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云艾艾
终于散席,一群人踩着月光回片场休息。
丽都花园占地面积广,拍摄用不到全部,便辟出一幢小洋楼给演员们住。
红木楼梯踩上去“咯吱”轻响,月栖意正要回房,身后忽有人道:“栖意老师!”
月栖意回身,见魏绍允大步跑过来,道:“我看天气还行,要不要出去走走,关于许言郁和霍从璋,我还想跟你谈谈。”
他们是两位演员,但魏绍允分饰孪生兄弟两角,因此是三个角色,故而他俩的对手戏是最多的,情感也复杂,月栖意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颔首道:“好。”
时近中秋,四九城入夜后已经凉沁沁的,沪上却还在二十摄氏度以上。
百年来丽都花园几番易主,无不是富贵人家,自然讲究好意头,是以楼下环了数棵民国时期便栽种于此的丹桂金桂,正值花季,行走间芬芳馥郁不可言说。
试戏片段里,魏绍允高大英俊、身直气强,同时眼神深沉冷肃隐见偏执,的确很贴合枭雄霍从璋的角色气质。
可他在戏外倒是谦逊平和,笑道:“老师,其实我是看你的戏长大的。”
月栖意:“……”
试镜霍从璋的不乏二十出头的年轻演员,但这些年轻小生无论演技还是人生阅历都明显欠缺沉淀,韩玮华不满意,最后选定今年二十九岁的魏绍允。
也就是说月栖意的《梦生河》上映时,他已经二十一二岁。
二十一二岁男人的长大空间在于……?
见月栖意不笑,魏绍允摸摸鼻子道:“有点荒谬?”
月栖意直白道:“的确有点荒谬。”
魏绍允轻咳一声,道:“老师……”
月栖意打断道:“提前适应吧,用角色名字称呼。”
魏绍允从善如流道:“小郁。”
一称“小郁”他便有些入戏,缓声道:“小郁,你对霍从璋有爱吗?”
月栖意无需思索即答道:“没有。”
“一点都没有吗?”魏绍允微愕,张口结舌道,“我以为爱恨交织人物关系才丰满……”
“爱恨交织可以是一边恨一边忍不住爱,也可以是恨之入骨但不得不忍住恨、装作爱。”
月栖意手揣在风衣口袋里,步履轻轻绕过地上落花。
他缓缓道:“霍从璋是权贵,他以为可以不择手段任意践踏别人,同时不付出任何代价;许言郁是平民,是被他所谓的爱践踏的人——如果许言郁身负杀母之仇爱上霍从璋,那么他不配为主角,也不配为影片主题里这个阶层的代表。”
“但是,”月栖意嗓音轻柔似珠玉落水,“他们曾经不是没有可能。”
魏绍允不由自主地一凛。
分明有可能的是戏中人,而不是他魏绍允和月栖意,他却仍几乎迫不及待道:“什么可能?”
“廊桥初见那一面,是许言郁对霍从璋最初、也是最后的好感。他是学生,而霍从璋是校董,学校不收学费书费、免费培养,他有了可以读书的地方,他甚至心怀感激。”
“如果霍从璋懂得尊重,那么这会成为一个童话式的故事,而不是《冷画屏》,霍从璋也就不是霍从璋。”
“《冷画屏》之所以是《冷画屏》,就是因为有霍从璋在前,无论霍从珪或者别人如何谦逊有礼温存体贴,许言郁都知道他们与霍从璋是一路货色,并不把人当人看,他心是死灰一片,草菅人命的他都不会放过。”
“但他的人物底色始终是良善的,他建了一所又一所学校,为了保护学生而中枪、下狱,最初他只想照顾母亲、好好读书、成为医生、治病救人,最终也依然如此。”
“从头至尾,他始终是那个,愿意三天不吃东西、攒钱给同学买药的人。”
月栖意已许久不说这么多话,胸口一时有些发沉,他静了静稍稍一放松,才继续道:“但你期待许言郁对霍从璋有爱,甚至认为着、相信着,也是入戏,假如看得太明白,反而不在角色里。”
魏绍允与梁啸川差不多高,这样微微垂头看月栖意时,只觉得月栖意眼睛弯而明净,谈起角色时流光溢彩。
像是银河,像是月亮。
“……小郁,”这一声“小郁”又像“小意”,魏绍允喃喃道,“和你搭戏的演员,都很容易入戏吧?”
月栖意纠正道:“对手演员配合好的话,入戏就是会更快,不仅是我。”
细弱幽微的香气,清凉湿润,从咫尺之遥处飘来,从月栖意言语间飘来——真正是吐气如兰。
倘或拍电影可以连气味也一并记录下来并传递给观众,那演员们除了化妆之外还需要喷香水,可月栖意都不需要。
有关月栖意的图片周边已经是供不应求,倘或除了视觉资料之外,气味也可以售卖,只怕人人都要为月栖意的味道抢破头。
魏绍允每呼吸一次便嗅到一次,所有感官都被这香气缠绕裹覆。
他喉结无意识地攒动,耳根脖颈似乎都发烫。
他颔首,深呼吸了下,低低道:“能跟你搭戏真好。”
语毕他略一犹疑,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周身热度更甚,甚至忘了要称呼角色名,突兀道:“栖意……你,你今天喷香水了吗。”
又想起前段时间《大小富翁》的风波,道:“我看网上好多人都叫你……‘妈妈’,你……”
“咔嚓。”
几米外似有小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魏绍允眉峰微拢,道:“什么声音?”
