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角小虞
但他最后的记忆是一个人离开了宴会,而且现在也没在自己身上发现什么乱七八糟的痕迹,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会被毁了”的大事,这个经纪人就是喜欢危言耸听……
然后他看到了那些照片。
在昏暗的街口,他呆呆地站在红绿灯信号灯下面,微微低着头,表情却被拍得清清楚楚。
那么颓唐、那么呆滞、那么空白、那么生无可恋,好像对这个世界已经全无指望。
他很瘦,在平日的通稿里这是他严格进行身材管理的证据,可在这些照片里,他显得形销骨立,肩膀瑟缩,如同一具穷途末路的行尸走肉。
那么、那么有力。
——只是照片而已,就可以那么有力地摧毁他“向阳花一般清澈健气”的假面。
那么掷地有声、不可辩驳。
在那之后,他恢复了每天的“笑容练习”,每天三千次,雷打不动。
他第二次见到照片上的那个表情,大概是在半年前。
那天他太累了,那几周又在跟一个制作人周旋,但还是习惯性地进行“日常练习”。他坐在镜子前练着练着就走了神,等回过魂来的时候就在镜子中近距离地看到了这张脸。
这张非常陌生的,但一直住在他身体里的脸。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行,不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们太阳花般的元气偶像身体里,时刻都住着这样一个怪物。
绝对不行。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镜子里的会是这张脸?!
就算他确认自己已经绽放了真切的笑容,可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那么无动于衷?
削瘦、惨白、眼底青灰,如同悬梁的行尸,对生活全无指望。
为什么?为什么?
他往左移,镜子里的他也往左,他往右,镜子里的他也往右,他抬手,镜子里的他也抬手,可是……他笑,镜子里的他为什么不笑?
为什么?
这不是镜子?是屏幕?是影像?
可是节目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影像?!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外面似乎有人在问他没事吧。
可他没有办法回应,那面镜子就像一个黑洞,把他的灵魂吸进去了。
第7章 怪物07
方思弄平躺在床,听着玉求瑕的呼吸,显而易见是睡不着的。
过往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沸腾,像一场杂乱无章的、永远也不会结束的电影。碎片之间没有逻辑,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母亲,有妹妹,更多的是玉求瑕。
后来这条躁动的记忆洪流逐渐流入夜色,定格在了有两个人在的夜晚。
他和玉求瑕是在交往的第三个月睡在一起的,那天玉求瑕喝醉了,他把人扛到酒店,一张床,但是肩并肩的纯睡觉。
他当然睡不着,在柳下惠和唐璜中间纠结了半晚上,理智上他当然不想做柳下惠,而且他百分之百确定在这两个人物中玉求瑕显而易见更看得上后者,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应该抓紧机会把该办的事办了……但他终究是没有办。
他直挺挺地在床上想到半夜,实在忍不住,坐起来打开了最暗的地灯,朝玉求瑕那边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差点没吓死。
玉求瑕躺得比他刚刚还要直,面孔雪白,纯白色的被子从脚底一路拉到下巴,几乎没有褶皱,简直、简直就像是——方思弄当然不愿意这么想玉求瑕,但那一瞬间这个念头却不可遏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简直像一具尸体。
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探玉求瑕的鼻息,片刻后大松一口气。
是活的。
第二天,他就这个事情和玉求瑕打趣,说怎么会有人宿醉之后的睡相都这么乖啊?
玉求瑕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他:“家里要求的。”
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答案,惊得一下子瞪大眼睛,以为自己还能开个小玩笑:“啊?难不成你爸妈就不睡觉监督你?”
“有时候会。”玉求瑕说,“但更多的时候是用监控录像,第二天早上起来再检查。”
方思弄脊梁一寒,疑心玉求瑕是在逗他,但玉求瑕的反应很真实,只能说演技是登峰造极。
他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认为平躺是健康的睡姿。”玉求瑕用很认真,又很平常的语气说,“而且庄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方思弄都觉得玉求瑕是在跑火车,但随着交往深入,逐渐也知道了事实真相,对玉求瑕那一双神经病似的父母便隐隐有了敌意,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是什么样的家庭会要求小孩在睡觉的时候也要“庄严”啊?
