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纾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纪纶站在卧室楼下,最后一次回看宫璟生活过的地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宫家时,宫璟喃喃呓语,不敢当他面说出来的话。
“我真的不想这样做的,纪纶,一点不想……”
那晚,他最想说的是不是也是这句话?
千头万绪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纪纶甩开不再去想,回去路上,买了东西去看望红柚爷爷。
上次他过来才知道,朝闻道早来过这里,还对红柚爷爷说,红柚被安排出国留学去了,两年后一定会回来。
不知道老爷子信没信,他一过来,老人家拉着他就要给他塞吃的喝的。
纪纶不好意思退让,老爷子还不高兴,“你看你,以前你有什么好东西都瞒着红柚给我送来,家里有不要的,也都免费给我卖废品,怎么还不能吃点爷爷的东西呢。”
为了让他放心,老爷子特意告诉他,这都是社区工作人员前几天送给他的。
他们还送了好多吃的用的给他,还要安排他住到一楼有阳光的大房间去,有专门家政照顾他。
说是这是国家福利,对老人的特殊照顾政策。
“政.府这么好了啊!”老爷子一直跟他感叹。
这样的日子真是他以前想象不到的。
以前他捡到红柚一个小婴儿时,也没见社区来人帮忙。
只让他送到孤儿院去,说是小孩子天天哭闹,吵到其他住户。
可那孤儿院他怎么没想过,送给别人养他也不是没想过。
可是孤儿院会苛待孩子啊,几个月的婴儿喂点清水,大冬天就扔在摇篮里没人管,好多不明不白就不见了。
送给愿意领.养的家庭,人家又嫌弃红柚是个女孩子,还有那么大一块胎记。
最后给谁都不如自己照顾放心。
不过他一个老头子很多事确实力不能及,幸好后来遇到朝闻道这个好老师。
朝闻道给他们送吃送喝,安排住处,大半个月的工资都花在了小红柚身上。
红柚要上学了,也是他给弄好的学籍,安排的学校。
新阳那么好一个学校,不是朝闻道帮忙申请,红柚一个没父没母的孩子怎么能进的去呢。
所以朝闻道一说,红柚是去留学了,他无条件相信。
纪纶听到这个谎言沉默一瞬,连忙附和,确实如此。
红柚这一去,回来就是镀了层金,前程远大,以后找什么工作都方便,真是让他都羡慕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编出来的这一大串,逗得老人家哈哈大笑,在老人恋恋不舍的挽留中,他告辞离开。
带上门的转身一瞬间,他看到老人立刻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底蓦然沉重。
他是知道一切的吧。
老人只是穷,不是傻,也没到老年痴呆那地步。
之所以配合他们的谎言,只是他愿意相信朝闻道,相信他一定会两年内把红柚带回来。
还有就是,大家都那么拼尽全力为他隐瞒,他也不忍戳破他们的谎言。
……
“靳恩?”
“你说靳恩真的是——!”罗锣震撼了。
纪纶告诉了他个什么惊天秘密。
靳恩银行家之子的身份已经够显赫了,他原本竟然还姓何夕!
那可是一号首长背后,一个绝对庞然大物的家族啊!
“卧槽!”罗锣提着考试袋,突然想起来。
就庆典前两天,纪纶才训过靳恩思政课不认真,自己跟靳恩互.评时还给他打过低分!
“你不用这样,”他一副世界毁灭,在华龙国活不下去的模样,纪纶不忍心宽慰,“这件事估计瞒不住了,我才提前告诉你,给你打个预防针先。”
罗锣欲哭无泪,“你还不如不先说。”这样他还可以和整个新阳学子一起崩溃。
大家痛苦,他就不痛苦了。
“不过听你说,原来他对红柚真的是认真的啊。”提到红柚这个名字,Z班的人都心情沉重,罗锣也难免。
他们Z班不说最优秀,但也是性格最好的女孩,竟然就这么失去了。
纪纶刚还告诉他,有这么大能量,暗中安排社区人员照顾红柚爷爷的那个人,不作他想。
罗锣不羡慕靳恩的特权,更为红柚爷爷感动。
为什么受了这么多苦难的人,反而释放那么多善意。
不过他想抱靳恩大腿也没用了,自从庆典提前被迫结束,靳恩被人接走,他连学期末的考试都不来学校了。
罗锣抹把湿润的眼睛,一脚迈进考场。
可恶,他还要考试!
