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 第30章

作者:她行歌 标签: 近代现代

早上醒来,梁北林看到自己把程殊楠搂在怀里,还搂得很紧,当场冷脸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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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大暑假有两个月,很多大三生都忙着实习。池小禾家里不缺钱,但也找了一份出版社的实习生工作,想拉着程殊楠一起。

程殊楠鼓了几天的勇气试着跟梁北林提了一次,梁北林眼皮都没抬。所以池小禾直到出发那天,也没等来程殊楠答复。

于是一整个夏天,程殊楠都待在家里没出门,到后来,燕姨看不下去,提出要带程殊楠去自己老家山里转一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梁北林还没说同不同意,程殊楠却立刻说:“我不想出门。”

他说完战战兢兢地看一眼梁北林,生怕惹人不高兴。

后来这事便不了了之。

晚上,饭做好了,程殊楠坐在餐桌旁。等梁北林上楼换了衣服下来,程殊楠站起来,等梁北林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

两人刚要吃,梁北林接了个电话。程殊楠喝了一口汤,停下,等梁北林打完。

梁北林跟燕姨说再加两个菜,一会儿有朋友要过来。

“什么时间到?”燕姨在厨房里问。

梁北林说:“很快到。”

听说话的语气,来的人应该是沈筠和路清尘,还有别的什么人,这么突然过来是有重要且急的公事要谈。等梁北林挂了电话,程殊楠便说:“我去房间吃。”

他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梁北林的朋友来谈公事,他留下来不合适。梁北林微点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去留。

程殊楠见他同意,松了口气,捧着自己喝过一口的汤盅往楼上走。这时候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人竟是已经到跟前了。

程殊楠走得更急,也不知怎么的,上楼梯时左脚拌右脚,一下子摔在地上,汤盅沿着楼梯滚下来很远,碎成几块,汤也洒得到处都是。程殊楠手忙脚乱爬起来,立刻回头去看梁北林。

梁北林原本站在窗前往外看,听到动静转过身,和程殊楠四目相对。

程殊楠满脸惊恐,眼睛瞪圆了,嘴巴微微张开,脸上一抹局促一闪而过:“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候燕姨跑出来:“小楠没摔着吧,没事没事,碎碎平安。”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沈筠的声音,梁北林走去开门。燕姨给程殊楠使个眼色:“快上去吧,我来收拾。”

程殊楠忙不迭点点头,在梁北林开门之前赶紧溜回房间。

今天晚饭原本就挺丰盛,路清尘他们来了也够吃,燕姨又做了两个快手菜,几人边吃边谈。

期间路清尘问起程殊楠,梁北林说“在楼上”。路清尘知道程殊楠不太愿意见人,便没说什么。

路清尘的展办完了,又受邀参加了几场艺术类活动,时间拖得有点久,沈君怀打电话来叫了几次,他才终于决定明天动身回M国。今晚临时过来,是因为他想在域市设一个工作室,便和合作伙伴一起来找梁北林,定一定备案等手续事宜。

梁北林进厨房拿东西,看到燕姨正在擀面条,长长的一根,下到锅里。

“你们吃面吗?”燕姨顺嘴问了一句。

梁北林拿着两个杯子,走到门口问:“哥,吃面吗?”

“不了,菜够,谢谢燕姨。”路清尘扬声说。

“好的,那就只给小楠做一点。”燕姨点点头,继续搅动锅里的面条。

梁北林倚在墙边看了一会儿,才拿着杯子回餐厅。

第35章 不可能放过这道光

程殊楠躺在床上,听见肚子咕咕叫。他舔舔嘴唇,心想早知道多喝两口汤好了,只可惜全洒了。路清尘他们一直没走,他也不敢下去。

没过一会儿,传来有很轻的敲门声,燕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碗面。

程殊楠一骨碌爬起来,燕姨说:“快吃,专门给你做的。”

程殊楠开心接过来,拿筷子搅一搅:“燕姨,是你擀的面啊。”

手擀面又劲道又香,里面还有两个煎得焦黄的鸡蛋。程殊楠呲溜吃两口,一边往下咽,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谢谢燕姨。”

“慢点吃,”燕姨嘱咐道,“我走了啊。”

临出门前,燕姨突然折回来摸摸正在埋头吃面的程殊楠发顶:

“22岁了,小楠生日快乐。”

程殊楠拿筷子的手一滞。

直到燕姨轻轻关上门离开,程殊楠停了很久的筷子才又动起来。

吃完饭,路清尘单独找机会和梁北林聊了几句。

“程家那边怎么样?”

梁北林没隐瞒:“程存之剩不了几天了。”

“药停了?”

梁北林点头,他把对方所有资金截断了,程存之带出去的那点钱没支撑多久,现在躺在一所小医院里,连医药费都交不起。程隐带着老婆孩子躲债,想要从欧洲去生活成本低一些的东南亚,正在想办法办手续,被梁北林安排过去盯着的人也卡了。

路清尘忧心忡忡,抬头看了眼楼上,问:“他知道吗?”

梁北林说:“没必要知道。”

路清尘顿了顿,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

“……你那些订婚的传言怎么回事?”

