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零下八度
距离那一场刻意设计的事故,已经过去一年了。
姜仪无数次生出懊恼,生出想要见到祈云的冲动。冲动总是生于无人的寂静深夜,又被第二天的光亮掩盖,如此循环往复,omega还是不敢。他的莽撞,疯狂,早就在那场绚烂的烟花里,一同被燃成了掉落的灰烬。
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姜仪从未想过。或者说,他刻意不去想,会有这样一天。他再也不能见到祈云,哪怕是照片。他答应过的,不会再去监视,所以姜仪失去看见他的权利。
alpha似乎不太喜欢露面,姜仪反复翻阅财经杂志上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他看不到祈云最近的动态,只能通过这些途径试图搜寻,可是太少了,不够。
他想,这才是最残酷的惩罚,可想念从未减少,在姜仪能够呼吸的每一秒钟。时间的推移从来没有让他忘却,反倒愈演愈烈——“他没来?”
林晨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他好整以暇地双臂环胸,靠着身后的墙,“啧”了一声,说:“你说你图什么?”
这个问题林晨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但是姜仪一如既往的没有给出答案。
他也不太明白自己要什么,只缓慢地点了下头:“嗯。”
姜仪蹲的太久了,大腿有点发麻,神经扯着疼。omega站起身,他拉下帽檐,说:“我随便看看。”
下了几天的雨断断续续,这会儿已经停了。林晨后面说了什么,姜仪没有再理会。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beta的声音融进雨声里,变得有些虚幻。
姜仪无端生出自己犹如一副行尸走肉的实感,他五感都跟着封闭,心也是麻木的,没什么知觉。空荡荡的,omega觉得心空。
他得不到什么了,原来这样的放手会这样疼。或许不是疼,姜仪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受,可他甚至无处诉说,有口难言。人在空闲的时候才更加容易胡思乱想,他越来越能共情过去的祈云,方知宇死前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的心里扎根疯长,冒出尖锐的刺。
懊恼悔恨交织,姜仪抬起眼,可他多么惹人厌烦……大概是近乡情怯,omega垂在裤旁的手不自觉捏了捏,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
而那点声音在车厢外呼啸的风声里,轻而易举地被掩盖过去,很快消逝不见了。
熟悉的地方,omega抿紧唇,视线掩在帽檐之下,透过车窗往外看去。
“就停这吧师傅,”太长时间没说话,姜仪的声音带着点哑。他清清嗓子,像是没想到自己的音色会这样嘶哑:“我下车。”
“这不让停车的呀帅哥,”师傅操着口江城口音,语气刚有点急起来,就被姜仪伸过来的手打断。
omega的手指葱白纤细,指尖夹着的红钞票,更加衬的皮肤白,格外抓眼得很:“麻烦了。”
师傅声音卡了壳,他顺势收下,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小心点后面的车哈帅哥!”
“嗯。”姜仪压下鸭舌帽帽檐,似乎觉得不够,又将卫衣的帽子扣下些去,只露出个苍白的下颌。
外头的风有些冷,姜仪拢起领口,好让风不至于灌进太多。是有些萧瑟的景象,姜氏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依旧屹立,和姜仪记忆里的全然相同,一切都宛如从前,看不出半分变化。
他一瞬间生出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像是他做的一场梦。姜仪缩了下脖子,他朝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顿在原地停了少时,最终转过身,拐进了对面的咖啡厅。
大概是天气的原因,咖啡厅的人并不多。店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姜仪抿了下唇,没让自己的愣怔表现太久。
他其实并不太喜欢喝咖啡,那味道太苦了。但是忙的时候,总是分不清白天黑夜——祈云在这点上,其实同他是一样的。
可这间咖啡厅……记忆争先恐后地朝他脑子里翻滚。祈云来得最频繁了。
他明明爱吃甜食。
姜仪不自觉摇了摇头,他越来越容易陷入回忆中走不出来了。这不算一件太好的事,除了徒增痛苦没有半点用处。虽然对现在的姜仪而言,这是唯一能够让他切实见到祈云的方式。
餐品很快上齐,姜仪戳了两下图案漂亮的甜品,狭长的眼睫颤了颤,盯着上面的樱桃发了会呆,还是推开,端起咖啡杯,酌了一口。
没有加糖的纯咖,姜仪太久没喝过,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他总是有这样的习惯,尝不喜欢的东西之前,眼神比动作先一步出卖他。
还是熟悉的味道,omega稍稍出神。他坐在角落的位置,靠窗,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亮着灯高耸的写字楼。
