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纾
那么浓重的东西,轻飘飘就被所有人若无其事揭过去了。
就像她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关系一样,不能割舍,也不能撇下。
最后唯有沉浸其中想不通,又要担起责任的人最煎熬。
受着所有人赞颂的人,没有一丝笑颜。
那时候的雪秋姑姑是不是也是这样?
当夜,薛采青梦见一个白褂身影,她穿梭在鲤鱼乡迷蒙的雾气中,神秘优雅而美丽。
有一天,这个身影停留在他们村庄,不仅久久没有离开,还把很多新鲜的东西带给了他们。
整个鲤鱼乡甚至偌大的晋王城,从那天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还太小不知道这些,唯一在乎的就是村里多了学堂,而村后那个让讳莫如深敬畏的女人要收学生了,大家争抢着上门。
她也想去上学读书,做别人的学生,但她没有柳芽的容貌,珠茉儿的乖巧可爱。
她嘴笨不讨人喜欢,还会跟家里的兄弟打架。
大家都说,没有人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子。
对这样的话,她信又不信,跑去扒老屋的围墙,偷看里面的人在院里写字。
女人的声音响在身后问她,“你也想学写字吗?”
她想了想说,“我想学打架,揍翻欺负我的人。”
她觉得这个女人是另一种厉害,明明不会打架,却能让这么多人怕她,是她会魔法吗?
她忍住没有这样问出来,女人却已经被她逗笑,把屋里的相雪秋引了出来。
打架的本事女人是不会,但她可以学,也能教。
在她的指导下,薛采青打架的本事飞涨,很快村里那些男孩子全被她揍趴下,村里的大鹅狗子都不敢惹她。
长辈来责骂她,她就躲到老屋去,跟相雪秋一个房睡。
如此村霸的生活过了四年,终止在她十岁那年。
女人的声音说,“我不在的日子,雪秋可以拜托你照顾吗?”
“这孩子太孤僻啦,我还是更放心我们小采青啊。”
在她眼里,她薛采青是很靠得住的人吗?纪纶也是这么想她的吗?
薛采青记得纪纶进去老屋解救相雪秋前,特意把她叫到一旁嘱咐。
不管他出什么事,不要忘了春季开学。
如果他这个班长没回来,就靠她把罗锣送回首都去了。
纪纶大概早有预料,料到相雪秋有准备才敢跟着跳下去。
可世事无常,他是不是也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才会有此嘱托。
薛采青是过后才想到纪纶的深意。
忆起这份信任,她在河边才没有彻底崩溃。
“扔掉所有打捞来的财物,只留衣服食物和部分钱财!”第二天一早,她振作精神,宣布了这个决定。
鲤鱼乡的十几户人家自然不愿,她却执意而坚决。
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需要听别人的话然后执行。
能给她提供理智分析的相雪秋不在,能果断做出决定的纪纶也不在。
现在,她是领导者。
“你们要因为这些东西拖累行程,困死在这吗!”
哗然的人群开始沉默不语。
“还是你们想把更多强盗吸引过来,用命跟他们拼搏!”
沉默的人渐渐低下头。
“那就扔掉它们!把这些你们用良知换来的东西……全部扔掉!”
