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三九
不止是数以亿计的星星,这是韩知遥目前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银河和流星。不说银河,星空现在对生长在城市里的小孩儿来说已经是个只存在于网图里的概念了,韩知遥从记事起就没看到过几次星空。
平时城市里稀稀拉拉几颗星星,已经连北斗七星都找不着了。
周围除了他们的灯以外是全然彻底的黑,夜晚的山像黑洞,能把一切吞进去。可韩知遥坐在两个哥哥中间,既不冷也不害怕,只觉得很安全。她被无限多的星星灌溉着,觉得自己在旋转。
天地如同没有了边界,星星像光粉一样撒满人间,流星落在人的眼睛里。
“你们小时候天上就有这么多星星吗?”韩知遥仰着头,喃喃地说。
“没有这么多,也看不到银河。”何乐知回答她,“大概是你现在看到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四分之一?能看到星座。我也记不清了,它们离现在太远了,在我的记忆里也模糊了。”
何乐知说完他们又回归沉默,眼前的一切对还没好好看过星空的韩知遥来说,不只是“震撼”能概括的。
它如同把小小的灵魂彻底地吸纳进去,透彻地洗过又缓缓释出。它矛盾地让人一边看到宇宙的浩瀚,同时让人能完整、直观地感受自己。
“小时候抬起头就能看到好多好多星星,我经常把自己看晕了,天旋地转,像喝醉了一样,走着路就想躺下去。”何乐知语气轻缓,带着笑意说。
“后来不见了?”韩知遥问。
何乐知仰着头,“它们几颗几颗地消失,我刚开始以为是因为我近视才越来越模糊,等我发现它们真的在我的生活里不见了,就戴上眼镜也找不着了。”
“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韩知遥轻声问。
“我想不起来,没有印象。”何乐知看着把黑布全画满了的光点,笑了下说,“我跟你哥看过一次流星,也在高中。好像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关于星星的记忆了,长大以后想看看得去山上找,像现在一样。”
韩方驰沉默地听他们聊天,这时转过来,看着何乐知的方向。
韩知遥问:“你们上哪儿看流星?”
“上我家楼顶,把我家沙发垫拆了一片,坐地上看,把你哥吹发烧了。”何乐知笑着说。
韩知遥问为什么。
“因为我俩有病,哈哈哈,我们那时候是能一起发神经的朋友。”何乐知也转过来看了眼韩方驰,眼睛里装着笑意,也装着银河。
“你们现在也是。”韩知遥说,“咱们现在不也挺神经的吗?”
何乐知弯了弯眼睛说:“那还是不太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韩知遥平静地问,“因为你们谈恋爱了吗?”
话音一停,何乐知和韩方驰同时看向她。
韩知遥仍仰着头,手指朝夜空指了指,说:“秘密会被星星收走擦掉。”
虽然严谨地说并没有,可两边也都没有否认。
韩知遥没再追问,安静地看着星星。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瞬时画面会落成影像,刻在记忆里一辈子不忘。如今晚的星空之于韩知遥,如当年楼顶的星空之于他们。
夜过半,韩知遥进她的帐篷里去睡了。
剩下两个人在帐篷不远处,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坐着。
坐得累了就躺下去,枕着山川,盖着银河。
旷野之间,穹顶之下,浩瀚间依然是渺小的他们俩。
两人的手都放在身侧,中间隔着半掌距离。
何乐知翻过手来,掌心朝上,往旁边撬起韩方驰的手指,让自己的手于他之下,两人掌心相贴。
韩方驰扣住他的手,侧头看过来。
何乐知对他笑着,眼里盛着星星点点,另一只手指了指帐篷。
妹妹就在旁边,没什么能说的,也没什么能做的。
何乐知本来也没想很多,他只是想到他们第一次看星星那晚,韩方驰说他找不到自己了。
今晚韩方驰始终沉默,何乐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还会觉得迷失。
他只想把韩方驰拉住,无论迷失还是下坠,他都想把韩方驰牵着攥在手里。
韩方驰手指与他交叉,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轻轻地握着。
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单手打字,在跟“乐知”的聊天框里打了句话,递给何乐知。
——愿意跟我在一起?
何乐知笑了声,想拿手机,牵着的手刚一动,被捉紧扣住。
于是空着的手把韩方驰手机拿过来,删掉这句,笑眯眯地打了一句还给他。
——还要一小段时间。
韩方驰:多久?
何乐知:个把月。
既然给了明确时间,韩方驰也没问原因,手机锁了屏揣起来,牵着的左手仍握得很紧。
第49章
幕天席地的一夜,周遭寂静无声,时间的流逝变得和缓,短短几个小时,却仿佛过了很长很久。
韩知遥拉开帐篷时,天色还黑着。
她裹着哥哥的外套,衣服上的帽子也扣在头上,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何乐知听见声音,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
韩知遥走过来,朝他笑笑,轻轻地搭着边坐下。
何乐知往旁边让了点,给她更多地方,接着坐了起来。
“睡着了吗?”何乐知清了清嗓子,轻声问她。
“睡了会儿,没睡熟。”韩知遥笑笑说,“我老惦记着要看日出,怕睡过头。”
“说了叫你。”何乐知说。
韩知遥说:“我怕你们也睡过去。”
“怎么会,我专业的。”何乐知拿手机看了眼时间,笑着说。
韩方驰听见他俩说话,也睁开眼睛,何乐知回头看他的时候见他醒了,安抚地拍拍他的腿,示意他接着睡,韩方驰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韩知遥抱膝坐着,何乐知问:“冷吗遥遥?”
