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纾
头顶顾容与一双原本深渊似的红眸仿佛被洗去灵魂,透着一丝迷茫轻唤他,“纪纶?”
笼罩在全身被禁锢的强烈窒息感中,他沉默良久,“是我。”
顾容与抚摸着他的脸颊,似乎以此来辨认眼前人的方式,活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纪纶……”顾容与脑袋靠在他肩颈,过了很久哑声唤他。
“你,摸到了吗……”
一片昏暗与静寂中,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捉着放到了结实的胸口。
手心下扑通扑通强有力的跳动声音,穿透皮肤血肉传递到他的深处,引起全身战栗的共鸣。
“我……听到了。”
这是顾容与的心跳。
是在这胸口心跳下,一具名叫顾容与的躯壳下,这具皮下的灵魂。
他看到了,触碰到了,也感受到了。
乖顺依偎在他怀里的顾容与像孩子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柔柔一笑,满足而欣悦。
纪纶顺着手心的后脑勺发丝轻捋,力道无比温柔。
一直将别人玩弄鼓掌之间,作壁上观的人,竟然为他跳进不得自主的漩涡。
心脏不自觉痉挛,眸色复杂。
他厌恶顾容与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他们的眼神,又羡慕他的超脱。
如今为了他,舍弃他顾君的优雅矜傲,理智的弦再也无法理智绷紧。
啪的一声,它断了。
纪纶垂首吻向怀里人侧颈。
不必再思考顾容与跟随他跳下大河,是否有后招和其他目的。
他只要知道,他是有那么一份心意是为了他的。
够了。
那已经是顾容与能做到的极限。
全身骤然烧得体温发烫,喉结吞咽,他唇齿开始干渴,心浮气躁。
良久宝室内泄漏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喘……
门口的脚步声轻缓而来,止步不久悄悄离去。
顾容与遽然睁眼,耳鬓湿汗淋漓。
用温柔和优雅掩饰的面具蜕去,在这无外人的封闭空间,内里真实的疯狂彻底暴露,他脸上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厌世。
信息素无声发出警告信号,门外脚步声离开,身旁唯有一个恬然未觉的呼吸。
抚额垂首望去,衣裳不整的背影就侧躺于他身边,后背的淤痕,蝴蝶骨红印,提醒着他方才的暴行何其惨无人道。
他又伤害了他。
这份疯狂不是一个柔弱的Omega能承受的,虽然他是那么要强,竭尽所能在安抚他。
第一次头疾如此猛烈发作时,他害新上任的风纪委委员长晕厥,后来便是虚拟游戏中,被迫在全校师生面前暴露苦心隐藏的信息素。
说来纪纶应该被他整出心理阴影了,睡梦中都溢出一声闷哼呓语。
直到拇指轻刮着他的眉骨,做着噩梦的人安静下来。
头顶柔柔的夜明珠光辉照映出一双晦暗不明的红眸。
在门外谈话声音传入之际,顾容与俯身将人抱进怀里,双臂收紧,仿佛要用尽力气把人揉进骨血里。
这次的疼痛来势汹汹,比起往日发作,史无前例的严重,可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安心。
安心到,他似乎能理解元朗对徐佳惜的着迷。
“威尔,我想问你。”
“嗯~”
“你的出生是被人期待的吗?”女孩和男人的对话悠悠回荡于溶洞隧道。
未等男人回答,女孩云淡风轻的声音及近,“姑姑说,我的出生不被他们期待。”
姑控言必称姑姑说,在鲤鱼乡老屋养伤那两天,欺诈师都要习惯了,就听着相雪秋继续说,“威尔,你也是这样吗?”
“在乎别人的看法没有意义。”他轻哼声无所谓回应。
连雇佣自己的老板都能反水,欺诈师将随心所欲,任意而为做到了极致。
相雪秋自然还记得他在新阳庆典干的事,还是驳回道,“不,有意义。”
“姑姑说,我的出生让她明白了爱的意义。”
要理性有,要说肉麻话也可以的女孩坐在溶洞出口处,丝丝光亮透进,她抬头沐浴在这温暖光辉中,回头问他,“威尔,你没有那样一个归宿吗?”