那座曾经代表着他全部心血,付出一切也要争夺得到的产业,虽然仍然冠着姜氏的名,却早就不姓姜了。
姜仪一层一层地默数,在数到十八的时候停顿,如期看见那处亮着的灯。
十点了,其他楼层的亮光陆陆续续地暗灭,唯独姜仪一心望着的那一盏,还在亮着。
他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心头开始涌起说不上来的烦躁。
因为自己在那个位置坐过,才更加拥有深刻的感触。他搭在大腿上的手收紧,感觉不到疼,只有无穷无尽的烦躁。
这么晚了。姜仪几乎可以想象,祈云是被多少事情缠身,才会从他坐下的五点到现在,一直没有起身过。
他累不累?有好好吃晚饭吗?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因为这样忙,忙的抽不开身,才会不来参加他的葬礼?是吗。
姜仪的思绪混乱纷杂,乱哄哄,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咖啡太苦了,omega喉头稍滚,将最后一口咽下。
苦的想要落泪,姜仪垂着眼,觉得那苦沁到了他的心。
“一杯冰美式,不加冰。”
omega如遭雷劈,他压住帽檐的手在这一瞬间僵直了。
手脚发麻原来是这种感觉,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又害怕自己的呼吸过于粗重,叫人看出端倪来:“打包,谢谢。”
是祈云的声音。由远及近,真实的,那么近。响在空气里,传进他的耳中。
江城的雨,又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 第90章 “你不是死了?”
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姜仪屏住呼吸,连同脊背都一起僵直。他喉头发紧,有点狼狈地别过头。
分明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姜仪知道,自己坐的地方足够隐蔽,如果不是刻意找寻,压根不会对此生出半点注意。可omega无端生出自己衣不蔽体,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姜仪扭过身,不自觉抬手压下帽子,好让自己的面容全然被遮掩。身后的腺体隐隐冒出躁动,原本的冰凉也被说不上来的躁意取代。
姜仪捂住自己的脖颈,指腹反复摩挲着表面有些粗糙的抑制贴,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主人的不平静,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地故作镇定。
“先生,您的咖啡。”服务员脸上挂着笑,有点公式化的口吻:“欢迎下次光临。”
omega眼帘颤了颤,他脑子嗡嗡响,理智短暂地被不舍压制,他想看一眼。姜仪想见到祈云,就只一眼。
他攥紧手,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胆怯原来已经这样无可救药。
不会发现的,姜仪内心默念,祈云不会发现他。在祈云那里,自己已经彻底死去,最多不过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过路人,祈云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看一眼,所以算不上打扰。
姜仪自我洗脑,一直僵硬的肌肉才稍稍松懈下去,他许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心脏在胸腔一下一下地跳动,沾染上窗外的雨一般,沉重潮湿,敲的耳膜生疼。
“嗯,谢谢。”alpha点点头,他很淡地扯了下嘴角,如姜仪所料的,没有察觉这家店里另一个人的存在。祈云收起手机,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推开门,独独留下一个背影。
姜仪迟缓地抿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他坐在窗边,有点急地试图从窗户找寻alpha离去的身影。动作太急了,所以磕碰到桌角,撞出声闷响,锋利的边缘划开手腕的皮肤,蹭开层皮,很快渗出单薄的血迹来。
omega“嘶”了一声,眼神贪恋地在祈云的脊背停留,直至彻底不再得见。
十八楼的灯持续亮着,姜仪眨了眨眼,盯得太久了,所以双眼酸疼,流出生理性的眼泪。是的,伤口太疼了,他低下头,用指腹抹去那块红色,好半天,都没法从再次亲眼见到祈云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先生,先生?”是刚刚给祈云打包的前台,对方微微弯下身,见对方终于看向自己,才收回晃动的手,再次露出客气的笑容,轻声说:“您好,是这样的。”
“我们店这会儿快打烊了,能麻烦您先把账结了吗?”店员略带歉意,解释道:“我们要算一下今天的流水。”
“好。”姜仪点头,他站起身,那点溢出的情绪也跟着收回去,快的如同错觉,就这样轻飘飘的,从一个人身上出现,又在转瞬之间消失。
