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三九
“进来。”韩方驰说。
周沐尧头倚着墙转了个身,垂着眼进去了。
他眼睛通红,靠着玄关,轻笑了声说:“我就想亲眼看看。”
其实周沐尧比起去年已经很少喝酒了,挺长一段时间以来就喝了这两次,每次喝完都痛苦。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俩怎么会在一起呢?”周沐尧的视线分别落在两人脸上,自嘲地笑了声,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你们要是在一起了……这些年,不就是拿我当傻子吗?”
他皱着眉,不解地问他们:“那我这些年算什么啊?”
他是朝着韩方驰说的,何乐知却开了口:“你说你算什么?”
周沐尧转而朝向他,定定地看着他。
“当初我追你那么长时间——”周沐尧想想那时的自己,又是一笑,哑声问,“乐知,你真喜欢过我吗?”
何乐知也看着他,眼神里全是不解,他甚至因为过于错愕而笑了,问周沐尧:“你说呢?”
一个喝醉了的人,正常不应该跟他计较这些。但他问的这些问题,等于把何乐知的这八年碾碎了,让它一文不值。
哪怕是因为周沐尧犯了错才分的手,即便因为周沐尧的出轨念头使得这段八年的恋情不得善终,可何乐知直到现在,都没因为结局的狼狈牵连过前面那八年。
那是何乐知全然投入的那么多年,他年轻的、完整的、炙热的多年时间。
何乐知手指都有些发颤,重复问了周沐尧一次:“我喜欢过你吗……你说呢?”
何乐知喜欢过吗?
周沐尧从那天晚上想到现在。
何乐知是个透明的人,他的心、他的爱,都是透明的。
周沐尧不清楚吗?
他在这些天里自虐一样地回忆何乐知的爱,那些让人心都被捧起来的好,周沐尧没感受过吗?
他跟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子里重演了那么多遍,何乐知半夜站在他楼下对他笑的眼神,周沐尧不记得吗?
他无非就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自己把何乐知弄丢了,也不能接受跟何乐知在一起的人是韩方驰。
这让周沐尧太痛苦了。
他俩只要是聊曾经,那就是韩方驰不能参与的话题,那是跟韩方驰完全没有关系的时间,完整地属于他们俩。
韩方驰倚着墙,沉默地看着他们在面前对视着聊“喜欢”。
周沐尧像是偏想听何乐知自己说。
他红着眼睛,问何乐知:“所以呢?喜欢过吗?”
何乐知深吸了两口气,转开脸,不再看他。
“差不多得了。”韩方驰沉声开口,“过去的事儿了,喜不喜欢有意义?”
何乐知看向他,韩方驰仍看着周沐尧,说:“你俩因为什么分的,不记得了?”
周沐尧看过来,韩方驰盯着他说:“别说这些浑话。我俩当时但凡动过半点心思,都没你这些事儿了。你从我这儿认识他的,你也忘了?”
周沐尧像是要说话,韩方驰把他顶了回去,视线黑沉沉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心里放一个,身边有一个。我们没那么不干净。”
韩方驰从小当他哥哥,习惯了照顾他,本来也不是个刻薄的人。
这应该是韩方驰跟周沐尧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周沐尧张了张嘴,好半天没出声。
他眼神里带着陌生,混乱的脑子里是他和韩方驰从小到大的很多画面。韩方驰是完全可以信任的,是可以依赖的。周沐尧朋友那么多,可韩方驰是不一样的。
可偏偏是韩方驰,周沐尧恨恨地看着他。
想要让一对情侣一起被刺伤,感情越深刺得越疼,刺得他们流血,最直接、轻易、阴损的箭,就是提及从前的亲密行为。
情侣那点私密的事儿,前任当着现任的面提一句,无论是概括还是细节,必定会在他们的亲密上割一刀。哪怕他们再不在意、再大方,想把这一刀抚平,也需要时间。
周沐尧没再去看何乐知,只看着韩方驰。
不甘裹着恨,无数能刺伤对方的话就在嘴边。
最终周沐尧笑了声,站直了,盯着韩方驰,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孤儿。”
何乐知骤然瞪圆了眼睛,韩方驰也下意识去看他。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措手不及地砸过来,使得韩方驰看着何乐知的视线里带着茫然。
“你真以为就他自己知道啊?”周沐尧嘲讽地说,“真当是你俩守着的秘密呢?”
周沐尧点点头说:“的确是孤儿能干的事。”
“——周沐尧。”何乐知声音彻底冷下来,喊他名字。
周沐尧转过头。
“滚。”何乐知没看他,指着门说,“现在,滚。”
周沐尧又笑了声,开了门,说:“你俩天长地久。”
门在他话音落的一刻合上,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撞着人的耳膜,即使是门响,却在这一刻格外刺耳。
第60章
高二那年的寒冬夜里,韩方驰说他没地方去了,何乐知裹着羽绒服下楼接他,用校服挡着他的头,不让风雪吹他的脸。
在何乐知温暖的小房间里,韩方驰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别的,坐在何乐知的小床上,一直在打摆子。
他失神地看着何乐知,有些无措地说:“我听见我爸说,他跟我亲近不起来……因为我……毕竟不是他们亲生的。”
何乐知一瞬间把眼睛瞪圆,嘴也张开了,却说不出话。
“我妈说已经养了十几年了,让他别把这些挂嘴上。”韩方驰两只手抠着床沿,眼神空洞,眼底却红。
他低声问:“乐知,我是谁啊?”