不管他们将大量财宝藏在了哪里,总之,没有了这些身外之物的负重,他们的移动速度加快不少,一天的行程抵得上前三天的总和。
也没有人再为了拾捡财物而坠入洪水之中。
队伍有她和罗锣这两个尖兵的威慑,也能减少和大部分难民队伍发生冲突的几率。
可以说,他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是他们撑不住先倒在路上呢,还是他们先找到一个能容纳他们的安全场所。
薛采青在默默发狠下赌,她身后那帮人也不吝啬赌博的魄力。
可惜两天三天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看到的外面情况都不容乐观。
每到一个地方,当地居民都在往外跑,他们也只能拖起沉重的步伐继续迁移。
湘水大面积发水后,遍地都是支流,涨涨落落没个截止,他们的路途也像没个终点。
现在他们只能往北走,期冀抵达晴川首府,能获得一寸自由呼吸的空间。
无视路上的饿殍遍野,第十天他们到了一个渡口,过河就能看到首府城头飘扬的旗帜。
但船只都被军队征用,大群难民堵在河边过不去。
薛采青看到那些船上都装满了货物,来来往往非常忙碌。
罗锣因为家里开超市要进货知道,这些货物都是往外省送的。
和战国城的铁矿,汉王城的玉石一样,晋王城的农产品也是支撑华龙国的重要资源。
薛采青做主,当机立断带着鲤鱼乡人绕路,额外用了三天时间,重新看到首府城头飘扬的旗帜。
踏上首府境内的土地那一刻,有人在哭泣,有人在骂娘,薛采青想到纪纶说过的话。
他和罗锣乘坐最快的磁悬浮列车,从首都到晋王城只需要一个晚上,从首府去鲤鱼乡,正常也不超过三天。
现在他们从鲤鱼乡来首府,却用了足足半个月。
这还是她拼尽全力的结果。
而他们拼尽全力抵达的目的地,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友好。
首府平民纷纷紧闭家门,商铺铁将军驻守,城门口的守卫将他们拒之门外。
无数难民呆坐在城外的旷野上手足无措,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的粮食早在路上吃光了。
“薛三姑娘。”另一支难民队伍的领头人,一个叫万俟的男人过来找她。
他们几个难民群的负责人,需要一起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万俟在过渡口前就和薛采青他们遇到过,双方有过小小的合作和交易。
知道万俟他们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的难民队伍,薛采青很爽快就跟他过去了。
有个领头人率先就说,他们凑一起能商量出什么名堂,赶紧收拾收拾回乡去吧,没见城里那些卫兵都大棒子抡我们头上了。
再不走可就迟了。
其他人一时义愤填膺的有,被气得说不出话的也有,只有薛采青一声不吭,面色平静。
万俟问她在看什么,她引着所有人看城墙,“你看他们在看什么。”
城头几个华美服饰的人正望着他们的方向,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万俟为首的几个难民头子,瞬时放下了一颗悬着心。
没过多久,当天中午城里就有人直奔他们难民集中的地方来。
领头的长官说,城主大人要举办宴席接见他们几个代表。
人群立刻哗然躁动,纷纷推出各自的领头人。
那个官员像挑拣货物一样,点了数十个人,最后犹豫着对薛采青这边一指,“你们也来。”
被抽中的人都抬头挺胸,受宠若惊又骄傲的样子。
薛采青扶着一瘸一拐的罗锣,说着进城就给他找诊所看腿,他的伤真拖不下去了。
罗锣脸上没见一点激动的神色,反而故作高深莫测跟她说,城主府这一招,算不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们就是那群待宰的小鸡仔。
薛采青扯动僵硬的嘴角,让他别浪费力气讲冷笑话了。
不好笑就算了,还给她本就不高的体温雪上加霜。
罗锣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此刻有几分纪纶的风范。
那种闷声要干大事的风范。
进城路上,他们这些代表也不是真的就准备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力。
至少城外的人怕他们有去无回,都各家凑了凑几个装甲,推出的也都是身强力壮的。
只有鲤鱼乡派了薛采青一个女孩,罗锣一个半残废。
进城后,万俟和薛采青矫就开始牵头,在代表中逐渐统一立场。
他们都同意,不管城主府提出什么要求条件,他们必须坚持一个底线。
那就是城主府要给各地发放援助物资。
各地水灾已持续半个月,能救的人已错过时机,他们求的只是灾后重建家园的一份援助。
这过分吗?
他们数代人忍受着落后艰苦的生活条件,勤恳种地,缴纳赋税,为大半个华龙国提供农业资源。
一朝受灾,也不想去责怪天灾之下人力的无力,只求灾后的一份帮扶。
这过分吗?
还是有人觉得他们过分。
“你看看你们,像群强盗土匪一样聚集在这,对得起城主大人和王城吗!”