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尉迟净
江河清被看得烦躁,很快抽回了手,随便甩上一甩来缓解疼痛,同时不满地继续抱怨:
“别处牵来的杂种狗也想收作儿子,我看那老家伙离得阿兹海默症也没几年了。他越老越没数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向着那个跟掉色似的家伙?”
“我可没拉偏架,你们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哪儿就一样了,”江河清斜了凌凛一眼,“我不比吃人的怪物可爱得多?”
“你说得对,”金发男人敷衍了一句,而后岔开话题,“对了,刚才你是从谁的病房出来?”
“巧了不是,也是熟人,你认识的,顾怀天,”青年咧了咧嘴,口罩因此又凹下一块儿,“今晚记得看电视,估计东埠电视台会报道这倒霉蛋出车祸的新闻。”
“阿天?你做什么了!”
“别激动别激动,我能做什么?我就陪小伙子聊了几句,别的什么都没干。”
凌凛显然不相信他这番说辞,“告诉我实情。”
江河清挑了下眉,“手别太长。”
对方面色一沉。
将脱下的西装外套叠好担在左臂上,金发男人挽起袖口,抬手取下领结,解开了衬衫的前两个纽扣。
“喂,喂,你认真的吗——”
甚至没给青年把话说完的时间,又像是报复这人刚才把自己摔到墙上的举动,凌凛猛地发难。对方连忙腾出只手撑住身后的盥洗池,避免腰部狠狠撞上坚硬的大理石台沿,结果片刻晃神之间,凌凛已横起手臂卡住江河清的喉部,重重向下压去。
“轻点儿,我岁数也不小了,没法说下腰就下腰,脊椎会折断的。你这不对啊,身为心理学教授,怎么能用暴力手段探究问题答案?好商好量,我刚才在这儿洗了手,衣服会被水弄湿的,你先让我起来。”
哪怕发音都变得困难,江河清依旧嬉皮笑脸,嘴上求饶归求饶,却没有挣扎的打算。
或许是因为单论身手,他压根没把比自己瘦削许多的凌凛放在眼中。
然而凌凛并没有抱着与他一样的玩笑心态。
琥珀瞳仁里寒光隐现,危险地映进江河清的双眼,几分钟前还关心他手伤的男人彻底冷下了神色,能唱歌剧的好听嗓音被用来发出威胁:
“柳陆、巴凯、张奇,还有夏吉吉,你竟敢教唆赵成鸣杀害我的学生,是以为我会毫不知情?这件事,我可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
“你至于吗,”江河清嬉笑,“只不过是少了几个观察对象。”
“你知道我耗费了多少精力与时间,才取得这帮学生的信任!”
“反正你迟早会腻——再说了,一个郑彬还不够吗?你大可以借着‘警学合作’的机会,继续在他身上进行需要的心理学实验。”
“但你现在想对阿天下手!阿天是郑彬的徒弟,如果他出事,一定会严重影响郑彬的精神状态!”
“嗐,闹了半天,敢情你是担心小白鼠提前发疯,”法外恶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有什么办法,人总归是要死的,而我不过是让注定的结局提早到来,顺带小小利用了一下他们的死亡。”
卡在他喉间的手臂猛然向下用力。
这一招差点儿让江河清窒息,他因此终于有了些反抗的动作,提膝抵上男人腹部:
“没有嘲笑的意思,但你确定想和我动粗?”
江河清的语气也变得危险。
凌凛这次却没有见势退让。
——什么鬼日子,今天出门前真的该看黄历。
再次直呼倒霉,江河清哀叹一声,试图与凌凛讲和:
“行啦,我让你打一拳泄愤,成吧?不过先说好,我顶多让步到这儿,之后你要再因为这种事纠缠,建议先跟东大请好病假,方便长期住院。”
“成交。”
金发男人眯了眯眼睛,收回手臂。
而后重重一拳轰上江河清的鼻梁。
鲜血立刻染红了口罩,青年连忙扯掉这块挡脸的布料,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抗议道:
“咱俩到底谁更分裂无常?你刚才可还担心我受伤!哎呦,我待会儿还要见人诶,意思意思打身上不行吗?”
然后他再次打开水龙头,不停用冷水泼洗起鼻腔,试图先止住流淌不断的鼻血。凌凛冷眼旁观了一阵儿,多少因此也消解了一些怒意,便取出手帕擦净手上沾到的血,同时不忘追问:
“你到底对阿天做了什么?”
“我坦白,我还给了他一个U盘,里面是一些以前没能被公之于众的‘爆料’,”江河清正捏着鼻子,声音变得有些滑稽,“别的真没什么了,这是实话。”
“什么爆料?又为什么选中阿天?”
“什么爆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也没指望那小子能顺藤摸瓜查出什么来,”江河清笑了笑,“我只是想利用他的另一重身份。”
“另一重身份?你说阿天?”凌凛语气颇为惊讶。
“怎么,你不知道?哈,那看来郑彬的嘴还真是严,居然连你也没告诉。”
“阿天总不能……也是昼光基金会的人?”
“想什么呢,你又没加入那个破基金会,怎么还看谁都像基金会成员?”