确实很晚了,姜仪收起手机,拉了下衣领,什么都没说,转身想要走。只是尚未来得及推开门,就被方才的店员叫住:“等一下。”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主动上前,伸出手来,朝姜仪递去一包纸巾:“加油。”
姜仪顿了顿,这举动确实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人站在高位时,总是会收到源源不断的善意,但他一贯对此嗤之以鼻,因为从不纯粹。
小恩小惠,omega看不上这些,总觉得一切皆有所图,是掺杂着利益往来的。接受就等于要付出,所以他不信祈云的爱,他没感受过,祈云为什么会非他不可,就因为一把廉价的雨伞么?原来不是伞。
姜仪说不出话,他一身黑衣,帽子叠戴,身形颀长,在这个落雨的夜里,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大多人都会避之不及,姜仪迟钝地理解祈云过期的爱,不是雨伞。
是一颗善良的,纯粹的,干净的心。可那远远不是爱,是接近的执念,是靠近的理由,祈云曾经说过很多次的,他真正爱着的,是相遇以后的,鲜活的这个姜仪。
可是姜仪没信过,也没有放在心上,他错过了太多的契机,只会自顾自地蒙上自己的双眼和耳朵,就连恍然大悟,都只能在这种时刻。
“……谢谢。”姜仪接过了那包纸巾,那段年幼时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唤醒。
店员很轻地颔首,看样子是松了口气,她重新挂上客套的笑容,说:“祝您生活愉快。”
姜仪不自觉攥紧手心,很轻“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晚间的风是有些凉的,路上没什么人,看起来些许萧瑟。omega的身影被暗色吞没,被衬的更加落寞。
店员压下内心的好奇,她探头看了几眼,想起刚才这人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着桌面发呆的模样。明明面无表情,却无端让人感到压抑的痛苦。
眼神恨不得跟着那个alpha一同走了,大概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其实眼泪从下颌掉落,光是看着,就能一同体验到那般的心酸。
应该是失恋了,店员摇摇头,内心有点同情地想,面对祈云这样的alpha,失恋也是一件见怪不怪的事。
这个月……她脑子转了转,来咖啡厅坐着,只为等待那位年轻有为的总裁,借此见上一面的人,他应该是第六个。
不过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位看起来有着更加深的渊源——毕竟眼神最不能骗人。可惜,她抬手关掉店内的灯,不再过多去想了。
看起来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单方面的痛苦,从来都是最没有意义的蠢事。
而此刻的她,自然不会想到,接下来的每一天,这位看起来奇怪的omega,都会时不时来店里坐上少时。
从不说话,也不玩手机,很单纯地坐着,偶尔抬头,就是盯着对面的公司发呆。
说是等待什么人,好像也没有。来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又是短短几分钟,一定要形容的话,倒像是游戏里随机出现,刷新任务的npc,是个看不透的怪人,她暗自下了定义。
“你猜他今天还不会过来?”同事拍了她一下,嘟囔道:“他再不来,我们都要关门了。”
前台摇了摇头,她看了眼门口,没看见人要进来的动静:“估计不会。应该有别的事。”
“你说他图什么?为啥呀。”同事不太认同地笑了一声,说:“都三个月了,跟打卡似的。”
“我觉得他会来,你信不信。”同事嘻嘻笑,摸了下下巴,说:“今天姜氏全员加班,他不来亏死了。”
前台问:“亏什么?”
同事挑了下眉,他用眼神示意对方看门口:“喏,你说亏什么。”
前台懂了,是再次见到祈云的机会。
江城进入初春,但夜里的温度依旧低。alpha有几天没来了,但依旧算得上熟络:“一杯冰美式,加冰。”
“好的先生,还是打包吗?”店员停下交谈,话虽然这么问,手上的动作却先一步做出了选择,习惯使然是人的本能,不过这一次,祈云简单环顾了下店面,略微停顿,道:“不用。”
“就在这,麻烦了。”
他说完,没等店员给出反应,便自顾自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店里人寥寥无几,除却刚进来,祈云没再抬眼看过周边。
犹如单纯的一时兴起,祈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坐在那儿,低头回复消息。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店员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但单单看坐在那儿的气质,其实有种莫名的想像。
恍惚间,如同重合了,都是那样淡漠,唯一的区别,或许是一个西装革履,而另一个全副武装,仿佛什么在逃的犯人,生怕谁看清了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