“没有的事。”

路清尘扶额,嘟囔一句:“孩子大了真是难管。”

一说到将来就含糊其辞,就随随便便。

“哥,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啊,”路清尘有些无奈,“工作你规划得井井有条,生活却一点头绪没有。你将来如果成家,如果有了别人,那程殊楠以什么身份和你相处,你真打算让他做一个见不得人的情人,或者别的什么,只是为了让你泄愤?”

梁北林沉默半晌,说:“我不会成家的。”

路清尘便懂了。

“北林,你想清楚,你对程殊楠,是不想放手,还是不能放手。不管哪种情况,你这样拘着人是不对的。感情要么重塑要么断掉,你必须得有个明确态度,不然害人害己。”

梁北林微仰头,能看到二楼卧室里的灯光,他知道程殊楠就在房间里,并且以后也将永远在这个房间里。

这个认知让他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像在走了很久的漆黑夜路里突然看到一点微弱的光。

他还记得刚回国那会儿,净界刚刚创立,并不是所有人都买他的账,他像所有初创期的人一样,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难题。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很难听的话,大家都在看笑话,只有程殊楠,像只护食的猫,跳出来和别人对峙,还要当面骂回去。

骂的话到现在梁北林都记得:孤儿怎么了,你倒是有爹妈教,还不是教得这么没家教没礼貌。

梁北林从小跌爬滚打到现在,从未受过这么明目张胆的维护,程殊楠大约是对他有很厚的滤镜,明明外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头隐忍不发的狼,却被一只虚张声势的猫紧紧护在身后。

后来总是有人拿他是孤儿一事做文章,程殊楠便变着法儿哄他开心。梁北林不太爱说小时候的事,程殊楠从不敢问,心疼都写在脸上,对他予取予求,还会送各种亮晶晶的礼物。

“以后你有家人了,就是我。”

“我以后要做你的全部,家人、爱人、朋友,你小时候没有的,我都要补给你。”

梁北林至今还记得,程殊楠说这些话的神情,天真而执着,好闻的气息喷洒在梁北林脸上,痒痒的,那股痒很快从脸上蔓延至全身。

渐渐地,他每次在深夜中独行,远处都亮着一盏光。

他不可能放过这道光,换个方向走。

“北林,你妈妈当初放下你,是想让你开心地活着,你外公也是。现在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可不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

梁北林收回视线,反问道:“什么才是自己的生活,随心所欲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路清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要先过自己这一关。”

送走客人,梁北林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程殊楠的房间已经熄了灯。他最近每天睡得早,好像很怕见梁北林,更怕上床。哪怕今天是他生日,也不抱任何期待,只想安安静静躲着。

以前程殊楠过生日,礼物总是多到能堆满房间,各种名牌,各类朋友,包很大的场地办生日宴会,眼花缭乱的。梁北林也送,叫秘书随便挑个东西,大凡就是手表、钻石袖扣、包包衣服之类。程殊楠喜欢的东西就那几样,亮晶晶、名贵的就行。

无论梁北林送什么,程殊楠都觉得自己男朋友送的与众不同。殊不知梁北林送的和其他人送的那一堆东西没两样。

可现在,吃碗长寿面就满足成这样。

门一响程殊楠就醒了。他缩在被子里闭着眼,不知道梁北林为什么突然要来自己房间。

身旁床垫下陷,被子掀开,一个带着水汽的身体进来,慢慢躺下。

程殊楠一动不敢动,鼻尖嗅到梁北林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是一种清香的柑橘味。

按照以往经验,梁北林来找他,或者叫他过去,是要做的。可今晚他真的很累,很难过。那碗面一口没剩,他连汤都喝光了,这会儿胃里有点顶,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呼吸屏住,等了好久,都不见梁北林动作。梁北林仿佛只是来和他躺在一起睡觉的,渐渐地,程殊楠眼皮越来越沉。

意识模糊中,一只手搭过来,搂住他的腰,将他往一个怀里拖了拖。

程殊楠动了动,下意识找个舒服的姿势和位置。身后那个怀抱很暖,气息很好闻,像是很久之前,他很爱的那个人的怀抱。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了,很美的梦,在梦里,家人很爱他,那个人也很爱他,他很幸福,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早上醒来,身边没有人,床垫是凉的。

程殊楠躺在床上发愣,一时想不明白梁北林是不是真的来过。一定是做梦吧,程殊楠想,可那个温柔的怀抱触感太过真实,让他恍惚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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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开学还有一周,池小禾结束实习工作返回学校,程殊楠也回了学校,陆续整理一些材料和手续。大四很多课程已经没了,大部分学生的心思都在找工作上。程殊楠每天听池小禾传播各种小道消息,对工作完全没头绪。

将来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了算。

他抱着书包在校园里慢慢走,路过一辆送孩子上学的商务车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

他脚步一僵,愣愣地转过头去,车后面隐蔽处走出来一个人。

学校的咖啡店里没几个人,程殊楠抱着一杯热奶茶喝,明明很甜,喉咙里却发着苦。

程隐看起来很不好,落拓疲惫,头发略长,眼底布满红血丝。

“小楠,是我和爸爸对不起你。”

兄弟俩隔着窄小的桌子相对而坐,程隐看着弟弟,沉默半晌之后只能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