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8章

作者:尉迟净 标签: 强强 年上 近代现代

贯山屏因为王久武的消极配合微微蹙眉,神情中的一点不悦叫人心底微颤。此刻已近黄昏,斜阳西霞,落日的阴影加深了他本就精致的五官轮廓,愈发显得这个男人皓雪玉琢。见那平素稍欠血色的薄唇被窗外夕阳涂抹艳丽,王久武竟一时看得忘记挪动脚步。

“推测即可。”

清冷语气驱散了青年说不明晰的杂念,检察官直视着他的双眼,“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

见贯山屏不知为何态度坚决,王久武飞快思考,决定以退为进:既然一时无法突破郑彬,不如转从他人入手,间接掌握警方侦案动向;这个贯山屏或许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先搞好私人关系总不会错。

“您抬举,仅有些个人拙见,愿受指教。不过站在这里说不太方便,也到了下班时间,不好耽误贯检您休息,不如找个地方坐下,边吃边聊?”

贯山屏面色稍露为难。

王久武还以为他要拒绝,却听这个男人说道:

“东埠警局食堂只能刷卡就餐,你和我现在去申办饭卡,最早也得明天才能拿到。”

青年一愣,然后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请您吃饭怎么能在食堂应付呢。这样,您定个饭店,回会议室稍坐片刻,我叫车接您。”

“用不着,我开车来的,过十分钟你到楼下。”

说完检察官就走了,没有听他多客套几句。

——也罢。

虽说这人态度并不客气,情况也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但好歹还算领情。王久武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决定照做。

身后即刻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基金会顾问转过身,正看见郑彬走出屋门。原本紧跟在他后面的顾怀天似是觉察气氛不妙,悄悄站到了稍远的地方。

“看来你给贯检留的印象挺不错,”郑彬环抱双臂,扬起下巴,“未免太不错了,我跟他公务往来这么多年,于公于私总该请几顿饭,贯检可一次都没答应过。”

“您有什么事吗?”王久武平静问道。

“没什么,当我好心多嘴提醒一句,和贯山屏接触注意点儿分寸。”

王久武皱眉。

郑彬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嘴角一挑,摆了摆手,半调侃半认真地甩来一句:

“一个‘疯信徒’已经够令人头痛了,我可没多余工夫跟什么基金会解释他们顾问是怎么出的‘意外’——来东埠一趟不容易,留条命回去。”

作者有话说:

开会是社畜工作的必要环节,不得不品尝。

第10章 猎食

东埠警局楼前的临时停车场在下班点还是满员,王久武按照约定时间下楼,没有看到谁摇下窗招呼他上车。观察了一会儿,青年走向一堆SUV中停着的一辆轿车,然而是旁边的黑色吉普在他经过时发动了引擎。

一路上坐在后排的王久武几次试图同贯山屏攀谈,对方却一直紧抿唇角专注开车,他也就渐渐放弃搭话。夜色翻涌,汽笛嗡鸣盖过了气氛尴尬,于是借着无人干扰放松出神的时间,王久武在脑海里重新回顾了一遍下楼前发生的事情。

趁郑彬不注意,顾怀天跑来和他嘀咕了几句。从这个实习警察口中王久武获知了一条信息,准确来讲,是一条八卦——

“有个姓贯的检察官一直遭人纠缠,不少追求者行事偏激,害得许多人不敢同他私下往来。”

郑彬甩给他那番话的时候,王久武并没往这方面想。不过凭贯山屏的长相,会招致如此是非,他倒也没多惊讶。真正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江河清,似乎也是众多疯狂追求者的其中一员。

“我猜我们郑队指的就是这个,”顾怀天不太确定地说道,“听起来很假,但林队确实和我们八卦过——他们四队就负责江河清的案子——我希望只是以讹传讹,不然贯检太倒霉了,郑队说江河清是个头脑清醒的疯子,什么都干的出来。总之在东埠,小心谨慎一定没错,您多留神。”