剧组安保工作到位,照理说不会有闲杂人等无心误入,因此附近要么是组内人员,要么是有目的还有本事混进来的。
后者关乎电影拍摄隐私,甚至人身安全,即使弄错了,是前者,那打个照面也无妨。
这样想着,魏绍允便朝那个方向走,要去察看。
月栖意右眼骤然一跳,敏锐的第六感警铃大作。
他神情不动如山,足尖不经意地一侧抬。
“嘭!”
月栖意讶然道:“你还好吧,有没有摔伤?”
魏绍允半跪在地上:“……”
记忆告诉他刚刚是月栖意伸腿绊他。
可有任何理由吗?以月栖意的品行做得出吗?月栖意的表情如此磊落、真挚、意外、充满忧虑,像是做过吗?
第49章 月亮布丁
魏绍允愣愣道:“没……摔一下才哪儿到哪儿。”
他利落起身,要回忆自己方才正做什么想什么,月栖意已开口道:“走吧,休息吧,明天一早要围读。”
魏绍允点头道:“……哦,哦。”
上楼,到房门口,开门,进屋,关门。
魏绍允心里犯嘀咕:自己刚刚是不是想干什么来着?
走廊上没了动静。
月栖意换上极软底的鞋子,几乎如同赤足,不对,几乎如同爪子带有肉垫的小猫,蹑手蹑脚地、轻盈地飘下楼,不曾教红木楼梯发出丝毫吱嘎声。
丹桂枝繁叶茂,月栖意在几步开外,轻声道:“还要守多久呢?”
枝叶簌簌轻响,梁啸川走出树后,低声道:“……意意。”
月栖意走上前,像是无可奈何道:“你手里是什么?”
梁啸川需要点伪装,可他不穿别人的衣服,因此只是将剧组安保人员的制服拎在手里。
他实话实说:“手刀,劈晕了一保安。”
月栖意:“……”
“你不说晚上吃饭呢吗,那今晚上还不算开始工作,”梁啸川得寸进尺地拉他手,捏了捏,软软的,自己心中便也愈发软,道,“就想看看你,不烦你工作,天亮之前我就走。”
月栖意抿抿唇,道:“一晚上飞过来又飞回去,多累。”
“累什么累,”梁啸川不以为然道,“待家里见不着人,我才累呢。”
他将手中的小纸袋递给月栖意,道:“过两天中秋,做的月饼,无糖的有糖的都做了,你尽量还是吃点有糖的,我真怕你回头再晕了。”
月栖意盯着鞋尖,久久不语。
梁啸川摸摸后脑勺,道:“生哥气了?那,你说戒断也得循序渐进吧,我哪能受得了一下子见不着呢,我……”
怀里猝然一软,有小猫还是小蝴蝶的扑进来。
梁啸川瞪大眼,觉得是梦呢,连气都不敢喘。
两秒钟后他张臂死死回抱过去,恋爱脑晚期无药可医,他满脑子大红囍字带粉红泡泡,丘比特在他脑子里吹唢呐。
月栖意下半张脸埋在他肩头,轻柔嗓音带动他浑身共振:“……哥。”
“哥在这呢。”梁啸川心脏快撞出胸膛,他想舔舔咬咬月栖意,哪里都行,但太神经质了他又作罢,只忍不住一直嗅月栖意。
……边儿上怎么这么多破桂花,香得他暴躁,他快闻不出月栖意的味道了。
月朗星稀,全剧组都在会面宴饮后疲倦入睡,连流浪狗都趴在纸盒子里打盹儿,晴夜秋高气爽,风也轻柔,是甜腻腻的桂花风。
渐盈凸月嵌在天幕,皎白亮滑,像勺子挖去一小块后的芝士蛋奶布丁。
摄像机安置在各个室内室外,昂首挺胸,覆着红布,像黑衣哨兵盖红盖头。
即便有茂密枝叶,这也是露天。
黑灯瞎火,树影幢幢,远远瞧着,梁啸川稍稍低身,月栖意背倚着墙直立,两人紧紧拥抱着,似在接吻或是交颈。
月栖意指尖打着旋儿,跌跌撞撞蹭着身后百年老建筑的院墙,然而只触及一片坚硬平坦,没有可抓握之处。
他衣着完好,因为有风衣,所以他里头并未穿毛衣,只穿了轻薄的衬衫,吸水性良好。
又热又痒,他不断深呼吸,可深呼吸要先吸,吸气必定引发轮廓向外张,因此他屏住呼吸,然后缺氧得更厉害。
梁啸川……是渴了吗,可是位置也不对呀。
“梁啸川……天快……快、快亮了,你……快、你快走吧……”
“马上、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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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围读有序开展。
读至许言郁扮女装跳水袖舞那一段,韩玮华问道:“栖意,这段的文替有几个人选,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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