在一个极为普通的夜里,韩方驰起夜想去厕所,听见了爸妈的对话。那时韩知遥还小,刚让她自己睡一个房间,因此爸妈不关卧室门,怕听不见她夜里哭。
如果不是恰好听见了“方驰”,他不会驻足听那一会儿的,压着声音的那一小段聊天,让韩方驰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再没有过真正的归宿感。
他妈妈在跟他爸说,别在方驰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方驰已经够优秀了。他爸说不是亲的总隔着一层,没办法。
这也能很清晰地解释通很多事。
他妈妈不提,本来就是个性格淡的人,对每个人都差不多;但在爸爸身上对比得就很明显。从小韩方驰就从来没被他爸爸很亲近地抱过,也从不单独带他出去玩,他从来没有骑过爸爸的脖子。虽然关系也还过得去,只是别的父子之间那种像兄弟像朋友的亲近,他们从来没有过。
而对知墨和知遥就完全是不同的态度,韩方驰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爸更喜欢女儿,而他是哥哥,所以是不被偏爱的那个。
当晚韩方驰从家里离开,爸妈知道他听见了。
之后几天韩方驰住在何乐知家里,没有回家,妈妈给他打电话,让他别多想。
等到韩方驰回家以后,他们也从来没公开聊过这些,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只是他知道了,爸妈也清楚他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的这么多年,双方心照不宣。不疏远、不亲近,父母知道他优秀懂事,也一直像家人一样接纳他,只是不够亲近;韩方驰感激父母,会尽力回报他的家庭,但他也融不进去。
别人都以为韩方驰有个完美家庭,和乐幸福。
只有何乐知在韩方驰最脆弱的那个夜晚,知道了他的秘密。何乐知那晚抱着韩方驰,用他自己暖洋洋的体温去贴近他,把自己的小床让给他。
何乐知那时保证说,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
可就在刚刚,周沐尧撕破了这层黑布,说这不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韩方驰落在何乐知身上茫然的眼神,把何乐知的心烧了个洞。
“我……”何乐知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似乎怎么辩白都空洞。
“没事儿。”韩方驰说,说完朝他张开胳膊。
何乐知抿着唇走过去,韩方驰抱住他,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我没说过。”何乐知在他旁边说。
“嗯。”韩方驰闭上眼睛,“它不重要。”
“不是不重要,”何乐知和他分开,看着他眼睛说,“我没有说过。”
韩方驰还是说“嗯”,把何乐知抱了回来。
周沐尧跟韩方驰他们两家挂着亲戚,他知道这事不是不可能。可周沐尧知道这是韩方驰跟何乐知之间的秘密。
如果不是他们俩私下聊过,周沐尧最多自己知道,他不会点出何乐知也知道。这让何乐知解释不清,也很难自证。
与此同时,何乐知难免自责。无论周沐尧是怎么知道的,他今天说出的这两句话,都代表着何乐知没有把那份独有的信任保护好。
表白时的那一切犹在眼前,何乐知坦坦荡荡朝韩方驰要的忠诚和信任,化成今天的一个巴掌,扇在他自己脸上。
韩方驰显然不想聊这个了,何乐知也没有更能解释得清的话说,如果只是一遍遍重复“没有”,这也没有意义。
当晚,两人收拾完回了房间,却什么都没做。
这一晚不论对他们俩谁来说,冲击都不小。他们各自沉默地睡了,只是一直牵着手,韩方驰牵着何乐知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睡着之前一直捏他手指肚玩。
第二天一早,何乐知睁眼时两人是背对背的姿势。
这好像还是在一起之后第一次醒来时他俩离这么远。何乐知翻过身去躺了会儿,手指沿着韩方驰脖子和肩膀的弧线轻轻画了一条线。韩方驰没像平时那样抓住他的手,或是转过来把他搂过去,可能是没醒。
何乐知在背后看了他几分钟,接着放轻动作下了床。
不等走到门口,韩方驰出了个声。
何乐知停下脚步回头,韩方驰依然还是刚才的姿势没回头,何乐知却秒懂,绕过床去到韩方驰那侧蹲下。
韩方驰没睁眼,只说:“让你走了吗?你就走。”
声音里是还没醒透的哑。
何乐知笑了下,在他脸上亲亲。
“醒了挠我脖子一下就要走,就这么敷衍我。”韩方驰说。
“我什么时候挠你了……”何乐知失笑地说,接着又亲亲他下巴,说,“没敷衍你,我以为你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