出乎意料的情报,王久武在当时顿住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同顾怀天道别。

该如何利用这条信息?车行平稳,他在后排沉默盯着贯山屏专注的侧颜。

然后他无意瞥到自己被后视镜映出的表情,褐眼的青年连忙移开了视线。

……

路边出现一家店面不大的饭馆,吉普车开始减速。正是饭点,店前没有空闲车位,两人只得将车停在稍远的地方步行过去。

贯山屏提前换好了便装,然而外罩的那件呢子大衣款式接近正装,所以和穿着制服时没什么两样。不过尽管有些过于严肃,这类风格的衣服却很适合做贯山屏的常装,毕竟与他的职业身份相称;大衣挺括的版型也很衬修长的身材,显得他愈发端丽挺拔。

这个世上确实有人即便一身黑灰行于夜色,仍可以耀眼得引人注目,跟在这个男人身后的王久武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路人经过贯山屏身边时也纷纷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有些人甚至明明已经错身过去,却还要回头跟来几步。

检察官对此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

走到台阶前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事先说明,我除了工作餐外都回家吃,没来过这里,不保证饭菜质量。如果不合你口味就直说,我们再换一家。”

“我依您安排。”

饭馆招牌喜气洋洋,红火的灯光照在贯山屏身上,再清冷的人也沾了几分人间烟火。王久武不由想起这人在红绿灯间隙匆匆翻看软件上食客评价的模样,悄悄弯了弯唇角。

他们进门之后就被引进包间,服务员给了两份菜单,不过检察官将他那份直接放到了一旁。

王久武只好自己点齐饭菜。然而才阖上菜单,对面的人就已经结清了账。

“这,贯检,不是说好我请吗?”

“没人和你说好,我不想欠人情,给你付的那一半是我留你加班的补偿。”

话说到这份上王久武也不好再推让,只得另想它法。

瞥到桌上的茶壶,王久武看了服务员一眼,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退出包间。然后他站起身,烫过碗筷后给贯山屏斟上茶水。

刚放下茶壶,检察官就拿了过来,也给他倒满。

基金会顾问头一回感到有些束手无策,道了声谢,端杯呷口闷茶,预感检察官请的这顿饭吃起来恐怕不会轻松。

果然,那个清冷的男声突然开口问了他一句:

“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您的想法有一定道理,眼下案子确实有几处细节值得推敲——”

“只有我们两个,”贯山屏打断了他,“有话直说。”

“那好吧,”王久武笑了笑,随后敛起神色进入工作状态,“就像我之前说的,‘结论需要立足证据’,您的想法有更多证据支撑吗?”

他这句话直戳要害,检察官无言地盯着茶盏里渐渐舒展的香叶,半晌才开口:

“眼下几起案子现场保存都不理想,提取到的物证也不足以用来佐证,我承认,我的想法更多是基于直觉。”

“但是——”

“但是确实不对劲。”

贯山屏突然抬眸,墨黑瞳仁一瞬摄人心魄,令王久武原先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头。

似是没有注意到对坐之人的异样,检察官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道:

“我在会上想说的第三个疑点,就是那些切开动脉的刀口,这也是‘疯信徒’以前的案子里没有出现过的特征。”

“估计是为了放血,”王久武用茶水润了下嗓,顺便遮掩刚才的失态,“巴比妥类药物过量本就易导致猝死,再加上肌松药与高浓度氯化钾,几乎等同于注射死刑,受害者数分钟之内便会死亡。凶手切开动脉,应该就是为了在血液停流的情况下尽可能放干血。”

“问题就在这里,你刚才那段话又引出两个值得怀疑的地方。”

贯山屏也端起茶盏,不过并没有喝,只是轻轻握在手中。

“其一,凶手想让受害者失去反抗能力,让他昏迷就足够了,何必使用迅速致死的麻醉药物?而且是从第二个受害者起才叠加使用。我推测凶手在制服第一个受害者时颇费了些周折,所以之后购入了肌松药和高浓度氯化钾以防万一。看档案,柳陆身高一米七左右,体态偏瘦,而‘疯信徒’据分析是个将近一米九的男人,两者悬殊较大,如果凶手是‘疯信徒’,柳陆根本无力反抗。”

“这一点,您记得您提过‘受害者身上没有抵抗伤’吗?郑队已经给了答案。”

“连环杀手年龄一般在28岁到40岁之间,假设‘招财旅店六尸案’是他第一次作案,过了十三年,现在‘疯信徒’的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上下,仍值壮年。”

“毕竟一直逃亡,身体提早透支也很正常。”

检察官一时沉默,但并非因为无言以对。他看着王久武的眼睛,大概过了一两分钟,才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比起探讨各种可能性,你更像在反驳我的观点,只不过和郑彬相较委婉很多。你似乎同样不想得出‘凶手不是疯信徒’的结论,郑彬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心结影响了他的判断,你又是为什么?”