连续数天的期末考结束,西院终于继东院之后放假,大家却仍然没有多少兴奋。
整个新阳气氛沉闷,莫名哀寂。
路过学生会大楼,看到布置肃穆的黑白灵堂,他们才知道学生会在办追悼会。
罗锣也不抱怨东院可以过各种传统节日,简直是变着花样来放假了,看着纪纶走进去,转身跑走去买花。
新阳学生会其实是在办调任大会,只是彼此默认为追悼会。
纪纶跟着献花队伍在祭拜的灵前走过,那一个个逝者名字里,没有宫璟。
家世斐然的新阳学生一个个政.治嗅觉灵敏,早已学会不在日常生活中提到宫璟这个名字。
也许这就是雨花台想要的结果。
让他在沉默中灭亡,在忘却中消失。
最后证明,他所有奋力反抗挣扎的东西都是不值一提的。
他用一场轰轰烈烈的牺牲,试图唤起国民注意的举措更是一场笑话。
追悼会仪式结束,学生会干事各自忙去,纪纶走进顶楼会长办公室。
那里原本悬挂历任会长头像照片的墙壁,隔开了一个突兀的空位。
二年级的商平副会长,现在是新上任的正会长,一个人整理着屋里的物品,看到他来,淡薄目光掠过他,继续无言整理着他永远收拾不完的东西。
“学长。”
“我不需要帮忙。”
这个世界没有为任何生命停过一刻转动。
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生活要继续,学生会也会继续运转下去。
只是有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字,必须从他们生命中剔去。
“给。”他还是没有听话,挽起袖子帮忙打扫办公室,商平要拿抹布,他顺手递过去。
商平擦完那张靠窗的大大办公桌,擦橱柜桌椅,最后擦到他身侧的书架。
“他最后说了什么。”
透过从来不会拉紧窗帘的双向玻璃窗,轻易可以看到,办公室外面的学生会干事也在忙活
纪纶沉默不语。
“谢谢。”商平没有多少感情起伏的声线。
他没有看他的脸,目光只到他胸口位置,“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跟我说过,这也是他唯一能保留的东西。”
他们彼此都不敢看对方的脸。
“最后他也守住了新阳重要的东西,对吗。”
纪纶微不可察点头,想说什么,又觉得没必要。
商平和宫璟同届同班级,两人又在学生会同进同出,处事多年。
他跟宫璟有过竞争,有过不服,最后还是被这个他曾经想打败的男人深深折服,甘愿屈居副会长之位辅佐。
他不可能不了解宫璟的为人。
纪纶当时还会问出,他为什么要背叛新阳,商平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思及此,纪纶低头扫过衣上别戴的枫叶胸章,几乎是狼狈地匆匆和商平告别离开。
商平家身居高位,桎梏颇多,商平反抗不了家族,不能站出来为朋友说话。
当时夜袭他不在信息中心,也没办法去作证辩白什么。
那他呢。
图书馆爆炸后,顾容与特意返回去确任了保险室残骸。
可以说,之所以边防图没有遗失,给华龙国造成更重大损失,顾容与和他都有功劳。
但宫璟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可忽视。
宫璟明显就没想过要背叛祖国。
雨花台那边却还是准备将他塑造成一个纯粹的罪人。
如此,所有新阳失陷,人质被害,新型装甲失窃的所有罪责,就能推到一个人身上,不存在其他人的失职追责。
而他连一句“他是被逼死的”,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也是借口。
袭击中逝去生命无人担责的借口。
“请让我埋葬他。”
最后他只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