一个可以包容安抚心灵的归宿。
她真的毫不自知给他带去了多大冲击。
欺诈师挑着眉,轻轻磨牙。
谁在炫耀他不说。
身后打横抱着纪纶步出的顾容与适时出现,两人双双起身。
他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在一阵巨响与刺目的日光里,悠悠苏醒的纪纶从顾容与臂弯中抬头。
他看到天空黑云漫卷,大地风雨飘摇,整个一萧瑟凄凉的千疮百孔世界。
于这凄寒肃厉中,他未曾忽略那层层风起云涌中直射下来的微光。
只待阳光普照大地,远处一声鸡唱,黑暗烟消云散!
……
匆匆忙忙踏进训练室,老伯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台上江泠停下拳击,让陪练离开,“失败了?”
老伯低头惭愧,“是我们办事不力,送去岸上的物资几乎都没有用到灾区。”
该揽责任的揽,不过不是他们的问题,老伯也毫不避讳道出。
“不管我们送去多少东西,全都要被当地官员过手一遍,落到民众头上的十不存一。”
当地人又更信任城主府,就算他们打出总督府名号难民们也不搭理,根深蒂固的排外心理,让他们总觉得他们这些外省人都是不安好心要害他们的。
何况他们还不能这么做。
江域送去首都的报告批准没有下来,总督府就不能调动任何军队组织行动。
现在过去一个星期,明面上总督府在配合城主府的救援,实际上完全隐身。
江泠安排他们去送物资救济灾民,已是擅作主张。
“知道了。”从台上下来的江泠神色毫不意外。
他对这种情况有预料,还是安排人去这么做了。
只能说,这比预料到晋王城官员的腐败堕落程度还要让他意外。
大概是遇到薛采青纪纶他们,他好像也被感染了他们的傻。
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只希望能帮助到一个是一个。
以前他明明无动于衷,原本回国的目的也是为了辅助江域,而不是可怜这些晋王城人。
“还是有好消息的,少爷,”老伯看他神色凝重宽慰道,“我们派去鲤鱼乡的人打听到,有人看到一支女孩带领的逃难队伍正往首府方向来,据说她用的青色装甲,想必一定是少爷你想找的那个薛小姐。”
江泠摘拳套的手一滞,“这是好消息?”
锐利的反问让老伯哑口无言。
江泠人在军舰上不能离开,却不是不清楚岸上情况。
这一场大灾像是揭破了所有人伪善的面具,各方势力纷纷按耐不住下场。
跟城主府那些人做的事情比起来,袖手旁观的总督府一系都显得和善可亲起来。
城主府带头在大发国难财敢信?
短短几天,大量民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反而赚了一大笔。
这事情离谱到江泠怀疑自己,他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不够。
起初听到这种事情,他都不知道还能这么挣钱。
不过杜子樾那边也不是没有一点烦忧。
大量的难民放到哪个时候哪个地方都是大问题。
各地思维朴素的受灾难民,想也不想都往首府涌。
那在他们想法里,就是最信任和能依靠的地方。
然而杜子樾不知道听从了哪个卧龙凤雏的建议,一点表面的救济都不做不说,为了把难民隔离在首府之外,竟然派兵镇压向他乞求庇护的民众。
所以说,薛采青他们如果来了首府也不安全,措不及防撞上城主府枪口,只怕比逃难路上还要危险。
“对了,还有一件事。”老伯兴致勃勃,觉得接下来这个消息应该能称为好事了。
“前几天徘徊在湘水两岸活动的黎王城那些人,今天已经彻底离开晋王城边境。”
这事姑且确实可以算好事。
老伯帮他调查过纪纶几人,知道纪纶和顾家的少主关系匪浅。
黎王城的人在那活动,代表顾容与也在那,现在他们干脆利落离开,很大可能说明他们已有心满意足的收获。
那也证明纪纶没死。
江泠心里一轻,随即被堵上更沉重的东西。
他就知道,像纪纶这样野草一样生长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