对面的人闻言露出些微无奈的表情:

“哪有的事,您真是多心了。我当然是希望真凶能被绳之以法,所以才要兼顾各种可能。总之,您请继续吧。”

——比我预想得还要敏锐。青年在心里警告自己,以后在这人面前务必谨言慎行。

万幸检察官没有继续深究,依言接着讲述:

“其二,竖切刀口,这是让我坚信凶手另有其人的一点,因为和‘疯信徒’的手法完全不同。‘疯信徒’放血时会把人倒吊起来、用尖木桩刺破颈动脉,因此他的受害者更多是死于失血。”

随手拿过筷子,贯山屏在自己颈侧比了一下。

基金会顾问皱眉,“我记得卷宗里没有记录‘疯信徒’放血的方式,您是怎么知道的?”

“在我调职东埠之前,经手过一桩悬案。”

茶水已凉香气尽散,贯山屏毫不在意地啜饮一口,边回忆边描述道:

“警方赶到的时候,被倒吊在梁上的受害者已经死亡,行凶者却不知所踪,应该是突发变故迫使他仓促离开,连现场都没来得及处理。那起案子很多方面符合‘疯信徒’作案的特征,唯独缺少了最关键的肢解摆尸仪式和倒五芒星符号,所以最后仅算作疑案,没有合入卷宗。”

王久武听到这里微微挑眉,陷入了某段回忆。

重重呼出一口气,贯山屏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

“那几年条件有限,防护装备没有现在这么齐全,发给我的只有鞋套和口罩。我进现场时尸体还没被移走,插在颈侧的尖木桩刚被取出,我就想看得更仔细一些,因此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尸体下方,有几滴血落到了我脸上——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疯信徒’为什么会这么做。”

当时一定给贯检造成了不小震撼,王久武推断,因为他看到这人无意识仰起脸,仿佛回到了那个场景。

“‘疯信徒’曾留过几份《告世人书》来解释自己的行为,我仔细研究过内容,按照里面提及的教义,奸邪之人也可获得解脱,不过是以肉体牲祭神明的方式,而他自认作操刀人。又因为‘疯信徒’信奉的这个‘神’无法取用血与内脏,所以他每次都要将此两物择净。但毕竟是‘神恕之人的残躯’,同样拥有祝福,‘疯信徒’不会随意舍弃。”

包间天花板上吊着浮夸的水晶灯,为一双墨黑瞳仁映出迷离的光影。

“可以想见,他站在濒死的受害者下方,沐浴源源流出的鲜红生命,这令他充满了力量;随后他虔诚祈祷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灵魂升华,同时食尽剖出的罪人内脏——是的,他一定是这么做的,所以我敢肯定,那桩悬案的凶手,是他;眼下这三起案子的凶手,不是他。”

眼前的俊美男人表情冷峻,声线语调都表明他仍保有理性,唯独双眼中跃动着隐秘的疯狂。

许是反差太过强烈,王久武少见地感到一丝不安,他用掌心轻轻摩挲茶杯,斟酌着开口:

“恕我直言,贯检,您一直采用自我代入的方式揣测凶手心理吗?”

“我对心理学了解不多,以上只不过是我的一种直觉推断。”

疯狂果然正渐渐从这双黑色眼眸中隐去,检察官平静地回复,“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正常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疯子和变态的想法,更不会去实践。”

脑海里浮现阴阑煦那张苍白的脸,王久武半苦笑半认真地附和,“您说得对。”

贯山屏此时还不知道他有个搭档,无法理解青年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于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道:

“总之,以前几处现场残留的大片血污,以及受害者内脏至今未找到一副的事实,可以用来佐证我上述说法。而东大的三起案子,尸体均没有捆缚倒吊的痕迹,受害者放血时也已死亡,‘疯信徒’不能‘沐血’,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浪费,所以他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