鼻血止住后,江河清一边检查鼻梁骨有无骨折,一边向凌凛解释,“和咱们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不一样,顾怀天的另一重身份完全可以公开,只是他自己不想这么做,所以才拜托宋局和郑彬帮他隐瞒——但又能瞒多久呢?”
扬手将水珠甩在镜上,青年露出的微笑令人齿寒。
“这么说吧,哪怕顾怀天只是在路上被绊了一跤,那颗小石子也足够在东埠掀起巨浪。”
“……你别被烧到就行。”
“我有数。”
凌凛叹了口气,“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请不要对阿天不利。”
“这不是我能掌控的,我也没法强迫他做什么。我呢,顶多算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火焰最后能烧多高,还得看买火柴的人自己想浇多少汽油。”
江河清又说道,“而且你们怎么回事,为何看我都如同在看一个变态杀人魔?有一说一,除了对贯检不利的人外,我有主动加害过谁吗?没有吧?噢,刚才你说的那些人不算,他们属于必要的‘耗材’。”
“你怎么也用‘贯检’这个称呼?”
“既然我现在的身份是‘江河清’——即便你知道我是谁——我的戏就得做全套,这才叫专业。”
脸上涂抹的暗色粉底已被水流冲去大半,江河清索性捧水好好洗了把脸,彻底露出自己肌肤的白皙本色。他抬手揭掉贴在两侧太阳穴上的肉色化妆胶布,狭长眉眼因此舒展开来,复又重现英目俊采。
可惜镜面破碎,生生将一副俊美容颜映得四分五裂。那一张张被割裂的脸光影流转,如同数个共用一张脸的人紧密相贴、畸形粘连。
青年不禁对此刻镜中的自己微笑:
“而且,‘贯检’这个称呼也没错,不是吗?”
多少猜到了他在做何打算,凌凛无奈地摇了摇头:
“玩得开心。”
“开不开心后说,眼下得先把活儿忙完。”
猫腰钻进盥洗池下,江河清拎出一桶事先藏在男厕里的红漆。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金发男人不解。
“搞点儿‘艺术创作’。”
狡猾的狐狸冲他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说:
这一拳,是我打的!
第93章 落地风铃(上)
红漆在墙上摹画出不祥的符号。
但鲜血并非全然是死亡的代表。
——人的身体是强韧的,电锯断躯不死、钢钉入脑不亡,极端致命伤下仍不乏幸存报道。
死亡亦并非都伴随着淋漓鲜血。
——人的身体是脆弱的,不需双足悬空,仅是跪在地上,环在颈上的细绳便能招致死亡。
……
仁慈医院,主楼一层职工休息室。
作为仅供医生护士临时捶捶酸软腿脚的地方,休息室的面积着实不大,顶多只能同时容纳三四个人在屋里短暂休整。一张柔软舒适的布艺沙发便占去了小半空间,再加上摆设四周的衣柜、饮水机和小冰箱,能下脚的地方已不剩多少。
是故即便在平日,医院的职工也只有疲累至极之时,才会躲到这间休息室里小眠片刻。
而今天,物候异常,骚乱的海潮席卷了整间仁慈医院,疯狂的意志接连被塞入数百名医护工作者的头脑;持械对峙上升到短暂冲突,防暴警车堵守医院大门,事态发展至此,按理来说,不该有谁还能有那闲情逸致到此恬然小憩。
可职工休息室中居然满员,甚至超负荷地迎来了五个使用者。
自然,他们并非是想窝进屋里宽心小睡。
他们是选在此处沦入长眠。
——五具尸体,僵硬地跪着,自缢而亡,就像一串破碎的风铃落在地上。
跟在郑彬后面,王久武甫一走进职工休息室,看到的即是这样一副异常景象。
五名死者,四男一女,在休息区中央围成一圈双膝跪地,早已没有了生命迹象。看他们式样相近的衣着,这几人都是医护工作者,制服左胸前印着仁慈医院的徽标;连他们自裁的工具都如此符合职业特征,输液管、止血带、压力绷带,一头绑固在各处把手锁扣,一头结成环圈套在颈上,乍如脐带将婴儿与母体相系,连接的却是尸首与死亡。
被搬到角落的布艺沙发扒靠着墙,惊恐地背对职工休息室中的一切。
这里的死亡静默无声,只有阴森的气氛染脏四周纯净的白色。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不知受到谁的蛊惑,主动投入死神漆黑的怀抱。
“死亡时间大概在什么时候?”
郑彬站定在警戒带外,环抱双臂,提高音量向法医问道。
“尸僵尚未完全发展,估计不超过一个小时。”对方很快回答。
一个小时,刑警记下了这个时间,接着追问:
“确认是自杀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将他们勒杀,然后再布置现场伪装成上吊?”
“勒杀和上吊,两者死亡征象差异极大,很难伪装得天衣无缝。如果真有人这么操作,我会第一时间发现。”
从庙会鼓楼匆匆赶来,马不停蹄又投身新的现场,关大海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双眼,言语中透着一丝疲惫,“五名死者都是不全缢死,正吊,力量方向一致,且颈后无勒痕,颈部也没有多重凹沟。”
跟着法医的描述,郑彬边思考边用手在自己脖子前后比划了下,“哦,照这么说,确实是自缢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