后来玉求瑕睡觉喜欢抱着他,可能也是因为只要抱着他就势必不会再保持那个“庄严”的睡姿。他不知道他们分开这两年玉求瑕对他这个人形抱枕有没有过怀念,总之他的睡眠状态时至今日都没有恢复。
他不知道玉求瑕是否想念他这个人形抱枕,不知道抱枕们的手感会不会有区别,但他知道自己很想念玉求瑕的怀抱,在失眠最严重的时候他也想过自救,想要找到另一个能让自己得以安睡的栖身之所,但只要想到那个怀抱不是玉求瑕的,他就会感觉到一种深刻的痛苦和恶心。
万春华说他太“执”了,“雏鸟情节”也太严重,他知道老师说得对,但他不知道要怎么改。
好在,现在他又和玉求瑕并排躺在了一起,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但他感觉好多了。
“咚、咚、咚。”
在乱七八糟的思绪间,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一种颇有规律的敲击声。当他意识到这种声音存在后,这声音的存在感就更强了,一下一下,如同一把小锤子在他的太阳穴上敲。
他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下意识就想起来搞清楚声音的源头,就算他有睡眠障碍睡不着,玉求瑕也是要睡的。
正在这时,一只手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忽然从旁边伸来,盖住了他的眼睛,同时也压住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
紧接着玉求瑕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点哑,显得很温柔。“嘘,别动,睡你的。”
其实在听到玉求瑕的声音之前,他先闻到的是玉求瑕手腕上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高原冰雪和草原,隐隐透出些焚烧香火的中后调。
不过瞬间,那种让人烦躁的敲击声就立即退远了似的,他仿佛被温和的海水包裹住了,沉进了一个安全的世界,真的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梦。
他又回到了二十岁,行走在电影学院宿舍楼后面的那条小道上。
春光明媚,玉求瑕走在他旁边,一身浅色轻衫,头发上传来好闻的香气。
他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薄薄一层胸腔和肋骨就要被那控制不住的破器官撞破了去。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年轻、平稳、无聊,但是尾音在颤抖。
“玉求瑕,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说完他感觉身体里的心跳声更响了,而自己整个人就像一团被水打湿之后又慢慢干透的报纸一样,不可遏制地皱缩起来,在瞬息之间变得非常、非常脆弱,触之即碎、不堪一击。
他狼狈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白色的帆布鞋,三年前买的,二百一十块,已经是他最体面的一双鞋。他穿得很爱惜,但几个结构受力点还是有着刷不干净的黑缝,鞋带孔周围也微微泛黄。
他的手揣在兜里,死死握成拳头,整个人又紧张又羞愧,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咆哮,在质问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啊方思弄?你是什么东西啊?你怎么敢追求他啊?你凭什么?你配吗?”
可在这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感中,他不知道为什么又隐隐有种感觉,仿佛是一种预知——一个清晰可感的画面浮现在他脑海里:在前方大概五米处,玉求瑕就会忽然踩上花坛台阶,然后转过脸面对着他,学院外墙上的那片火焰般艳丽的炮仗花会在那一刻黯然失色。玉求瑕会微微低下头,冲他笑,然后会对他说:“好啊。”
那将是他一生听过最美的声音。
这个预知的画面又冲淡了他的瑟缩和紧张,一步、两步、三步……当玉求瑕真的在那一簇炮仗花前身形一轻,真的踩上了花坛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他将视线从陈旧的帆布鞋上拔起来,转过头仰视着自己天使一般的爱人。
那一个瞬间被拉得无限之长。
“不好意思啊,学弟。”玉求瑕的脸在过于清澈的春光中有一些模糊,跟以往所有让他痛心的时刻一样,彬彬有礼、美丽无双,但是遥远、克制、疏离,仿佛高居云端永远也无法触碰。
他听到他的天使用一种春风和煦的声音说:“但我的性向很大众,抱歉了,祝你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一阵尖锐的长音在耳边划过,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完全停止了。
下一秒,他醒了过来。
入目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像上个世纪的城乡宾馆。隔壁床的被子胡乱堆在床脚,窗帘是纱制的,几乎挡不了阳光射入,他还可以看到窗帘的右下角拉丝了,一朵廉价的大工厂花纹被扯烂了一大半,卫生间里传来水流的声音。
他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脏也恢复了跳动,渐渐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一个诡异的戏剧世界,和玉求瑕在一起。
说出去简直没人会信,在意识到自己正身处这样一个恐怖的超现实世界时,他居然觉得庆幸。仿佛劫后余生。
比起在一个悖论世界中挣扎求生、朝不保夕,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跟玉求瑕其实没有过去相濡以沫的那六年。
“醒了?那就起来。”玉求瑕走出卫生间,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一边说,“准备去吃饭。”
“好。”他下意识答了一句,发出来的声音却不怎么好听。
玉求瑕多看了他一眼,仿佛随口问道:“做噩梦了?”
“没有。”他爬起来穿戴好,慌乱地进了卫生间。
五分钟后,方思弄跟着玉求瑕出门,一开门就看到在走廊打扫的清洁工,方思弄头皮一紧,隐约记得昨天那个叫胡白的NPC似乎提到过一句跟清洁工有关的规则,但他一时有点记不太清了。
似乎……似乎是不要看清洁工?
然后他就发现玉求瑕走在他的侧前方,挺拔的身姿几乎将那个瘦小的清洁工挡完了。
两人来到餐厅,时间是七点整,其他人基本已经到齐了,只有那个住单间的叫林哲的年轻人没来。
“方哥!玉哥!”蒲天白看到他们,立即激动地与他们打招呼。
餐厅的桌子是一条大长桌,所有人都围坐着。玉求瑕和方思弄走到蒲天白旁边的两个位置上坐下,方思弄挨着蒲天白,问:“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
蒲天白道:“没有,我一觉睡到天亮!”
花田笑在旁边噗嗤一笑,小声嘟囔道:“猪。”
蒲天白瞪了他一眼,但到底没说什么。
另一边的元观君开口,问同样住六楼的那一男一女:“你们下来的时候看到林哲了吗?”
女孩摇摇头:“没有,他的房间没有动静。”
元观君便跟井石屏等几个老手对视了几眼,卢盛开口道:“多半就是他了。”
花田笑不甘寂寞,抢先提问:“什么就是他了?”
姚望恶趣味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第一晚的死者。”
她的声音很瘆人,但听在花田笑耳朵里就更充满了综艺感,他立即夸张地接着表演,仿佛又惊又怕:“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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