,我给育儿堂捐了些钱,数额不多,就麻烦您给孩子们买些营养品吧。】

一句一句地读出了这几行文字,宿舍里除了青年的清朗男声之外,还有女人不住的啜泣。

“她不一样,她不一样……吴茉莉的小叔子吃绝户,她身无分文只能去棚户区里借住,白天黑夜地打零工,女儿继续跟着她的话,不仅吃苦,甚至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她不是为自己快活才把孩子送进来的,她是真心想为孩子好……我对不起莉莉,对不起妞妞……!”

青年默然。

他等了几分钟,一直等到女人抽噎着停止了哭泣,刚想开口再问几个问题,却被对方抢去先机。

“我昨晚也哭了一夜,哭累之后,忍不住反思起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在基金会的授传下,我被训练成了一个私刑者,习惯了同时兼任法官、陪审团和刽子手——呵,真是,我之前到底是何来的自信?竟然会觉得,仅凭自己的判断,就足以超越裁决审判,可以‘正确’地决定他人的生死命运?”

她看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目光中满是追悔莫及,讷讷地说着,“谁能保证自己永不犯错?生命宝贵,再怎么弥补,都无可挽回……”

随后,牟爱珊红着一双眼睛,望向王久武的褐色双瞳,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扭成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呢,595,如果有一天你也杀错了人,你会怎么做?”

对方答非所问,“我远比你谨慎。”

“或许吧。不过我想,恐怕,你迟早也要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青年开始心乱。

坦白而言,类似的问题王久武早已想过,只是他最后放弃了寻找答案,将这些不安统统埋进心底——

因为他选择了耽溺于复仇的快感。

当然,他也清楚,每一个被他踩在脚下的恶徒,都只是“替身”,自己多年以来向施暴者的施暴,不过是一种泄愤;青年真正想要对其复仇的那个人,在他有能力行动前就撒手人寰,留给他无法纾解的仇恨。终有一天,他会因此堕入深渊。

这件事王久武心知肚明,用不着谁有意无意提醒。

他只想在“猎犬”叩门之前,再多除掉几个罪人。

——记忆里那张布满皱纹的丑恶嘴脸,再度于他眼前浮现,青年攥紧了拳。

不过这次他也掩饰得很好,就连近在咫尺的牟爱珊都没有发现王久武汹涌的情绪。

女人闭上了双眼,缓缓说道:

“你今天能在这里找到我,是因为我在等着你来。我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宽恕,只求以死赎罪,谢谢你耐心听完我的故事——请动手吧。”

“不,你不是我的任务目标,我也已经不干‘脏活’。”

王久武干脆拒绝,同时把小手机抛还给她,“来之前我给警方发过消息,相信他们很快就到,等待你的会是法律的审判。”

“警察?法律?”牟爱珊笑了一下,“我没听错吧?595,你可是我们之中最不相信法律的那个人,是我刚才的话对你有所触动吗?”

“别忘了,你已经没有资格提‘我们’,”王久武强撑出冷漠的神情,“再给你一句忠告,审讯时,不要透露有关基金会的任何事情。”

“我还不至于做出这种傻事。”

女人重新睁开眼睛,似是有一丝失望,“既然你不愿动手,那就走吧,我会打扫干净你留下的痕迹,然后等着警察过来。”

青年也确实不愿久留,他已心乱如麻,还惦念起阴阑煦的伤情。

但走到房门口时,王久武突然记起自己还有几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于是他再度回身:

“我只多问几句。第一个问题,你有见到贯水楠吗?”

“谁?”牟爱珊面露疑惑。

——好吧,她不认识囡囡,看来那个女孩应该是直接躲了起来。

这让王久武稍稍感到放心。

他又问道:

“第二个问题,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能制服还在壮年的冯富祥?又是安眠药吗?”

“他喝醉了。”牟爱珊淡淡地回了一句。

青年看了一眼塞在冯富祥嘴里的半截酒瓶,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三个问题,有个叫孔晶的女大学生,是你杀的吗?”

“是我,”女人痛快点头,“她也该死,她更该死,居然杀掉亲骨肉!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养只臭猫叫它‘儿子’,呸,恶心!”

疯狂二度在牟爱珊眼中浮现,看得出来,孔晶堕胎的行为相当刺激到她的神经。

王久武没有和她多言这个选择更多是出于孙跃华的逼迫、而非孔晶自愿,接上之前的问题,“孔晶并没有生产,自然也不会做出将孩子送进育儿堂的行为,那你怎么会知道她?又是如何潜入了她家?”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她扬起唇角,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表情:

“直接告诉你问题的全部答案,未免也太过无趣。关于孔晶,背后有一个秘密,就把它当成是我这个失格前辈留给你的小谜题吧。595,如果你想知道,可以试着去查一查,相信背后的真相,会让你相当惊讶。”

“免了,我说过,你不是我的任务目标。”

基金会顾问摆了摆手,“凡接触必留痕,只要确实是你做的,警方终归能查得出来,到时我只需拿到结果即可。”

“那好吧,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