“不冷,我哥这衣服好厚。”韩知遥说。
何乐知刚才拍韩方驰腿的时候觉得他裤子很凉,捏起来搓搓发现韩方驰只穿了单层裤子,把外套脱了,搭在他腿上。
韩方驰动了下腿,想让他穿上,不等他出声,何乐知回头跟他说:“我穿得多。”
何乐知里面还有两层衣服,没觉得冷。外套带着他暖乎乎的体温,隔风盖在韩方驰腿上。何乐知的右手也轻搭在上边,手在的地方会有一点点重量传下来,那一处也仿佛比别处温度更高。
这一小块热源的能量蔓延开,把凉意缓慢地驱散,使人昏昏欲睡,不想睁眼,也不想换姿势。
韩知遥半张脸埋在圈起的胳膊里,只露眼睛在外面,看着他们这边。
等何乐知再转回来和她说话,韩知遥仍看着他,声音闷在胳膊里,先是说了句:“你真好啊。”
没等何乐知谢谢她的肯定,紧接着又问:“你和小黑哥为什么分手了?”
何乐知被她给噎得愣在当场,一时哭笑不得,“我带你看日出,你就这么扎我心啊?”
韩知遥埋着脸笑,说:“以前每次小黑哥来我家都一副恋爱人的臭样子,曲姨都快愁死了。后来我就听说他失恋了。可我认识你之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你分手。”
“我当然也有我的缺点,只是可能你还没看到。”何乐知说完笑了笑,补了一句,“总之就是处不下去了。”
“你跟我哥也会有那一天吗?”韩知遥像是不理解,茫然地看着他问,“很喜欢也可以分手吗?”
何乐知又是一噎,说:“你这道道都是送命题啊。”
韩知遥离他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那你小点儿声,不让他听见。”
何乐知思考了下,配合地压下声音,和她说:“分手肯定是有理由的。大家在恋爱的最初,肯定都是想要长长久久,但最终可能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散了。”
他没有敷衍青春期女孩儿或许在大人看来“强说愁”的情感问题,认真地组织语言回答她:“恋爱关系里,我们只能要求自己,不能替别人做保证。哪怕是你哥,我现在也不能跟你说我们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一天,我能保证的只有我自己这一半。”
他回头看了眼睡着的韩方驰,转过头来声音更小地说:“我只能说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尽我所能地给他安全感、给他我能给的一切,信任、忠诚、爱情,等等这些。”
韩知遥看着他,何乐知边思考边说:“可我能给的是不是他需要的、他想要的我有没有,这些都不是我一个人能保证的。可能……就像之前你哥和你小圈儿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最终没能一直在一起,这是恋爱的最初大家不能预判的。”
“圈圈儿姐很好。”韩知遥说。
“是的,你哥也很好。”何乐知对她说,“所以我们不去为两个人的未来担保,也不为未来的不确定性焦虑。就坚定地过好现在,争取每一天不留遗憾,你觉得呢?”
韩知遥自己想了会儿,似乎还有些似懂非懂。这个年纪还是对一切都要求极致的时候,喜欢就要一辈子在一起,未来的可能性很容易让年轻的心变得悲观。
天已经开始泛白,星星几乎都不见了。
韩知遥悄悄地对何乐知交换她的秘密,仍是趴在自己膝盖上,看着他说:“乐知哥,我也快要失恋了。”
何乐知没笑她,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而是稍停顿了会儿,问她:“因为妈妈?”
“算是吧,不完全是。”她点点头,把自己抱成一小团。
“他本来是个好学生,也不太爱说话。刚开始我总是欺负他,后来觉得他挺好玩的就跟他表白,他直接就答应了,吓我一跳。”她笑了笑,聊起自己的小男友,有点不好意思。
“后来被数学老师告诉班主任了嘛,班主任又告诉我妈,也告诉他爸了。他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爸爸,他爸对他挺失望的。我就有点后悔了,可我想既然都这样了,分了不是白挨骂了?还是好好处吧。
“我从小就不是好孩子,老师也都不喜欢我,后来也不喜欢他了。我有的时候觉得我把他带坏了,他还因为我打架。别人说我难听的话,他就去和别人打架,就是上周。”
她把眼睛也快埋起来了,袖子以外露出来的部分能看出眼睛红了。
“周三打的架,到了周六他还咳嗽,一咳嗽有空空的声。上周六上午三四节,数学老师没来要改成自习,我就拖着他去医院嘛……之后不就被我妈看到了。”
她尽量说得平静,不带很多语气,可看得出来十分难过。
何乐知问:“那他现在还咳嗽吗?”
“现在快好了。”韩知遥眼睛在袖子上蹭了蹭,说,“我妈当着她的面说我‘跟小流氓混在一起’,还指桑骂槐地骂他,说我也很难听。我知道她生气,可我觉得很……就是被刺伤的感觉。因为跟我的事,他爸爸也失望,老师也失望,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为了我跟别人打架,我的家长因为他脸上的伤说他是小流氓……这些让我觉得我很烂,把他也变得很烂。我不想拉着他堕落了。”
她吸了下鼻子,声音变得瓮声瓮气的,“我其实希望我的家长知道了会像你这样……哪怕关心一句呢,毕竟是为了我才打的架嘛……而不是瞪着他。”
何乐知问:“你有跟妈妈说原因吗?”
“说完挨打了呀。”韩知遥讽刺地笑了下,“她根本不听,早恋、逃课、打架,这些都是不能原谅的罪过,在她心里我早就烂透了,可我哥上学时候打架,甚至不会被批评,好孩子打架肯定有原因。跟我哥我姐比起来我就是个垃圾,就不该生下我。”
“别这么说,遥遥。”何乐知觉得心里发沉,隔着帽子摸了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